酒是消愁,或是添愁,或只是百無聊奈的打發。怎樣都好,總有人愿意在這酩酊里沉浸,在酩酊里尋找自我,或者忘卻自我。
這個世界上無聊的人很多,有心事的人也很多。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能成為他們酩酊的理由。
所以酒肆從來不缺乏流連忘返的酒客,也不會缺乏污言穢語和高談論闊。
說白了就是亂,魚龍混雜。
在第一口酒辣入喉間的時候,木昭便喜歡上了酒肆的這種混亂。混亂是他的保護殼,所有的行為言論都會變得合情合理。如果遭到反駁或嗤笑,也只是醉人說酒話。
他可以不用一直那么溫文爾雅。
恩,雖然他并非溫文爾雅,但他心里是這么認為的。
江十七不怎么喜歡這種混亂,但是無所謂,因為凡間實在不如她想象那般有趣。
“來,干!”
他們不說話,一碗接一碗,酒從碗里溢到桌子上,從桌子上流到地上。
直到木昭感覺到腦袋發暈,肚子脹起。
他想,應該歇一歇再喝,于是挑起話頭:
“江姑娘芳齡幾許?”
“干你何事?”
江十七面無表情的反問。
木昭尷尬,這姑娘并不能好好聊天。他抽了抽嘴角,重新嬉皮的說道:
“凡間的書生遇上一個仙女,好奇,隨意問問,別介意嘛。興許能發生些什么佳話呢?”
仙女不說話,木昭長嘆。
“果然矜持,不愧仙女。”
仙女還是不說話。
木昭尷尬又自戀的甩了甩額頭前的劉海,心想這仙女原來不喜歡幽默,沉吟了一瞬,調整心態,重新開口道:
“江姑娘是否覺得和這里格格不入,或者說和這個凡間都格格不入?”
江十七默然不語的看著木昭。
“因為江姑娘你始終記得自己從天上來,你只是過客。猶如流過荒漠的水流,從未試圖融入荒漠,自然格格不入。”
江十七不自覺的來了興趣:
“你如何知道?”
“以前我跟著先生的時候也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仙人。”
木昭默然的發了會兒呆。自顧的言語:
“我將飛往天上,如何能與凡間融為一體。”
他盯著酒碗,
“凡間不會摒棄我,那只有我去摒棄凡間。”
說完,木昭忽然笑起來,說道:
“那時我也與姑娘一般孤獨。”
木昭的話讓江十七有了交談的興趣,她覺得木昭和她似乎并沒有隔了兩個世界那么遠。
“你要知道仙界并不在天上。” 她說
“那與我何干?” 木昭這樣說
酒肆嘈雜,沒有人會管兩個在異鄉的年輕人。
木昭抬起一碗酒,舉到江十七面前,說道:
“來,喝酒。”
他們一飲而盡。江十七輕輕放下碗,說:
“你知道,我是喝不醉的。”
“那為何要喝?” 木昭反問
江十七語塞。
木昭繼續開口道:
“其實你也可以喝醉,可以不這么拒人千里。”
兩人沉默。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發呆。
過了一會兒,江十七似乎想通了些什么,嘭嘭的拍開了一壇酒倒滿。
木昭覺得兩個人都樂意喝酒,當然是好事,也拍開了一壇酒。酒碗叮叮當當的碰在一起。
想醉的人自然會醉,于是兩人都醉眼朦朧起來。
江十七說:“接下來你要去哪里?”
木昭說:“回家,回臨安。”
江十七說:“你的師傅不是說五年之內你不能回去嗎?”
木昭說:“我偏要回。”
木昭又說:“他不是我師傅。”
木昭毫不留情的毀掉他與先生的約定,十年之期已廢,那么不入仙門的諾言呢?
木昭抬頭飲盡一碗酒。說道:
“索心咒是什么,你師父給我施的那個。”
江十七笑起來,說道:
“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在意。”
木昭把頭轉到了其他地方,說道:
“你如果不想說,我便不在意。”
江十七看著木昭,木昭看向其他地方發呆,她攤了攤手,說道:
“如果我身上的靈氣消失,索心咒的靈氣便會失去約束,在你體內肆意破壞,直到你魂飛魄散。”頓了頓,十七接著說道:“它不會讓你很快的死去,會先把你折磨到崩潰。這就是索心咒了。”
木昭嘆起氣來。說:
“看看別人家的師傅。”
江十七有些想笑,開口安慰道:
“放心,除非我死去,否則我體內的靈氣絕不會消散的。”
木昭說:
“你的命是你的,我的命也是我的。”
他又嘆一口氣,掰了掰手指,接著說道:
“也罷,好歹有個仙女陪葬。”
掰手指是木昭的習慣,他似乎無時無刻都在掰手指。從食指到小指,都要掰出“咔咔”的聲音方才罷休。
江十七訕訕不言。
兩人無言,又開始喝起酒來,江十七酒量并不好,撤去法力之后酒很快涌上心頭。
木昭沒有法力,酒早就涌上了心頭。
濫醉的人開始展露本性。
江十七說:“你的行囊里,裝的什么,怎么有靈氣,給我看看。”
說著伸手就要去拿木昭的行囊。
木昭一把將行囊拿到身后,說道:
“不給,這是我的命。”
“沒勁,把你的酒給我,我的沒了。” 江十七說
木昭把酒放到桌子底下,說道:
“不給,這是我的命。”
江十七一拍桌子,看向木昭,說道:
“你這么多命?”
“但凡別人要從我這里拿走的,都是我的命。”
江十七用喝醉了的手拿著酒壇倒酒,一壇酒只倒了一碗,其他的全灑在了桌子上。她嘴里不依不饒的說著:
“自私的凡人。”
木昭沒有在意他說什么,看著灑了一地的酒痛心疾首,
“你說的你沒酒了!”
江十七理直氣壯,眼睛彎的如月牙一般,一臉傲然和理直氣壯,
“我就喜歡別人的。”
再多的酒也撐不住想醉的人,醉的人不介意再醉一點,于是酒見了底,人爛醉。
夜晚不太黑,兩人從酒肆里扶著墻走出來,走進清冷的夜風中,在月亮下勾肩搭背,左偏右倒的朝前走去。
“十七啊,今天的月亮好圓。”
“恩,好圓~”
“十七啊,仙界什么樣。”
“白茫茫的,空蕩蕩的。”
“十七啊,十七,哎,十七,別睡著了。”
“十七,我讀詩給你聽。”
木昭完全忘了十七告訴他,不準叫自己十七。
說罷,木昭大聲叫嚷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木昭讀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聲音振聾發聵,慘不忍聞,街道邊人家戶紛紛亮起燈來。
有的人家沒有亮燈,只傳出一聲聲怒罵,那聲音和木昭的叫嚷一樣難聽。
他們在街道上不知走了多久,清冷的風把酒勁全部吹了出來,木昭越走越醉,十七在他肩頭睡熟了。
走到一堆蘆葦旁邊時,木昭看著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語的說道:
“太陽出來了啊,該打坐了。”
說罷,木昭把十七扔到蘆葦叢中,依稀中聽到有人頭顱著地的聲音,木昭環視了一圈,硬是沒有看到倒插在蘆葦中的十七,自言自語了一句“看來是醉了”。
然后抬頭看著天空的月亮,說道:
“太陽出來了,該打坐了。”
他剛閉上眼睛,便躺倒地上睡著了。
風瑟瑟的刮過兩人。
夜太黑,沒人看得到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