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那一天陽光終于穿過了高大的書柜,裹挾著白雪姑娘,一同印進了我黑色的雙眸。
不愛說話的人總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別人容易忽略我,我也可能忽略了別人,即使是能看到別人的氣泡,但是如果沒有面對面說話,也是很難了解的。但不愛說話毫不影響一個人腦子里的神奇世界,就像那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兒——雪。
從三年級開始每個周末的下午我都會陪媽媽去集市逛街,其實我是不愛逛街的,媽媽也只是不希望我老是呆在家里看電視,所以她會把我“寄存”到街角二樓的書店里,他知道我放不下那一整套十萬個為什么。
所以我們愉快的達成了共識,她去見她喜歡的百貨,我去見我喜歡的百科。然后晚飯前來接我一同回家。
這是小鎮上唯二的其中一家書店,雖然另一家書更多,生意也更好,但我喜歡來這一家小書店,因為另一家老板很討厭小孩兒光買不看蹭他家的書和燈泡。
這一家除了人不多,很安靜之外,主要還是因為老板不會老是拿著掃把趕我走,另外這家書店還有一個特別的規定。
老板是一個喜歡戴著軟呢帽子的老頭,很矮有些發胖的身材總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厭倦了吆喝賣燒餅的日子,所以從水滸傳里逃了出來做這個清閑的賣書工作。但他也確實很喜歡吆喝,或者說很愛聊天。
“今天天氣真不錯”即使外面下著小雨
“今天的晚餐很豐富吧”明明眼前的是一個出來買晚餐的學生,因為他手里還提著他的晚餐
“今天又來了一批新書推薦”即使他店里已經很久沒更新過書籍了,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勇氣說又。
每次有客人去他都會有一句沒一句得跟人聊很久,即使他的話題總是很不應景,但是他的氣泡總是陽光一樣的淺黃色。
我從來沒見過他太太,聽媽媽說她的太太去了一個很遙遠的美好的地方,老板也在等著去那里,只是因為舍不得讓小孩子們沒有書看,所以不愿關掉這個小店。等到他有一天老得再也不能起來開門的時候,他也會去那個遙遠又美好的地方見他的太太。
聽到媽媽這樣說的時候我很難過又很開心以致于沒有注意到媽媽頭上的氣泡是紫黑色的,也沒有注意到那氣泡里寫著的真相。我只是自顧自的難過為什么他太太不跟他一起開店然后一起到老得不能爬起來開門的那一天,他們再一起去那個地方。不過我又很開心,開心他沒有關掉書店。
比起另一家討厭的書店來說,與其說這是一家書店,我倒是更愿意相信這是一個圖書館。這里的生意一直不好,一是書很少,還有一點我猜是書本太老,因為老板太好,不會趕走來看書的人,所以書沒有賣出去,卻被人翻看得老舊了。
這個前后大小不夠曹植吟完兩首詩的小地方,卻整齊得陳列著五個高大的書柜,很高大,至少有兩個我那么高,快趕上爸爸的身高了。書柜之間都會有三個固定得小板凳,上面會寫著從一到九的編號,這些編號是干嘛的呢?這個書店有一個特別的規定:拿了一本書的時候,需要把標有自己的座位號的紙牌放到書柜上空缺的地方,如果有別的人想來看這一本被拿走的書,就能通過編號找到正在看這本書的人。
推開書店玻璃門的時候,門上那小鈴鐺清脆悅耳的叮鈴聲就像圣誕節的歌聲一樣響起來,仿佛眼前都是圣誕老人的禮物。
“給孩子買一套吧,看孩子這么喜歡”聽著鈴聲響,老頭從柜臺走了出來,老頭又有不應景的話題了
“您就讓他來陪你吧,買回去他可能再也不會陪我逛街,也再也不來看書了”我媽媽倒是說得我像個壞蛋一樣
老頭這次沒有答話,只是笑了笑,淺黃色的氣泡里飄浮著“我的書一本也不會賣給你的,小壞蛋”
“哼”
我什么也沒說,只是哼了一聲表達我的不滿,也不知道是回應媽媽,還是回應了老頭的氣泡。
跳到第三列書柜的中間五號板凳上,拿著并排著的全套八冊中的動物王國一冊看了起來,上一次我看到,獅子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頭。也許看的太專注,不知道他們還說了什么,只是大概記得媽媽笑得很尷尬,然后對著老板說:“您看著他點,呆會兒我來接他,下次我一定把書買回去”
“你放心,他不會跑丟的,我也放心,你下次一定會買書的,下次”
他們都各自笑了起來,看著他們頭上的氣泡,說著假話還笑得這么開心,我真是覺得大人的世界真奇怪,還是繼續看我的獅子頭好了。
看書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然而我又看得很慢,總是沒看多少就過去了一個下午,總是很快就被媽媽拉著手拖出了玻璃門,這時候門上那小鈴鐺的聲音聽起來真是傻,像是在笑我這個笨蛋一樣,看著這一切,我暗暗想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把那些鈴鐺都扯下來,讓你們再笑我。(不過好像每次去的時候那鈴聲都是悅耳的,每次走的時候鈴聲都是嘲諷的,只是我自己不記得而已,所以我也終究沒有扯掉那鈴鐺)
不知道為什么語文老師總是說光陰似箭,數學老師總是說心算要快。我不知道時光是怎樣像弓箭一樣飛走的,也不知道心算太慢會讓什么流失。但是我的小學就這樣來到了五年級。
那十萬個為什么最后也沒有十萬個那么多,每個周末去看,看得再慢也經不起幾個月的時光。
后來我也看了些看不太懂的書,不過內容看不太懂,連名字也記不清了。我覺得還是魯濱遜漂流記,福爾摩斯探案集這樣的小說好看啊。我也多想有個“星期五”,或者有個“花生”陪我走南闖北啊。
只是生活都跟故事不太一樣,上帝沒有給我一個星期五那樣的黑人,也沒有給我一個“花生”那樣的白種人。我卻在這個書店碰到了那個不愛說話的黃種人姑娘——雪。我也很奇怪為什么說我們是黃種人,至少雪就不應該算黃種人,她那么雪白的樣子,就算是黃種人,她也應該是白黃種人,或者是白雪公主。
雖然我算小矮人,但是她也沒擁有七個小矮人那么多。至少那一天我們相遇的時候,只有我和她。
在第三列書柜的位置,起初我只能看最下面的書,慢慢長高的我,能看到的書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我看完了第三列書柜里我身高能夠到的所有書。也是那一天我抽出一本《漂亮朋友》的時候,那個空了得書架的位置我看到了對面也有一本書被抽了出去,于是那一天陽光好像終于穿過了第一列第二列第三列高大的書柜,直照進我的眼睛。那個低著頭正端詳著眼前剛拿下架的書的姑娘,她看得很認真,沒有注意到我。當她終于感覺到有目光看著她的時候,她慢慢的抬起了頭,透過那個書柜中間的缺口,看了過來。
這一刻仿佛有一雙手拍了我一下,我連忙躲開了眼睛,低頭看著手上的那本《漂亮朋友》,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重新抬頭往缺口看的時候,女孩兒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缺口那頭對面的書架上看不清名字的書們,仿佛上面的書名都叫《格林童話》,去他的,我才不當小矮人。
我悄悄的坐回五號板凳,翻著手里的書,記不清楚看了什么,只知道主角應該很俊朗,然后他總能得到別人的青睞。不過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是個小學生而已,我沒想過要當老板,也不想當議員,我只希望能吃飽喝足看看書,看完電視睡大覺,亦或者,我沒有“星期五”也不需要“花生”,我只要有一個女孩兒陪我也很好。
那個周末之后,關于看科幻,看自傳小說看得多了,總有看膩的時候,于是有一天我繞過第三列書柜,來到了那本《漂亮朋友》的位置的另一邊,想看看這邊是什么書,想知道那天那個女孩兒看得是什么書。那是一本李清照的詩詞鑒賞,這本書就像這個書店的其他書一樣,也很舊了。而其上某些頁還被人折了印子,真是可惡。但是有一些地方也沒有任何記號,只是被翻得發黃了,期間一頁上還卡著一個“書簽”,我取下那一枚“書簽”,看著那一頁的句子,只是我看不懂,不過也還是記了下來。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然后我合上書,走回了五號板凳,重新看起了福爾摩斯。只是那一天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衣服的兜里多了一樣東西,是那個“書簽”,也是回到家偶然瞥見媽媽梳妝臺上的發卡,才發現,原來這“書簽”是一枚發卡。我想應該是白雪姑娘的。
媽媽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也瞥見了我手里的發卡,她那亮紅色的氣泡里飄浮著“有喜歡的女孩兒了么,告訴媽媽,媽媽幫你”
“小潘,這是誰的東西啊”媽媽開口了
“我在書店撿到的”
“那下周末去的時候去放回原來的位置吧”
”嗯“
這時候媽媽的頭上分明是飄浮著“我得去看看送你發卡的姑娘漂亮不漂亮”。
很多時候我都懷疑媽媽有能看透人心事的能力,可是這明顯又跟我看到氣泡是不一樣,因為這發卡真是我撿來的。
不過媽媽也好像真的看出了我的心事,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心事,我黑色眼眸里那雪白色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