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星期天

‘好黑啊。’這是余長華睜開雙眼之后的第一感覺。

‘似乎沒被那些酒瓶砸死。’余長華又感到了些許慶幸。他仿佛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猶如剛從冷藏室里拿出來的冰塊，冷到刺骨。風從四面八方吹向余長華，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篩子似的，哪哪都透著風，瑟瑟發抖。好像是要抽干他身體里所有的水分。

余長華有些明白這是哪兒了，他來過這里，是上次做夢的時候。

‘怎么又是這個夢？’余長華在心里自問，他用拳頭用力捶打起了前胸，想要用疼痛感將自己打醒，但一切都是徒勞。余長華只好站了起來，因為地上太涼了，他要快被凍僵了。

站起來活動了筋骨，余長華感覺身體暖和了許多。他無奈看著這黑漆漆的四周，一絲絲亮光都沒有，這甚至讓余長華認為自己可能沒睜開眼睛。但事實上，那只是他的錯覺。余長華多多少少覺得這個夢有些過于真實，但他并沒多想。

“白起那小子真不是個東西！”余長華罵道。罵歸罵，他還是很清楚自己得從這個夢境中走出去。于是他試探著向前走著，確保自己前方的路是安全的。其實，余長華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黑色的環境完全剝奪了他的方向感，雖然在有亮光的地方他也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理想的話，應該還會走到路燈那里。’余長華設想到。他的心里是一萬個不愿意，他覺得要不是白起找事，今晚原本應該是個美妙的夜晚。而現在，他卻被困在了自己的夢里。

‘應該是夢吧。’余長華突然有些擔心，他有點害怕這個地方不是夢境，而是其他的什么，畢竟已經有神奇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再發生些反自然的事情也并沒有那么奇怪。只是。。。余長華回想起上次走過的路，還有那扇門。那真實的感覺，直觀的恐懼，余長華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要是走到岔路口，這次一定要走左邊。’余長華在腦海里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足以抹去人類認知的空間，讓余長華想起了小時候聽到的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故事里說盤古生活在混沌之中，混沌之中便是一片漆黑，正如余長華現在一般，除了呼嘯的風鳴，和刺骨的寒冷，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摸不到，聞不到，即便伸出舌頭也嘗不出空氣的味道。

余長華只能這樣走著，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期待著那一點點燈光的到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風似乎沒有那么強烈了，也可能是自己的感官已經麻痹了，他有一種預感，覺得自己離那路燈不遠了。

‘可是到底在哪兒呢？’正當余長華質問自己的時候，一束光出現了。這突然出現的光亮讓余長華有些睜不開眼睛，他將手擋在自己的面前，緩了好一陣才適應。他順著光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對路燈出現了，只是這路燈和上次的路燈有些不同。

余長華順著光走了過去，恢復視覺讓他欣喜若狂，只是，這燈。余長華仔細的打量著那對路燈，他發現左邊的路燈變得昏暗無比，定睛一看能看到路燈的燈泡中只有暗紅色的鎢絲是亮的。反觀右側的路燈所發出的光芒，明亮無比，讓人不敢直視。但余長華沒有將太多的精力放在觀察路燈的不同上，而是期待著下一對路燈的出現。

當余長華走到第一對路燈所照亮的范圍盡頭時，第二對路燈出現了，緊接著，第三對，第四對，第五對，第六對，和第七對就跟預想的一樣。當余長華走到了第七對路燈光亮所照射的盡頭，他停了下來，如愿以償的來到了分岔路口。

‘果然如我所料。’余長華心里有些沾沾自喜，他對自己之前所做的推測感到十分滿意。沒有猶豫，余長華果斷的邁出了腳步向左邊的那條路走去。

“對，就走這條路。”余長華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知道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怎么又是這個聲音。’余長華有些惱怒，上次就是因為聽了這個聲音的指引，余長華選了右邊的路，差一點葬身火海。他思索了一會，停了下來。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怎么不走了？”

余長華有些猶豫了，按照之前的設想，他決定去走左邊的路，可是聲音的出現，動搖了他的想法。

“走左邊。”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催促著余長華。

余長華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兩步，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兩條路。

“左邊。”聲音再一次催促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

余長華被那聲音搞得心煩意亂，大聲吼道：“你他媽到底是誰！”

然而那個聲音并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重復道：“左邊。”

余長華有些憤怒，這個聲音想要支配他的想法，但是余長華偏不想讓他支配，然后果斷的踏上了右邊的道路。

“往左邊走。”那個聲音變得有些慌張。不停地勸說余長華向左邊走。

余長華又吼道：“給我閉嘴！”

余長華的嘶吼似乎很有力度，那個聲音就像是被他的怒火嚇退了一般，不再說話了。余長華對這個結果很滿意，那個鬧人聲音的消失使得余長華的腳步都變得更加輕盈了，回去的路就在前方。

可是事情似乎遠遠沒有像余長華想象的那樣發展，當他走到路盡頭的時候，那扇漆黑的金屬門又再一次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不可能！”余長華大喊道。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明明自己沒有聽從聲音的吩咐，怎么還是走到了這扇門前。

‘這是個陷阱。’余長華很快意識到了那個聲音的把戲。它是故意的！那個聲音知道余長華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一定不會走右邊的路，于是就假裝讓他去走左邊的路，讓余長華誤以為左邊的路是通往金屬門的路，而右邊是安全的。但是，當余長華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個聲音在余長華耳邊發出了嘲笑的笑聲。余長華立刻轉身，想要原路返回，但是他能聽到金屬門開啟的聲音，隨之一股強大吸力將余長華吸了進去，根本不給余長華掙扎和反抗的機會。

門，在余長華被吸進去的一瞬間關上了。余長華掙扎的叫著，眼睛里充滿了絕望。那刺耳的嘲笑聲仍在耳邊環繞著，青色的火光映照著余長華的臉頰，炙烤著他的皮膚。

‘無力回天。’這是余長華此時腦海中唯一的想法。

他迅速往下墜落著，旁邊圍繞著從青色火焰中騰起的白色、灰色的恐怖人型面孔，環繞著余長華，那空洞的雙眼似乎要將余長華的靈魂吸出。余長華能感受到那些面孔的歡快，似乎是在歡迎余長華的到來，亦或是余長華身上那股新鮮的生命力量讓它們躁動不安。但是余長華并不想加入他們，他想掙扎著向門的方向爬去，可是越爬，他感覺越無力，越爬他感覺靈魂和身體剝離的越快。

這感覺比夢來的真實太多。余長華感到身體越來越熱，他知道那是火焰更加逼近他了，在火焰的炙烤之下，他的意識變得模糊，青色的火焰由于一根根藤蔓纏繞著余長華的身體，束縛著，焚燒著。

在火光之中，他，看到了他的過去；

他看到了，一個背影坐在書桌前，不停的在面前本子書寫著什么直到深夜，卻在最后流淚哭泣；

他看到了，兩雙肩膀，一個男人一個女人，肩并肩的向前走著，但肩與肩之間卻始終隔著些許空隙。

他看到了，一個背影彎著腰，正向一個個工作桌前送著咖啡，但受到的確實一雙雙白眼，但那個背影卻仍在努力微笑。

他看到了，撕碎的紙片，和折斷的鋼筆，還有紙片上一行行殘存的字跡。

他看到了，一張張鈔票，一輛輛豪車，以及貪婪的笑容。

他看到了，一個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走過，留下的只是充滿欲望的眼神。

他看到了，一個背影，不停說著謊話，企圖欺瞞他人，并以此為樂。

他看到了，一個個需要幫助的人，詢問著，乞求著，但得到的卻是無聲的沉默。

他看到了...

那便是一個真實的余長華。他卑微、懦弱而又膽怯。對生活唯唯諾諾，不斷妥協。他放棄了夢想，卻只能疲于奔命，掙扎在生活的邊緣。他貪圖錢財，愛慕虛榮，卻只能庸庸碌碌，每日扎在彩票站和夜店之中夜夜笙歌。他貪圖美色，沒有節制。他冷漠，對身邊事物毫不關心，只想著獨善其身。

青色的火焰就像是電影院里的大銀幕將余長華的骯臟與罪惡一點不漏的展現了出來。罪惡就像是純黑的墨水，染黑了余長華的骨骼與靈魂。余長華看著那過去的自己，那茍且如螻蟻般的自己，感到了深深地厭惡。

“這就是我嗎？”余長華浮在空中看著自己正在燃燒的身體自問道。

“我...真的是這樣的嗎？”余長華不敢相信，但卻不得不接受現實。也許是生活的染缸讓余長華變得墮落和沉淪，以至于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他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但當自己身上那種種罪孽與缺陷像電影一般一幕幕的浮現在余長華面前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越來越難以自救。

此時的余長華也變得像那些面目猙獰的幽靈一般，只是他似乎還保留著那一絲絲的自我。余長華看到一點點成為灰燼的身體，他陷入了沉思，他心底里發出了悲切的呼喚，那呼喚是那么渺小而無助，讓人憐憫，卻又無可奈何。

‘如果還能再醒來...’

那是余長華最后的思緒，隨著身體的最后一片被火焰焚盡，余長華也墜入了黑暗，沒有一絲光亮。

青色的火焰還在跳動，天空中漂浮著黑褐色的粉末隨著空氣的流動飛舞著，地面上干干凈凈的，連一絲痕跡都沒能留下，這難道是一個人的末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