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納什夫婦本月24日因車禍去世，因為博弈論是個逼格挺高的詞兒，再加上根據他的生平拍成的影片也是部佳片——畢竟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所以對普羅大眾而言，納什這個名字并不太陌生。我適才看了下能提供歷史播放數據的視頻網站，這幾天《美麗心靈》的播放量大幅上升，看來還是有不少人對這位大師很感興趣，通過看片去緬懷他的生平。

電影講述了納什和妻子不離不棄戰勝了自己的精神疾病的故事，既然是藝術作品，自然少不了種種虛構，而現實雖不完美也足夠動人。比如納什夫人艾莉西亞并不是電影里描述的那樣唯一，在認識他妻子之前2年，他和一名小護士就育有私生子；而在納什生病后，兩人不棄是事實，不離卻是假的，在他患病后不久兩人即離婚，直到電影播出才復婚，但這并不妨礙他夫人扶持他走過最混沌的人生。

至于他的精神疾患，確實是個自愈的奇跡。精神分裂癥極易復發，患者大多會產生各種幻覺，既然是大腦太活躍，常規的治療方法自然是麻痹大腦。而對于一個數學天才來說，不能思考恐怕比瘋狂更令人瘋狂。因此，在經過了初期的治療后，納什拒絕繼續服藥，瘋癲地游蕩在世間。他的妻子堅持讓他留在普林斯頓，因為在外面他只是一個瘋子，在這里可能還會被當成一個癲狂的天才。經過20多年的漫長歲月，他逐漸憑理智戰勝了自己的疾病，方法是告訴自己腦中的幻覺是假的。可幻覺既然作為精神分裂的癥狀，想必從感覺上是無法分辨真偽的，能用理性消滅幻覺，確實是件令人驚異的事。

當然，納什患病與病愈時的外部環境也大有不同。納什年輕時遭遇學術界的一些斗爭，其成就和才華并沒得到多少認可。他曾游歷歐洲，宣稱共產主義者和反共產主義者沆瀣一氣，美國的體制是錯誤的，還說自己能聽到宇宙的聲音，那個年代很多西方知識分子對劍拔弩張的冷戰的重重焦慮，在他身上轉化成了精神疾病。而二十余年后，鐵幕終于終結，博弈論也名滿天下，即使他的眼中還沒有理性的清澈，路旁的行人也會對他投來景仰的目光。我想，天才也是需要肯定的，外部環境的好轉多少對他疾患的最終痊愈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吧。

至于這個名滿天下的博弈論，不僅僅是個時髦值高超的詞語而已，而是十分艱深的數學理論。當初不知道是如何game theory翻譯成博弈論的，直譯是游戲理論，對應下棋的弈再貼切不過了。但一般來說下棋中用到的博弈都是雙人零和博弈，就是說你虧的就是我賺的。而對于更復雜的多人參與的非零和博弈的演算，納什的工作就是其理論基礎。其證明了參與者及參與者的行動選擇均有限的情況下，納什均衡一定存在。而納什均衡，是指參與者的一個策略組合，在這個組合中，只要他人不變招，每個人都沒理由去變招，換句話說，大家的決策互為最優的選擇。

就好比洪七公和歐陽鋒在華山之巔比拼內力，一旦對上了，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納什均衡，如果一方收功而另一方不收，那么收功的一方馬上會被擊斃；如果硬拼到底，還有憑功力戰勝對方的可能。但兩個人功力一樣，于是最后雙雙內力耗盡而死，可這個過程中還是不能收掌。又比如在一個腐敗成本很低的社會環境下，兩家房地產商去找政府爭取一塊地皮，如果大家都不行賄，政府會根據雙方的實際能力決定把地皮批給誰，如果有一方去行賄，則會把地皮給這家，而如果兩方都去行賄，官方還是會根據雙方的計劃書來確定。也就是說，明明都不行賄和都行賄的結局是一樣的，前者還能節約些成本，但是這兩家公司還是會絕對選擇后者，因為擔心對面單方面行賄。這種情況其實就是納什均衡推導出的大名鼎鼎的“囚徒困境”。

可以說在納什之前，博弈論只是一套套的數學模型，在他的工作之后，博弈論中引入了個體主觀實際行動的影響因素。這個數學方法也就越來越多的應用于經濟學、國際關系、計算機科學、政治學、軍事戰略和生物學等等的諸多學科。而也是因此，納什獲得了1994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納什在純數學上也有諸多貢獻，主要設計非線性偏微分方程方面，導致其離世的這場車禍，發生在其從機場歸家的路上。而那時他剛剛從挪威領取阿貝爾獎歸來，阿貝爾獎的地位相當于諾貝爾級的數學獎項（另一項數學大獎為菲爾茲獎，只授予40歲以下的人，納什在適齡獲獎時正受精神疾病的困擾）。就如同愛因斯坦1905奇跡的一年一樣，納什的大多數成就都是在上個世紀50年代初的幾年中完成的，之后他的理智就被戴上了枷鎖。在恢復神志之后，他曾表示雖然很少有人能在50歲后還能做出數學上的突破，但他還會努力爭取補上失去的時間。可嘆自古名將易白頭，更何況數學確實是一個需要些天才的學科。很多科學門類，可以靠在實驗室孜孜不倦的重復最終取得了不起的成就，但數學不成。因此，納什充滿榮譽的后半生卻始終沒能在數學上有更多建樹。

如果這是一部科幻劇，納什也許年輕時真的聽到了外星人的聲音，然后因為他知道的太多，就被封鎖了智慧；如果這是一部驚悚劇，納什大概是接觸到了什么邪惡的存在而陷入癲狂，歷盡千辛萬苦才逃脫出來；但也許最后這是一部神話劇，約翰·福布斯·納什只是不該存在于人間的一個異數，因此被喚作精神病的封印所束縛，但他的堅強意志與艾莉西亞長久陪伴的愛情感動了上蒼，把他從囚牢中釋放了出來。然后他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和阿貝爾獎，作為一個人類數學家，不能比這樣更人生巔峰了。那么，是時候離開這個瘋狂的世界，回到天上了，同他的老伴一起。

不知為何，我此時想到了新白娘子傳奇的結局，許仙在白娘子出塔后，夫妻已然淡然到相對兩無言，兩人微笑地看著兒子登科新婚，然后飄然飛升。

可能有種種不完美，但也算是個標準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