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瀚海畔,暖風輕拂。
若非受子淺之邀到靈山一敘,恐怕我余生再也不會踏足這里。
靈山之行
靈山居于瀚海東南,是仙界翼族棲息之地,也是四海八荒靈氣最為集聚之所。子淺作為新當選的翼族之首,理所應當擔負起了守護靈山的重任。奈何有翼一族,近些年總是受近系外族挑唆滋擾,頗有些不平之事。于是子淺成日間公務纏身,極難得才能與我們這些少時玩伴見上一面。
此番一是為著給他慶生,再則也是為慶祝他與靈璧族公主婚約初定,所以無論如何是推脫不得了。
只是……
“少……少主!”婢兒綠姜的一聲尖叫打破了我的沉思。
“少主你看,前方雪蘆涇旁的亭子里坐著的是,是……”綠姜大概被我眼里的寒意所攝,硬生生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給咽了回去。
“屏息,施法,繞過去……”
“可是,少主,我們出發前,主上再三叮囑,未到仙界之內,不得使用仙術……”
未等她話音落地,我便騰云駕霧,想要繞過雪蘆亭。卻不曾想,忽然被擋住了去路。
雪蘆如故
白衣勝雪,明眸皓齒。
是他。是他!
心上一道道舊痕猛然間繃開,似有血流汩汩涌出。
還是,好痛。
“雪兒,真的是你!”他的眉梢眼角依舊是款款深情,“我方才正和友人在雪蘆亭下棋,竟然察覺到了你的氣息,沒想到真的是你!雪兒,你回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我走來。我想后退,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他越來越近,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幾欲沉醉。
“阿蘆哥哥!”方才與他下棋的黃衫女子尋了過來。他慌忙放開了我。
那女子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上下打量著我,語氣中全是嬌嗔與不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素玉族少主呀,沒想到您這把年歲,竟識得我阿蘆哥哥呢!”
一陣寒意瞬間襲遍我的周身,我看向他,冷冷的。
他略帶尷尬地站在我們中間,繼而轉向那黃衫女子,“抱歉,雪兒,這位是我的故友,你不要誤會……”
“阿蘆哥哥,我怎么會生你的氣呢,清瀾前輩已經如此這般高齡了,我豈會吃她的醋?你且同我回去接著下棋。”她緊緊地挽起了他的手臂,繼而朝我莞爾一笑。
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呆呆地愣在原地。
原來,他也喊她“雪兒”。
那堪回首
“這里叫雪蘆亭,我叫阿蘆,以后就叫你雪兒好不好,這里就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那一晚蘆花勝雪,他的眸子在滿天星辰的映襯下,好似有萬千魔力。而我,亦沉醉在他溫暖的手掌中,成了他的“雪兒”。
他原本只是雪蘆亭邊的一緯蘆花,卻靠著驚人的毅力與天賦修得仙骨,成為了雪蘆涇主,并奉天帝之命,守護著瀚海出入口。若不出意外,萬年之后,他便可上升天庭、位列仙班。
我來人間游歷,遇見了他。那時,他助翼族對抗騰蛇族,成功擊退敵方進攻,卻也不幸負了傷。我尚年幼,又不思精進,為了救他,幾乎耗盡修為。
病愈后,他為了感謝我,日日與我一同修煉仙法,還為我洗手作羹湯。小小的雪蘆亭里,充滿了我們的歡聲笑語。
夜間風大,他會把我的雙腳捧在胸口;烹了魚蝦,總要為我細心剝好;總是會去采摘最新鮮的葉子,為我制作蔻丹;無論我怎樣刁蠻,他從未與我紅過一次臉;甚至,為了讓我身體徹底復原,他還去天山冒死為我采來雪蓮……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我甚至,瞞著父母,偷偷去向月老請了三生盟書,準備送他一個驚喜。
直到那一日……
落花流水
“少主!”綠姜尋了過來,“我最近過于偷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得上你……”
我朝她淡淡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快走吧,再遲就趕不上午宴了!”
沒曾想,我們確實沒有見到豐盛的午宴。并且,今日所帶賀禮,絲毫沒有派上用場。
靈山宮內,一派肅殺,子淺和零雀族長老正在堂內議事,仆人婢女個個噤若寒蟬。環顧四周,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沒有一點喜慶歡愉的樣子。
約莫半個時辰后,子淺才終于來見了我們這些舊友。數年未見,子淺多了一些穩重與從容,唯一不改的還是英氣逼人。如若不然,綠姜也不至于呆愣在原處,我接連叫了她幾次都沒有反應。
“這就是你們靈山的待客之道呀?數年未見,子淺君的架子愈發大了起來……”悠然揶揄他道。
“方才是在商議零雀族三公主黃鶯與吾退婚事宜,實在抱歉讓各位老友久等了……”子淺云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好像這件事同他并無太大關系。
我們幾個卻禁不住面面相覷。
“仙界退婚,聞所未聞啊!而且早不提晚不提,恰逢今日訂婚宴才說退婚,這零雀族怎的這番行事?”悠然勃然大怒。
子淺卻仍是淡淡一笑,道:“姻緣之事,本就不可勉強。她既無意,早早結束也是好事。”言畢,他不經意間看向了我。
我趕忙道:“既如此,那不如大家一醉解千愁,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眾人哈哈大笑,子淺便示意婢女們送來午膳,與我們一同暢飲。
何止嘆息
“聽聞三公主情有所鐘,乃雪蘆涇主華蘆,且二人早已暗通款曲,這個黃鶯公主連身孕都有了……”回房路上,幾個小廝聚在一起議論,恰巧落入了我與綠姜的耳中。我不寒而栗,綠姜卻已被氣得七竅生煙。
剛一回房,她就怒不可遏地重重摔上房門,恨恨地說:“少主你聽到了嗎?這個華蘆又在作惡,竟然又讓一個無辜女子……”
我幽幽地看著她,眼底的寒意漸起。她慌忙掩住了口,說:“少主我喝多了,我先去睡了……”
窗外笛聲沉沉,似在訴說著無盡心事。我循著笛聲走了過去。
“還沒睡呀?”子淺看著我,眼中波瀾涌動,一改白日的冷靜沉穩。
我點了點頭。
他走過來,幫我披上了外衣,“他們都在問我為何如此平靜,你說我為何能如此平靜?”
“對不起,當初是我負了你……”
他苦笑道:“我特別想知道,那個華蘆到底有何魔力?每一個要嫁我的女子,都被他成功搶了去。可是,你當初又為何會離開了他?這些年你對那些事情只字未提……”
我低下頭,不置可否。
他沉默了許久,嘆口氣說:“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鏡花水月
“姐姐,你見到我父親了嗎?”
眼前的女孩子,眉眼都像極了華蘆。看到她的那一刻,我連騙自己的勇氣都失去了。
“母親讓我來尋父親,弟弟今早外出游玩,不幸被一只靈豹所傷,如今危在旦夕……母親特別著急,我們的靈力實在是救不了他……”
我這才發現,眼前的小姑娘,身上只有一半的仙氣,另一半則摻雜了凌亂的妖氣與魔氣。僅僅說了幾句話,她的氣息已經漸漸支撐不住身體,看來,是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才尋到這里。
我趕忙扶她坐下,渡了一些靈氣給她。華蘆仍然沒有回來,我只好陪她去救人。
在瀚海的最西北側,有一處低矮的土丘。若不是有蟬兒領路,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里竟然可以棲身。
破舊不堪的山洞內,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件必用器具,簡陋的陳設與華麗的雪蘆亭有著天壤之別。一位面容姣好的婦人懷抱著一位一身血污的男孩,兩個人都已經奄奄一息。來不及多問,我趕忙為他們療傷。之后,我就一直陪著蟬兒坐著,直到他們醒來。
蟬兒奉母親之命帶了弟弟躲了出去,洞中只剩我與那婦人。
我不知從何說起,倒是她先開了口。
“我不是第一個,你也不是最后一個。你我之間,其實還有很多……”
我的手漸漸攥緊,指甲幾欲嵌到肉里去。
她接著說,“仙界一月,凡間一歲。你應該注意到了吧,了了也不過3歲,算起來,是在你認識他之后,我們才有的了了。”
“我原本也是仙子,是他騙我用自己的仙骨換了他的妖髓,所以他成了仙,而我成了半妖半魔的怪物。而我后來才知道,連這妖髓,也是他在此之前從一只狐妖身上騙得,才滌蕩了自己身上的魔氣。”
我已經漸漸喘不過氣來……她卻還在絮絮叨叨地講。
想來,這些年、這些話,憋在她的心里,今日實在是不吐不快了。
“你方才輸給我的,是純元仙氣,比他現在的不知道要精純多少。所以,他現在會拼了命地對你好,就像他當初對每一個人那般。可是,你必須得要明白,他絕不會只對你好,甚至現在,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哈哈哈……他肯定已經找到下一個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