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會讓一個人失去很多東西,別人的尊重、珍貴的時間、摯愛的戀人、生活的詩意、朋友的信任……最嚴重的一次,是差點為此喪命。
那時我大概十多歲,正輟學跟我哥哥學油漆匠,有一次從老家返城,帶了一小袋大米。從鎮上到縣城坐了一輛載貨汽車,到縣城下車時不小心把大米落在了車里。車開出去了幾米遠我才猛然反應過來,當時腦袋嗡地一響,像被丟了顆炸彈,幾近眩暈!我在心里打了個算盤,這袋米少說也值二三十塊錢,而且我和哥哥至少可以吃半個月,省下的錢就更多。一念至此,我便迅速招手叫了輛三輪摩托車,就是現在北京郊區地鐵站經常出沒的那種。我指著幾米開外的載貨汽車跟師傅說,追上去。師傅也沒見過這陣仗,二話不說,加大油門追了上去。你們可以想象這樣的畫面,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輛三輪車,在奮起直追一輛載貨汽車,是不是很像鄉土版警匪片?
我們很快就追上那輛載貨車,在三輪車即將超過它時,我猛地從車里跳出去,在地上翻了個跟頭,正好擋在了那輛車前,載貨汽車司機連忙緊急剎車,在離我還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了車。
三輪車司機臉嚇得雪白,載貨汽車司機臉嚇得一陣紅一陣白,而我卻在為我失而復得的米高興不已。
我還沒意識到,就在剛剛,我為了一袋二十幾塊錢的米,差點喪命!!
事后我每憶及此,都細思極恐!!!
你一定會說,不就是一袋米,至于嗎?
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一袋米,或者二三十塊錢,都不值一提,但是當時的我,于窮苦中長大的我,卻本能地為之拼命。因為貧窮,連命都變得廉價。可怕嗎?相當可怕。這件事一直在提醒著我,努力賺錢,努力奮斗,努力變得富有……
貧窮除了讓我變得把錢看得比命重要,對我另外一次大的影響就是直接導致我在六年級畢業后輟學兩年。這甚至直接改變了我的人生。
六年級時我的語文數學成績好得連我自己都佩服,我還曾經在一篇作文里大言不慚地宣稱“我的腦袋像電腦”,并被廣為流傳。我干過最牛逼的一件事是,有一次生病,我在家住了一個多星期,回學校的時候數學老師就諷刺我說“稀客啊”,他以為我很多課程都落下了。但是讓他意外的是,我考試還是考第一。他就問我怎么做到的。我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看了一遍,就都會了。他石化了,而我在暗爽。
但即使學習成績這么好,我最終還是被輟學了。家長給出的理由簡短而有力:沒錢。
隨后,我被送去縣城跟我哥哥學油漆匠,于是就有了那次車輪下玩命追米。
兩年后,因為我學無所成,爺爺奶奶無奈之下只好在親戚的勸說下又把我送回了學校。
那時鎮上的初中老師看我已經發育得特別健壯,且長發飄飄,一副阿飛樣,還把我踢皮球一樣踢給不同的班主任。帶我兩個堂妹上學的三叔說了很多好話,最后才被一個很有眼光的老師勉強留下。
為什么說他很有眼光呢?因為沒過半年,我就成為了他的驕傲,當初踢皮球一樣踢我的老師都把我當先進榜樣宣傳,比如我堂妹的班主任,就在班上說:你看那個xxx,輟學兩年,學習成績還能那么好,而你們呢,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我成了“別人家的學生”,也成了雞湯的原材料,但我一點也不高興,被當做榜樣并沒什么可不高興的,但是因為輟學兩年還依然可以有優秀的成績而被當做典型,多少會覺得真TM辛酸。
初中的慘痛經歷導致的直接結果是,我上高中后,從來不提我輟學的事,因為我覺得那不是值得驕傲的事。但我同時又無法回避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比同班同學年紀都大,這又導致了另一個惡果,那就是有的同學第一反應會是“呀,你小時候學習成績一定不好,留過級吧?”
我心里雖然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但卻不得不滿面堆笑地說:是啊,是啊!
由于貧窮,我自卑、敏感,在人際關系里如履薄冰。窮,但害怕別人知道我窮;窮,卻害怕家里人哭窮。
我從小就跟我奶奶作對,就是因為她總是張口閉口就談錢,什么都拿錢來衡量一番;而我曾經特別害怕的事就是家里人去學校找我,因為他們的穿著,會暴露我是個窮逼。
當我看到雞湯文說什么“你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的時候,就特別想吐,比如我,缺錢,但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缺錢而已,從不炫耀自己有錢,因為錢是最實在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其他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偽裝,但有錢不可以長久地偽裝。
曾經,我羞于承認自己窮,羞于承認自己是農村人,直到大學畢業,漸漸學會自己賺錢,這種病才漸漸好轉。但我并沒有一夜暴富,所以還是因為貧窮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比如相戀三年的初戀女友,就因為我的貧窮而離開。我永遠記得她說過的“如果我是個富婆,我不會跟你分手,但我不是。”
一定有人會說,你女友跟你分手,多半不是因為錢,而是愛得不夠。錢也是愛的一部分,難道不是嗎?假如我有錢,就不會因為錢的問題糾結痛苦,就不會生出諸多嫌隙,也不會有太多顧慮……
慶幸的是,現在,我終于可以擁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有各種各樣的收入,不能大富,但也不算貧窮。但是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會感謝曾經的貧窮經歷,我敢肯定地說,不無論何時也不會感謝貧窮,因為貧窮讓我失去了太多。
正如當下,很多人都在談詩和遠方,而我想的是,你又不是很有錢,憑什么追尋詩與遠方?趕緊掙錢去!
這不就是貧窮落下的又一個病根兒么?生活得那么實際,一點也不理想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