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怡被拉進大學群的瞬間,就發現了那條“李楠被XX拉入該群聊”的提示,兩個人竟幾乎同時被不同的同學拉進這個群,簡怡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她輕輕嘆口氣,前塵往事,像開水注入茶杯,翻滾旋轉,燙得揪心。
簡怡已經將近十年沒有聽到李楠的消息了,并不是李楠人間蒸發了,而是沒有人跟簡怡提起,而簡怡也從不愿意主動問任何一個人。
無非因為簡怡曾為了李楠自殺過。
自殺啊,這兩個字在簡怡腦海中浮浮沉沉,現在是打死她都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當時怎么會走到那一步的?
隔著十年的歲月,簡怡往回望,只見一個瘦弱單薄的女孩子,羞怯地跟在一個同樣瘦弱卻高挑的男生身后,許是夏日午后的陽光太慵懶,男生細長的眼睛也無精打采的,像一只貓。
男生走得很慢,女生亦步亦趨地跟著,男生徐徐轉進了圖書館,女生猶豫一下,也跟了進去。女生腳步里帶著怯懦,生怕自己的“跟蹤”敗露。
那年,簡怡讀大一,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她小心翼翼跟在那個叫李楠的男生背后,除了仰望,什么都沒勇氣做。
讓簡怡郁悶的是,李楠竟然不知道她的存在!
簡怡清楚地記得,她申請加入紅樓夢學會時,作為會長的李楠很官方地說道:“歡迎你加入紅學會,同學,請問你是哪個班的?”
那時候他們大二上學期都快結束了啊,大二啊,簡怡傷心得簡直想揍人,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中文3班,和你同班同學。”
這時李楠倒怔住了,飛快地掃了一眼她的名字裝熟人:“我剛忙得暈頭轉向,簡怡對吧?我想起來了。”
簡怡抽出自己的報名表:“我好像并不是特別喜歡《紅夢樓》,我不想參加了,抱歉。”然后匆匆往教室外邊走去,走了兩步,眼淚就沒出息地落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太過平凡普通,從來就沒引起過李楠的注意,可還是無法接受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事實,他們可是同班啊。
李楠忙從桌子后邊站起來,追在簡怡身后說:“對不起,我經常翹課,又患有臉盲癥,不止同學,很多老師也不認識的。”
然后他發現簡怡一臉的淚水,呆怔怔地傻掉了,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不認識她,會讓她如此傷心?
“臉盲”事件后,簡怡加入了紅夢樓學會,她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李楠便請她代寫通知,簡怡既有喜歡李楠的心,當然不會推托,畢竟是小女生,便借機撒賴讓李楠請她吃飯。李楠也不拒絕,于是兩個人經常去食堂吃小炒,直到那次簡怡不小心被一根魚刺卡住。
那根刺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簡怡難受得恨不能用手指頭摳出來,后來李楠便帶她去了校醫院,結果校醫說,校醫院條件不行,讓她去二院取刺。
簡怡完全嚇傻了,問醫生是不是很嚴重,是要把喉嚨切開嗎?
醫生說不用,需要借助電子喉鏡才可以取出來,簡怡這才稍稍放了心,于是李楠又帶簡怡去了離學校三站遠的二院。
掛號、排隊,李楠很紳士地陪著簡怡跑前跑后,直到醫生將刺取出,簡怡感覺稍微好些時,李楠像個神經病似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笑聲。
簡怡氣得牙癢癢,李楠卻捂著肚子說:“我不是笑你,我是突然想起一個特別好玩的笑話。”
鬼才會信他,簡怡伸手就掐他。
李楠依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太好笑了,我都憋了兩個小時了,你讓我再笑一會兒吧,求求你了。”
簡怡這下真生氣了,什么嘛,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可惡。
簡怡轉身就走,腕子卻被李楠拉住了,李楠稍稍用力,簡怡險些跌進李楠的懷里,兩個人都怔住了,簡怡不知所措間,李楠竟吻了她。
毫無思想準備的初吻,在她出了那么大的糗之后,那么突然,卻又那么美好。
那一刻簡怡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如果不是被李楠抱著,她估計會暈倒。
簡怡和李楠終于在一起了,她原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像王子和公主那樣。
僅三個月后,一向懶散的李楠受了表弟出國留學的刺激,定下心來決定準備GRE考試,從來不去自習室的人,開始像模像樣地去占座背英語,即使和簡怡約會,也會偷偷瞄幾眼英語單詞。
簡怡被突然學霸起來的李楠搞得凌亂不已,一會兒打電話讓李楠陪她看電影,一會兒又打電話讓李楠陪她逛街買書,簡怡累,李楠更累,后來簡怡自己反省過,自己之所以忐忑不安的原因,可能因為家境普通的他,就算再努力也不會有機會出國留學的吧。
然后有一天,李楠很冷靜地跟簡怡說,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簡怡覺得天都要蹋了,她讀了三年大學,喜歡李楠兩年零十個月,你讓她如何冷靜?但是,也絕對不至于不冷靜到需要自殺的份兒上。
兩個人分手的第二個晚上,簡怡心情煩悶,便跑去宿舍樓頂吹風,原想獨自靜靜,結果被少根筋的老大以為她要自殺,不但打電話叫來李楠,還找來了校保安,嘩啦啦樓底下迅速圍了一圈人。
將計就計,是處境尷尬的簡怡無奈間做出的唯一決定,萬一,李楠知道她為了他竟要自殺,決定重修舊好呢?這樣卑微的小心思一旦產生,簡怡就入戲了,大聲問李楠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原以為李喃會抖著嗓子讓簡怡先下來,沒想到李楠一臉冷漠地搖了搖頭。
原只是想嚇嚇李楠的簡怡這下徹底心灰意冷,原來,他寧肯看著自己死都不愿意和她在一起,那么干脆就再絕決些,往前邁一步好啦。
簡怡真的跳下來了,她知道自己不會死,因為巨大的救生墊早已經撐起來了。
這件事情后,簡怡休學了,她沒能拿到那張畢業證,李楠也美夢成真,考過了GRE,出國留學了,再后來,就逐漸沒有李楠的消息了,沒有人殘忍到故意提起李楠去刺激簡怡,而她,更不會主動問起他。
然后啊,十來年的光陰,不知不覺就滑走了。
簡怡抖著手點開了李楠的朋友圈,她可以看十張照片,有好多李楠和一個小女孩兒的合影,應當是李楠的女兒吧,是嘍,簡怡自己孩子都七歲了,李楠肯定也結婚了。
然后簡怡就看到那篇悼妻文:我的妻子薛琪,離開我已經三年多了……
文章簡述了妻子故去的經過,以及自己對她的思念,并沒有提到自己的近況。
簡怡瞬間有點懵,李楠的妻子去世了?這是真的嗎?那么難的日子,他是如何撐過來的,他現在是一個人帶孩子吧?
猶豫了很久,簡怡加了李楠的微信,可很快她又后悔了,加上他又怎么樣呢?
李楠竟很快就通過了驗證,快到簡怡還沒做好思想準備。
到底要說些什么呢,安慰他?關心他?十年沒有說過一句話的人,要如何說到那個簡怡從來沒聽過也不認識的女人身上去?
正在胡思亂想間,李楠發過一個笑臉。
“還好嗎?”李楠問道。
“嗯。”簡怡謹慎地回了一個字。
“那就好。”李楠回道。
然后,簡怡頭腦中就一片空白,心頭浮起絲絲悲涼,她一直以為自己對他念念不忘,不成想,時間是最可怕的感情殺手,說什么舊情不忘,原來,他們早就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倒是李楠又挑起了話頭:“結婚了吧,孩子多大了,男孩兒女孩兒?”
如此瑣碎如此家常,就像,他們彼此沒有愛過也沒有受過傷。
簡怡一一回答,七歲啦,男孩,先生是大學老師,日子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算現世安穩。
“你呢,前妻去世后,再婚了嗎?”簡怡決定不再假裝一無所知。
“你知道了啊,還沒有,我和孩子都沒做好再接受一個家庭成員的準備。”
簡怡又不知道說什么了,說到底,她和十年前那個笨嘴拙舌的丫頭相比,其實并沒多大變化啊。
“放心,都會好起來的。”倒像是李楠在安慰簡怡。
“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情。”簡怡猶豫又猶豫,敲了這句話。
“當年我不是要為你自殺,是我們老大誤會了,我于是便將計就計,想逼你和好。”這句話,說出來也不過十幾個字而已,簡怡卻足足緘默了十年。
李楠回道,“其實,你跳下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以為你會死,當時,很想和你說,我不要出國留學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可惜,當天我被學校找去談話,說是談話,其實是被關了一夜禁閉,第二天我才被輔導員放出來,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被父母帶走了。”
簡怡的眼淚瞬間成行,怎么也止不住,原來,他當時有和自己和好的打算,不管是出于同情,還是出于愛情,都讓簡怡感動。
謝謝你愛過我,謝謝你離開我,謝謝你讓我成為現在的我。
既然我早已重新開始,何必讓你擔著內疚生活?雖然她的腿跛了,但真的不是他的錯,正是因為死過一次,才發現生命的可貴,才發現虧欠父母那么多。
“要幸福喲。”簡怡輕輕敲下這行字,笑著說道。
“會的。”李楠回復,又帶上了個笑臉。
簡怡相信他肯定會幸福的,他們都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這,足以成為他們不再牽掛彼此的理由。
簡怡將李楠拖進黑名單,然后退出大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