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多次提到功遂身退乃天之道也,可見這個道理對于無為而治的思想體系是多么的重要。老子騎牛入函谷關,從此杳無音信,親身證悟了這個道理,如果不是被迫留下五千字的道德經,估計我們對于世界的體悟要滯后無數年。而對于這句話的解釋,不同的后世著作有不同的解讀。對于我自己來說,對于這個天之道,也有過三個階段的體悟。
第一次體悟是在學生時代,認為此乃大道理,和我們個體的關系好像不大。只是在有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想想一切好像應該順其自然,尤其對于名利的追求,也許適時退出也是一種大智慧吧。我們那個時候的學生時代,社會要簡單的多,黃老思想還是很有市場的,我身邊很多朋友都會研讀《道德經》,而所謂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大家的解讀也基本是順其自然,淡泊名利。
第二次體悟是二十多歲的時候,雖然已經看多了人生的成敗和起伏,但是對于名利的追求還是人生的重要功課。那個時候對于功遂身退天之道的體悟,與社會主流解讀應該是一致的,那就是大功告成即可退隱江湖,安然享受天命,否則難免有可悲的結果。范蠡輔佐勾踐打敗吳王夫差,看清楚勾踐此人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于是帶著西施泛舟東湖,從此逍遙去也。而韓信不懂這個道理,最終被劉邦所害。姜子牙輔佐周武王建立八百年基業,轉身就無所蹤跡,浪跡天涯而去,而那些輔佐朱元璋建立明朝偉業的開國元勛們,不懂得功遂身退的道理,哪一個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古時如此,現代社會亦是如此,當領導的在位置上退下來以后,如果寫寫書釣釣魚,那么日子應該過得非常悠閑。可惜很多人不能接受淡泊的生活,非要繼續參與到原有的名利斗爭里面,有多少最后晚節不保啊。二十多歲的時候,黃老思想對我的影響,使得我從來不會急功近利,而是經常會停下來審視自己的人生軌跡。這個好習慣讓我從來沒有迷失過自己,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當然,那個時候,我也經常幻想著大功告成可以身退的日子早日到來。
第三次體悟,是在看多了太多的繁華與落寞、品味了太多的世事變遷之后,我終于明白,所謂功遂身退,并不是大功告成之后要隱退的意思。功遂身退與佛家講的“放下”其實是一個意思,也與西方哲學對人生的六字總結“不要怕,不要悔”如出一轍。功遂身退貫穿在我們的所有人生過程之中,在不同人生階段或者境遇中,我們會有不同的使命,當這個使命結束的時候,就該坦然進入到下一段使命。大到情感、事業、生命,小到完成一個項目、經歷一段旅行,當這一階段的使命結束的時候,就該進入下一段使命,此乃天之道也。
最近的電影老炮兒很火,也引起很多熱議。各行各業在不同時代都有那個時代的老炮兒,想當年叱咤風云,業內眾人皆以其馬首是瞻。當時代變遷的時候,游戲規則和玩的人都變了,這時候老炮兒的歷史使命其實已經結束了,也會有新的老炮兒出現。如果老炮兒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云淡風輕的開始新的生活,那么在江湖就會成為永遠的傳說。而如果一定要和現實世界較勁過不去,那么除了悲涼的結果,可能就只剩下堂吉訶德般的滑稽了。
對于在某一行業或者位置特別成功的人來說,也許離開自己崗位的時候是痛苦的,官員們失去了無數人圍在身邊的排場、企業家失去了指揮若定的成就感。其實凡事欠一點最好,真若圓滿則必出問題。官員們離開了過去的排場,正好可以享受清凈的樂趣; 企業家失去了商場上的成就感,正好可以專心寫回憶錄或者周游世界了。如果懂得功遂身退的道理,那么人生進入不一樣的階段,也一定會有不一樣的精彩。我們往往會高估成敗對于我們人生的影響,就好像帝王將相總是高估自己對于國家的影響,其實:“絕圣棄智,民利百倍; 絕仁棄義,民復慈孝;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大多數人,只是習慣了原有的生活慣性,如果能停下來審視一下自己的人生,也許你會發現根本不用如此糾結,老子的無為而治早就印證了這個道理。
對于愛情的功遂身退,還是容易理解的。愛的時候只要毫無保留的燃燒了自己,就沒什么可后悔的。有一天躺在她身邊的人已經不是你,除了祝福,好像也就只能懷念了。父母對于孩子的功遂身退,可能會難接受一些。當孩子長大成人離開家庭的時候,父母應該知道自己某一階段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遠處默默地看著,偶爾鼓鼓掌、偶爾做做溫暖的港灣就夠了。年輕人旺盛的荷爾蒙,總是要有出處的,無論走彎路還是選擇不一樣的生活方式,都是成長的必修課,如果孩子總是一帆風順的從小到老都過著穩定的生活,那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哪?如果這時候父母非要參與到孩子的所有生活中來,甚至希望決策孩子的婚姻和生活方式,那么孩子除了不領情以外,還會讓親情關系變得緊張,又何苦。我在去貴州支教和做中國間隔年公益基金的時候,發現很多孩子的內心極其缺乏安全感,甚至不少有憂郁癥,而究其根本,很大一部分都是父母對孩子的要求太高造成的。對于中國的父母來說,也許這個要求有點難以做到,但是,這是自然界的天道,使命結束的時候,就坦然接受吧。
死亡也是功遂身退。自然界的輪回更替是不變的法則,生命亦有完結的時候,當我們要告別整個人生舞臺的時候,任何不舍和難過都無法阻止,也許這時候,我們可以選擇坦然接受。我最佩服的告別人生的方式,是我的爺爺。爺爺一輩子就進過兩次醫院,第一次是六七十歲的時候摔傷了腿,第二次是九十歲的時候心臟不好,離開醫院的時候爺爺叫我們不用擔心,他說有神佛托夢他能活九十三歲。到了九十三的時候,爺爺回到老家呆了一段時間,見見老朋友,然后有一天早上對我姑媽說:“你在門口給我燒三炷香,我打算走了”。姑媽照做,三炷香燒好回頭看,老人家已經安然而去,面容略帶微笑,如此明白和淡然的離去,真乃大徹大悟之人啊。在下一個輪回里,也許有更精彩的世界等著你,有一天我們會明白,輪回是上天送給人類最好的禮物。
很多人覺得中國人更推崇的應該是儒家思想,其實歷朝歷代,強盛的時期基本都是內用黃老,外示儒術。而對于現代社會來說,黃老思想其實是這個浮躁社會的唯一解藥。紀曉嵐曾說:“世間的道理與事情,都在古人書中說盡,現在如再著述,仍超不過古人的范圍,又何必。”這的確是一句名言,試看今日世界各國學者關于思想學術方面的著作,最多只是古人思想的解讀,甚至還經常解讀錯誤。所以我一直堅持只讀經典的習慣,對于現代人的書目非常謹慎。
天地尚不能久,何況人乎,萬事萬物,都有時效。當青春不在的時候,無論如何慨嘆,也不會再回來,悲傷之余,只能平和的接受。最差的人生,就是擁有的時候,沒有熱烈的活過,失去了,又整天哀嘆。無論愛情、親情還是事業和生命,當我們擁有的時候,應該毫無保留的去燃燒,到了必須離去的時候,就選擇云淡風輕吧,此乃天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