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二十多年,白倉終于帶著妻兒回到了故鄉——赤峰市敖漢旗敖潤蘇莫蘇木,換上舊時的衣服,儼然又變回一個內蒙人了。人們聽說白家的小子又回來了,從散居的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這里地廣人稀,有的人是騎在馬背上,趕了幾十里的路來的。奶茶飄香中,望著一張張已有些陌生的臉,白倉既感到興奮,又實在有點不勝其煩,可能是在城市打拼得太久了,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找回記憶中的味道。
幾天后,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白倉已經筋疲力盡了,兒子倒是開心得停不下來,就連散落在草原各處的牛羊糞都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安頓好妻兒后,白倉幾乎一天都沒有休息,就開著那輛二手的越野車,趕往新惠鎮,開始為承包封山育林的事四處奔波。
幾年前,父親去世后,他的事業發展很不順利,就想到了回鄉創業。可是封山育林是一個大工程,白倉一沒資金、二沒經驗,只有從農林大學學到的一點知識,自然是到處碰壁,一無所獲,漸漸地有些心灰意冷。每當這種時候,他就總會想到父親,父母都是極普通的牧民,幾十年敦睦如初、勤勤懇懇,但除了房子,并沒有給他留下什么財產,一切都要靠自己從頭再來。
如今兒子也在慢慢長大,于是白倉就時常對自己說,再苦再累,都要為他掙下一份不菲的家私,絕不能再讓他過上自己這樣的生活。
幾天后,白倉輾轉聯系上了林業局一位姓包的副局長,應約來到辦公室,盡管展現出了對搞好封山育林的信心,但包局長還是面露難色,告訴他指標差不多分配完了,剩下正在談的一兩戶也已經接近簽約,這個時候再變更,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盡管白倉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包局長親口說出來時,還是禁不住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失落,腰桿也不那么直了。
大概是白倉委托的那個人比較重要,包局長執意親自送出來,路上問起他的這個“白”姓是哪個村的。白倉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說了,聽起來和平時的口氣沒什么不一樣。包局長聽他說完,哦了一聲,隨即微笑著與他握手告別。
白倉開著越野車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和前路一樣,十分迷茫,夜幕降臨后,路上坑洼不平,更加難行,兩束燈光上下左右搖晃著,勉強照見了不長的一段路面。
他一邊開,一邊想心事,一個不留神,車子的右后輪陷到了一個深坑里,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還是開不出來,金風颯颯,衣服快要凍成冰了,趕緊爬上駕駛室將門窗關緊,頭靠在座位上連聲嘆息。他怕車子沒油,連暖氣都不敢開,望向窗外沉黑如墨,心情愈加沉重。
有人在敲車窗玻璃,白倉嚇了一跳,依稀有一個牧民在車外大聲地說著話。還沒到居住地,白倉沒有打開車窗,牧民說得更大聲了,好像在問:“你是白家的兒子嗎?”
白倉聽清了,重重地點著頭,那人又說:“車陷坑里了?等著,我給你喊人去!”
這里的人多以放牧為業,還有治沙造林的,戶與戶之間隔了老遠,白倉正要下車阻住他,那人就已經騎馬走遠了。沒過多久,果然來了七八個人,還牽來了馬,幾人合力,將車子抬了出來,白倉重新發動了車子,強烈的燈光照亮了黑夜,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了。
白倉感激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從駕駛室里取來幾包煙往牧民手里塞,牧民笑著拒絕了,熱情地拍他的肩膀,黝黑的臉上掛著笑容,這笑是從心里流淌出來的,顯得比白倉還要開心。
到家后,兒子早就睡著了,白倉跟妻子說了路上的事,這時手機突然響起,竟然是包局長打來的。
局長在電話里告訴白倉,局里引進了一項生物菌制肥技術,既不危害現有環境,又可以充分利用當地豐富的畜糞資源,正在尋找合作商,問他有沒有興趣參與。
白倉在大學里學的是農學,自然清楚牛糞的用途很多,可以直接發酵后做農作物的基肥,也可以加工成有機肥、建沼氣池。而在城市,牛糞早就是養花種樹者的搶手貨,具有很高的效益,便馬上答應了。
他們在電話里談了足有一個小時,彼此都非常滿意,還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在快要結束談話的時候,白倉說了早就想說的一句話:“包局長,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謝您。”他還鄭重地提到了那個重要的委托人的名字,在城市混了這么多年,從不懂到懂,他了解了“人情”的重要性。
“并不是因為那個人,”包局長在電話那頭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坦白說道,“是因為你的父親,我認識他,他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你是他的兒子,那就不會差,跟你合作,我很放心。”
掛掉電話后,白倉拿著手機,站在窗前,沉默了很久。妻子關心地問他在想什么,白倉握著她的手,坐到沙發上,說:“明天,我想去拜訪下來過我們家的那些人,不開車,就騎馬去,像一個真正的白家的兒子那樣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