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論語》以“學習”作為首章,意義重大。其實《論語》中多次談到“學”以及“好學”“為學”“共學”“博學”等,孔子甚至將“好學”這個品質,提高到了比“好仁”“好智”“好信”“好直”“好勇”“好剛”都要重要的地步。這到底是為什么?這個問題,應該是“《論語》中“李約瑟之謎”,值得我們反復思考。
或許這就是因為一個好學的人,一定是一個謙虛、謙卑、善于改過、勤于上進的人,而這也正是儒家對人的基本要求。
我們知道,孔子在后世是以“至圣先師”的形象出現的,說白了,“至圣先師”也就是一個偉大的老師的意思。由孔子創立的儒家學說,和其他所有宗教都不同,它甚至沒有一個創世主,因此有人稱之為“人文教”。這是一種理性主義或人文主義的學說,所以它非常強調教育的作用。而儒家心目中的教育,又是最強調學生的自主學習的(所謂“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所以今本《論語》首章談論學習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但是,要知道,直到上個世紀中葉,國外才有學者提出了“終身學習”的概念,后來才提出建立“學習型組織”和“學習型社會”等話題。由此可見,孔夫子的思想是多么地超前了!
當然,這里的“學”并非僅指讀書,“學”繁體字作“學”,許慎《說文解字》說:“學,覺悟也。”方以智《通雅》說:“學、教、覺,俱從爻。學字本于孝,聲生于覺,孝、覺始于爻交……古孝字從爻從子,謂子效父也……可信學也者,覺悟交通、誦習躬效而兼言之者也。”可見儒家之學,絕不是純粹的理論知識的學習,而是學習如何做人的道理。
而“習”,繁體字作“習”,《說文解字》說:“習,數飛也。”朱子則說“如鳥數飛也”。由此可見,所謂“學”當指對天地變化規律以及祖輩人生經驗的效仿和覺悟的意思,而“習”也不單純是指對知識的溫習或者復習,而相當于我們平常所說的“實踐”。
本章還談到了交友的問題。有朋友從遠方來,為什么那么高興呢?那是因為此朋友絕非“狗肉朋友”,他們不是來和你吃喝玩樂的,而是來和你一起求道問學的,這是最難得的事,所以才值得為之高興。儒家主要強調在社會中,在人群中修煉,所謂仁為“人二”之說,可以說在“有朋自遠方來”中也有體現。
但正如俗話所說,“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如果暫時找不到這樣的朋友怎么辦?孔子由此又提到了“人不知而不慍”的問題。《周易?文言傳》在解釋“潛龍勿用”時說:“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此“德”被稱為“龍德”,又被稱為“潛德”。其中“不見是而無悶”句,就是指不被他人認可但依然不愁悶的意思。一個君子,一個儒者,他所追求的是“為己之學”,是自身素養的提高,所以即使一時、甚至一生不被他人所承認,也依然不愁悶、不煩惱!這個境界夠高的吧?
本章還提到了“悅”和“樂”,這說明儒家的人生觀是絕對積極向上的。李澤厚先生謂之“樂感文化”。
如果總結一下的話, 儒家所謂的“學”,一言以蔽之就是“學做人”。同時,它還主張大家共學;而如果自己暫時不被人認識,沒有人來和你“共學”,那也沒關系,依然要堅持道義,“人不知而不慍”。
所以,不要簡單地看“學習”和“好學”的問題,我覺得,這其實也是一種美德,甚至是超越于仁義禮智信等美德之上的一種美德。
或許從這個角度看待“學習”或“好學”,才是夫子之本義。夫子一生之言行,就是踐行這個美德的光輝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