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客棧主人,我決定上山。
這座像萬仞墻壁般迎面而起的趙公山曾經被認為就是《山海經》里提到的“成都戴(載)天山”《山海經·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於禺谷”。據說其實成都這座城市的得名亦源于此山。圍繞此山的傳說另有一個關于“射日”的神話。據《典籍實錄》載:上古時,天上現十日,堯命羿射九日。八日落入青城之內為鬼王,發病害人。唯一日幻化成人,騎黑虎,執銀鞭,隱居蜀中,乃趙公明也。后天師張道陵讓其守護丹室,丹成之后得一份,變化無窮,法力大增。天師又使其護玄壇,故以“玄壇元帥”稱之。
我們今天的人們對于上古“追日”與“射日”這類的神話傳說,率皆不以為然、以荒誕不經視之。仿佛這類材料僅有的用處只是供象牙塔里的神話學教授用來掙一點稿費、或為地方上旅游事業的“經濟戲”搭一搭“文化臺”,仿佛這類神話傳說與我們今天老百姓的命運一點關系也沒有。然而,倘我們對我們所生活于其中的這個現代世界及其運行機制深感困惑、難以適應且因此試圖找尋答案的話,則榮格所開創的“分析心理學”及其對神話之內在意義展開的研究將不無帶來豐富而又革命性的啟示。
神話意義上的“日”肯定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那個被叫做“太陽”的恒星,它毋寧是一種“原則”或“觀念”的象征。尼采把它叫做“日神精神”。崇尚理性與個人主體意識之覺醒的“日神精神”(或曰“邏各斯中心主義”)之高揚是人類進入到由技術與資本的邏輯所“書寫”的現代世界之根本動力與前提。人類之現代化的過程,實際上是“日神”(理性與控制)價值觀戰勝且廢除一切其它神靈(情感與靈性)的價值觀的過程。在“日神精神”尚未高揚的蒙昧時代,它如同太陽般具有正面意義且被人類所企慕。因此整個世界前前后后地都卷入了一場“追日”的競賽。對于在這場競賽中落后的中國而言,“追日”更成了百年來國民之一大情結。可當它一旦登上了“獨一真神”的“寶座”,它反人道的一面就露出了猙獰的面孔。被工具理性所“座架”的這個“日神”世界不再關心人的價值,它只關心它自身的邏輯的自我實現。當我們世界的媒體們熱衷于追捧那些高科技的運營模式之自動化程度的時候,沒人去想那些日益擴大的失業大軍的去處問題;當人們日益為他們在經濟以及科技上取得的現代化成就沾沾自喜的時候,沒人去想那些被現代化的成就所淘汰的靈魂們如何安頓的問題。可是,“日神精神”旗開得勝過了頭的結果意味著什么呢?那意味著當照在人類頭上的“太陽”變成了“九個”,那也就不是“太陽”、而是原子彈了。當太多太多的人們被現代化的進程所拋棄而日益淪落到不適應的狀況中去的時候,他們悲苦與失望,自然也就凝結成了一種“射日”的需要。此“射日”需要之負面效應,在過去表達為世界大戰,在今日則為禍害世界的形形色色的恐怖、極端主義之動力與根源。
對今日世界之基本主題有著深刻洞見的齊澤克先生甚至于提出了“回到列寧”的口號。此貌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口號其實包含著深邃的思想:倘日益不滿的人們之“射日”沖動只能負面地表達為恐怖主義的時候,則人類勢必面臨一個曾經在歷史上出現過且必將再次出現的問題:如何把對舊世界之破壞的勢能轉換為對新世界之構建的勢能?而這個問題,正是列寧所代表的事業的基本主題。
據說,神話中被后羿射下來的一個太陽變成的石頭仍然立在趙公山青苔溝的溝口。這塊據說化為“鬼王”的石頭據信被道教的開創者張道陵收服為“玄壇元帥”、成了道教的護法神。今天去找到這個石頭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我決定去尋訪山中另一處的古字秘符。此時,我忽然突發奇想:倘若共運領袖列寧在另一個世界里遇到了道教祖師爺張道陵,或許他們會很談得來。因為他們做了兩件具有同等意義的事情。一:他們都試圖將破壞的勢能轉化為建設的勢能。二,他們都各自在各自所建立的世俗政權里推行過社會主義公有制。*
(注:關于東漢五斗米道政權推行公有制的記載,可查閱相關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