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在我心里,有一個一直想去的地方,風和草圍成一段青澀的環,溪水是柔軟的枕頭。螢火蟲都閉上眼睛,微弱的光亮筑起一道墻。

——如果可以。

——嗯?

[ 1 ]

“我到了。”

“嗯,再見!注意不要著涼了。”

“拜拜!”嘉井擺了擺手,轉身拉緊了衣服的下擺,左肩下意識的一放一松讓背包調到最適合的位置,回頭看男生,清瘦的背影連帶著呼吸的水汽,在路燈下剛好在拐彎的地方消失,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幻影。

心里有個角落卷起了毛球,無論如何剔拔都沒有辦法清理干凈,反而越積越多。

是冬季一個普通的同學聚會。

高二文理分班以后,由班里一些活躍分子組織的聚會,內容無非是吃吃喝喝。當然在這種高壓的情況下,苦中作樂的成分遠遠大于所謂“聯絡大家感情”之類的措辭。

而實際上來的人并不多,3男6女的陣容更像是在小型聯誼會,餐桌上彼此還未熟絡,沒有老朋友的寒暄,沒有女生幾人一小團的八卦,沒有男生相互斗酒。氣氛在暖色的燈下顯得尷尬而柔軟。多半時間充斥著餐具和餐盤的碰撞聲以及細微的咀嚼聲,在日式包廂里倒顯得文藝氣息十足。

“嘩啦啦——”門縫里漏進一半的影子和包廂內光線對折,再開一點露出了少年真實的輪廓,看上去又好像不真實,模糊的棱角和發線,驚醒了心里面一片。

再近一點。

“唉?”有不少人發出疑問的聲音。

男生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兩步,抬頭確認包廂的號碼。

嘉井抬頭順著包廂外面流進來的光,男生清秀挺拔的輪廓,身體周遭漏進光,絨絨的鑲了一層毛邊,嘉井分辨不出他的眼神。

“竹良,你來了啊!”聽名字好像不是本班的。

“嗯——”男生低沉的聲音遲緩而柔膩,站定之后有種不確定的尷尬。

“給大家介紹一下,他是二班的竹良,嗯……人很好的。”坐在對面的女生很熱心地介紹著,但在停頓一兩秒后的形容總讓人覺得不是特別真實。

“嘩啦啦——”門關上了,同時消失的還有走廊的光,像按住了開關一樣,世界回到了往日的平靜。

走到家門口準備拿鑰匙的時候,門正好從里面打了開,嚇了嘉井一跳。

“快進來吧,外面很冷啊,怎么玩到這么晚啊。”母親側身從櫥柜里拿出了拖鞋,想了想又補充道“別關門,等我把垃圾放到門口。”

“哦。”嘉井站在門口費力地脫了鞋。

“來來來,讓開讓開。”母親小跑步似的碎步,拎著塑料袋放到了門口“玩的開心吧?都有誰去了?”

“都是新同學。”敷衍地概括。

“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生是誰啊?”母親略帶試探性地問,卻在看到女兒眉頭一皺連忙解釋到,“剛剛我收衣服的時候看到的。”

“那個也是同學啦。”嘉井漫不經心的說,卻又怕母親繼續追問然后誤會她交男朋友什么的,于是決定盡快結束對話,“我去洗澡了。”

關上房門后輕松了許多,但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緊張的。

其實嘉井的父母還算開放,不管是在成績方面還是生活方面都管得很寬松,從來不制定什么強制性的目標,也不會對女兒的個人生活有太多干涉。就算是嘉井在中考前一天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韓劇,也只是啰嗦了兩句之后叫她晚上早點休息而已。

記憶里最強硬的一次是嘉井高一收到男生的情書,她隨手塞進了上衣口袋,周末洗衣服的時候被父親發現,于是在反復的解釋,以及一封“保證書”的作用下,事件才得以平息,當然那個給他寫情書的男生也慘烈的列入了嘉井的黑名單。

“所以母親一問我才這么緊張的吧。”嘉井打開熱水的開關,心里默默地想著。

像播了一粒種子,不一會兒就攀爬出密密麻麻的藤蔓,包裹了一陣個晚飯的時間,卻又在發現前迅速地縮回原有的模樣,連自己都不曾察覺。

終究還是沒錯過什么。

[ 2 ]

在母親反復“今天溫度很低,你最好穿上毛褲”的叮囑下,嘉井妥協著穿上了在抽屜最底層的褐色毛線褲,整齊的細毛線,還可以聞到陳舊的木屑味,或者像是房間灰塵揚起的味道。

冬天像要把什么都冷藏一樣,在陽光的催化下顯得粘稠而矜持。

嘉井覺得時間還早,干脆將公交改成走路加吃早點的愜意時光。

“嘉井同學。”吃到第二個包子的時候。

“嗯?竹……竹良?”回頭看見男生騎著腳踏車,藍色的,配上合身的校服和消瘦的肩線,一會兒就讓嘉井找不到了形容詞。加上含著包子,實在讓嘉井的嘴巴打了一個趔趄。

嘉井抓住短短的幾秒鐘仔細打量了竹良,不管是聚會上昏暗的燈光和讓人有點躊躇的氣氛,還是回家路上低頭踢石子的不安,都沒有任何機會仔細看看這樣的男生。

“這么晚了還走路?”停在了嘉井面前,說話帶出的水汽就像是一團朦朧的夢。

“啊嗯?”下意識的看了看表,“才7點啊。”

男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在女生面前晃了晃。

“你表慢了吧,現在都7點25了啊。”

“竹良同學很受女生歡迎的!”想起前幾天聚會上同學這樣介紹著,“就是性格沉悶了點。”

男生坐下來,衣服間磨擦出“嚓嚓”聲,像極了在秋天沿路踩著枯葉。

“哎——”剛發聲。

“怎么之前都沒聽說過?”坐在嘉井旁邊叫裕春島的女生抬起頭看了看對面的男生,語氣顯得有點嘲笑卻又有些期待的感覺。

“他是轉校生啦!”

坐上車后座的時候確實讓嘉井猶豫了一會兒,裝包子的透明塑料袋上蒙著的水氣在口袋里凝成一小顆水滴,澆醒了沉睡的大腦。

雙手一下就找不到可以保持平衡的地方,別扭地反扣在坐墊上,就算是這樣寒冷的天氣也浸出了汗。

調了幾次才坐穩,順著男生背影望下去,竹良單腳撐著自行車,校服的褲子在腳踝那短出一小截,露出白色的襪子。

“這樣才突出了腿長的特點呀…”嘉井小聲嘀咕著。

“嗯?”

“沒什么…”聽力真好。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姿勢,側坐著,因為褲子的緊質,里面穿的毛線褲的紋理一一凸顯了出來,嘉井手忙腳亂地將背上的書包轉移到前面改成抱著——完整的擋住了丑陋的紋路。

“你抓緊哦,我騎了。”聲音還是帶著柔軟的絲質,掛在耳朵上一會兒就滑掉了。

“哦,嗯。”

沿路騎車穿過早晨剛開的店鋪,在街邊公園晨練的老人,轉換的紅綠燈,不知道站臺的公交車,想要過馬路的人群,一排排整齊的電線桿。

單手抓著坐墊,久了開始隱隱作痛。看著男生的背頸,露出白皙的皮膚,鬢角被風帶起來,想伸手去繞一繞。

而剎車才是讓嘉井最不能忍受的痛苦,真想放棄生疼的手指,改成環抱著竹良的腰。

只是這樣的意淫也只能在嘉井清醒的一句“想死啊”結束。

[ 3 ]

周六下午補完課嘉井剛回到家就被媽媽派遣出去買幾瓶啤酒。

“晚上你姨他們要來我們家里吃飯,說是元旦可能來不了了。”

“哦,樓下超市是多少錢一瓶的?”嘉井拿著媽媽的錢包湊到廚房門口。

“樓下的超市今天開始裝修了,要去車站那邊的超市了。”母親轉身將爐灶的火關小了一些“你拿50塊好了,剩下的買點零食吃,你妹妹晚上要來的。”

“哦,好。”

超市其實也離家不遠,每天嘉井都要去車站坐車,只是同樣的路程卻因為遇見竹良而變得復雜了起來。

“唉?你也是去買東西的?”嘉井上下打量著男生。

“對啊,晚上家里沒人,去超市買泡面和零食結果發現最近這家在裝修,只好去車站那邊的了。”

“哦……”去我家吃吧。

“你是被派出來購物的么?”眼睛彎成了一條弧線,可以看到嘴巴旁邊有淺淺的梨窩,男生手指了指女生手上的購物袋。

“哦,是啊。”吸了口氣,“竹良同學沒帶么?”

看著男生插在褲子口袋的雙手,意識到是個很傻的問題。

“我都是買一次性的。”好像被發現什么陋習一般,男生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抓后腦勺,補充了句,“記性不太好。”

對話再次戛然而止。

就像送嘉井回家的那個晚上一樣,在一撥人分成兩路,折過幾個路口又分成一個或者幾個人之后,相對住在最遠的嘉井和竹良自然而然被留在了最后。女生低頭尷尬地踢著石子,后來干脆拿出手機裝作很忙似的到處亂翻,男生則是一如既往般雙手插在口袋里。

安靜的可以聽到自己和對方的呼吸聲,不是同步的,卻在向一個頻率靠近著。

嘉井看著竹良買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食,花花綠綠裝了一個購物籃,低頭找錢的時候前額的劉海會垂下來,擋住鼻梁以上的部分,掃過的陰影像一層灰。

“要一個塑料袋。”快速補充道。接過找的零錢和小票,男生并沒有直接走的意思,反而站在超市門口等著嘉井,光線就像聚會那天晚上進門時的模樣。

嘉井付完賬,看了看收銀臺旁邊一摞亂七八糟的零食和啤酒,慢慢地往袋子里收,刻意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心里默默地想著收起以后應該怎么在男生的注視下把這樣一堆麻煩帶回家——畢竟一大袋東西對這個大手大腳的女生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腦袋里想的往往跟不上手里的動作,在把最后一罐啤酒整齊地碼到袋子里之后。

“來。”男生自然地接過女生手中的塑料袋,在女生反應過來之前。手指在接過來的時候有瞬間的觸碰,幾顆含羞草慢慢的收縮了起來,包裹成一個拳頭握在心里,深怕讓這樣的溫度流失成一池干涸的湖。

“還是我自己來吧。”緊張得讓嘉井有些后悔。

“走吧。”執意地。

這個時間的夕陽總是感覺很曖昧,如同灌入了淡淡的乙醚一樣,才看了幾眼就讓人昏昏沉沉。

“那竹良你很喜歡籃球么?”

“嗯?”

“男生打籃球不都喜歡帶這個么?”看到男生的疑問,嘉井指了指竹良手腕上橘紅色的橡皮圈,因為拎著東西,它自然地墜在手掌和手腕之間,顏色突兀得像小丑鼻尖那顆圓球。

“噢,挺喜歡的,但很久沒打了。”

于是嘉井在之后短暫的路程上把她僅僅知道的幾個籃球明星拿來當話題,才不至于讓回程顯得安靜而單薄。一來一回,男生錯落有致的聲音,沿路夕陽下的腳印,在某個地方長滿了淺綠色的青苔。

幾個禮拜之后,嘉井早晨來到學校,有人議論著這件讓當事人不爽的事件。

“你知道么!貼吧里不知道誰發了隔壁班竹良的電話呀!”

“真的么?!我上網去查呀!”倒是旁觀者感覺良好,裕春島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早就被刪貼了。”嘉井的同桌純子一本正經的說道,裝痛苦的臉突然就笑了出來,“還好我記下來了。”

女生得意的甩了甩手里的手機,引來了周圍女生的花癡病泛濫——爭先恐后的要電話號碼。

“嘉井不要么?”在女生放下書包的同時,純子轉向了她。

好呀好呀!

“要那個有什么用。”像是被人看到了秘密一樣的躲藏著純子的眼神,從書包里一一拿出課本和筆袋。

“真是故作矜持呀。”

“哪有。”本來就是!

“那我數學作業沒寫完,拿來給我抄。”

“拿去。”嘉井咬了咬嘴唇,手不自覺地摳著書包帶,心里懊惱地想著什么。

[ 4 ]

“媽,我晚上不回去吃飯了,今天純子生日。”

“噢,別玩得太晚,手機沒帶在身上么?”

“昨天晚上睡覺聽歌忘記關了,放在家充電。這是純子的電話。”

“哦,記得早點回來。”

“好。”

純子的生日很不幸的在星期三,這樣的日子放在一周的中間,猶如湖心的一條小船一樣無助,就算有再大的力氣,也沒辦法逃離這樣的漩渦。

雖然是因為聽說竹良會去所以才決定去的,但這樣的想法未免有點要遭天譴的感覺。

課間打完電話回到教室座位的時候,發現純子并不在座位上,桌面上堆著一摞亂七八糟的書,有一部分被壓折了角,痛苦的掙扎著。

“可能是上廁所去了吧。”心里默默地想著,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機,心跳慢了半拍,漏掉的節奏補不回來,卻又讓人不自在,轉身隨手拿起了草稿紙和筆。

隨手抄下的名字字跡很混亂,雜草一樣亂哄哄,嘉井止不住手的顫抖,想要控制這樣難以控制的情緒,卻反而加速了慌張的氣焰。

把小紙片對折了好幾道之后匆忙的塞進口袋里,頓時感覺之前的事情跟像是在偷盜,只是毫無愧疚和難過的鈍感,心里只有高興和興奮的沖撞,像直接塞進了一大塊糖倒胃里,消化之后血液都是甜蜜的錯覺。

[ 5 ]

嘉井跟媽媽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過年期間,多半是小孩子在放著五顏六色的煙花,煙霧繚繞的讓人有點醉意,微醺的燈光灑在地上,長滿了溫暖。

刻意避開家人團聚坐在一起看電視的時間段,不想聽到“高考要努力”、“同事的女兒又考了多少多少名”之類的話。隨便找個“需要放松而且吃完了要消化一下”的借口就出門了。

小區籃球場有一群小孩子在放焰火,笑聲混著瞬間爆炸的聲音,傳來的都是快樂的氣氛,卻渲染不到嘉井。

記得很小的時候嘉井回鄉下老家玩煙火的時候被燒傷過一次,雖然不是特別嚴重,但整個大拇指連著虎口都燒黑了,像抹了一層痛苦的污漬。忘記了是誰背著她,乘著夜,在那個醫療不是很發達的地方翻過一個山頭,找到那里的老醫生上的藥,直到許多年以后如果叫嘉井“豎起大拇指”的話,這樣的動作還是只能完成80%——手指總是有點彎曲。

但并沒有因此懼怕煙火,反而如果有人放焰火的話一定會停下來看一看,即使翻來覆去花樣就是那些,也并沒有枯燥的意思。

四周的樓房各個燈火通明,在黑夜的背景下像一枚枚閃光的鱗片。雖然白天的溫度比較高,但入夜了隨著風的來襲還是能讓人打上幾個冷戰。

嘉井坐在籃球架下面,抱著雙腿才不會覺得太冷。雙手在小腿前拿著手機回復著一個個新年的祝福,幽幽的白光照在臉上,又和周圍的散光柔和在一起,像燃燒之前的預兆。

收到短信的內容無非都是從“恭喜發財”、“天天開心”繞了好幾圈才步入“新年快樂”的正題,相反,嘉井從來不屑于那樣花哨的討喜的語句,雖然都被別人叫著“沒喜感”,但每年都是用“新年快樂”這樣簡短又不失溫暖的語句。

手指按著“標記”的條目往下拉。

直到翻到手機通訊部里“竹良”的時候,手指僵硬在了那里,懸空的不自信,鼻腔里呼出的空氣懸掛在屏幕上,更像是一層膜。

[6]

純子的生日,竹良終究還是沒有來。

嘉井坐在KTV里看著面前一半陌生一半不太熟悉的同學打打鬧鬧,覺得自己就像個格格不入的小丑一般。早上趁打電話的時間偷偷記下了竹良的電話號碼,現在穩穩地躺在手機的儲存卡里,喉嚨卻像卡了幾根魚刺般難受,使勁往外咳嗽卻只是徒勞。

“我去上個廁所。”包間里音樂聲太大,而且大家玩三國殺正在勁頭上,根本沒有理會嘉井如同蚊子叫一樣的響應,幽暗的燈光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星期三的夜晚,KTV生意不是很好,來來回回都沒有什么人。

站在廁所鏡子面前,面前只是一張普通的臉,標準的學生樣子,沒有韓劇里就算是傻乎乎的女主角卻也有漂亮的臉,更不可能會有所謂富家少爺或者帥哥會從天而降這樣的狗血劇情,充其量是個在鏡頭切換時露一臉的龍套角色。

是的,不值得一提。

靠著廁所的墻壁,拿出了手機,翻到以“Z”字打頭的那一欄。

“竹良”

輕聲地,怕聲音太大震碎這樣的美好。

生日聚會開始時純子對她說的話:“你問竹良?大概和他女朋友出去約會了吧。”

心里一萬個聲音在唆使嘉井不要打這個電話,否定自己的感覺總是不好受,如同拿著釘子刺著自己不痛不癢的地方。

“試一試就好…”有點渴求的語氣。

想了想。

“聽到‘喂’就掛了吧。”

然后自己肯定了自己。

“嗯。”

手指又在按鍵上徘徊了一陣子,輕輕地按了下去。熒屏在接近黑暗的同時重新亮了起來,像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樣的發著光。周遭的空氣像凝聚了沙子一樣,一吐一吸都讓人感到喘不過氣,緊張到所有勇氣都在胸口等待電話那頭的一句應答。

閉上了眼睛。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卻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呼——”下一秒,嘉井大喘了一口氣,所有的緊張像泄了氣的皮球,在一陣猛烈的掙扎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凈,“還好沒通。”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塌陷的失望還是大過了緊張之后的疲倦,波濤洶涌得如同一場沒有預兆的襲擊,嘉井頓時感到空洞得像是一層蛇蛻去的皮,或者是夏季知了留下的殼。

而那種失望的來源,不是聽到女生接起電話嗲聲嗲氣地一句“喂”,不是在逛街時擁擠街頭嘈雜中傳來的一句“喂”,也不是那個熟悉連聲音里都很安謐的“喂”。

是似乎連聽到“喂”的權力都沒有了。

沙漏里流干了最后一粒沙子。

直到寒假的前一天。

“純子你騙我!”裕春島一大早來到學校就跳到純子面前。

“哈哈,你真打了電話啦?”上當的不止一個。

“害我緊張了一晚上!”

“我就知道你對他有意思!”

女生扭在一團嘻嘻哈哈的聲音引來了剛進門催早讀的英語老師的目光。

[ 7 ]

寂靜的四周,孩子們放完煙火都紛紛回家了,時不時會從樓里傳出“哈哈哈”的笑聲,小區門口紅通通的燈籠在黑夜里融化成紅色的糖,粘在每一處拐彎的地方。冬季聽不到蟲叫聲,卻聽到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新年快樂。”

嘉井看到“已發送”的字樣彈出來的時候,又悄悄地吐了一口氣,卻是比上一次輕松。就好像是握著最后零星的信念和夢想,就算是服務器忙碌,就算是不在服務區,就算是空號。

那些細節和末尾,都會一絲不落的透過這樣溫柔的電波,傳出去,就算到達不了你的手里,卻停在周圍的空氣里。

空氣里有你有我。

突然想到被竹良送去學校的第二個還是第三個晚上,做了一個關于他的夢。

夢里嘉井坐在那輛單車的后座,夏季的蟬聲四面八方撲來。沿路是大片的叫不出名字的樹,翠綠的顏色一直蔓延到視線不及之處,卻看不到人影。

“抱住我吧。”前座的竹良回頭看了看嘉井,“前面是下坡了。”

“嗯?”

“抱緊噢。”

“嗯。”

嘉井很快從后面環抱住了竹良的腰,風吹起竹良的外套,鼓成一個披風,打在嘉井的臉上能聞到淡淡的香味。隔著襯衫的厚度能清晰地感覺到男生的溫度,沿著手掌,靠著手臂,清晰的質感粘稠地抓住每一個神經末梢,而竹良呼吸起伏的過程則牽動著嘉井每一次心跳。

路騎車穿過關閉了的店鋪,街邊空無一人的公園,年久失修的紅綠燈,停在站前的公交車,空蕩的馬路,傾斜的電線桿。

車輪旋轉得越來越快,速度隨著下坡的角度逐漸遞增,漩渦一樣席卷著每一寸記憶。

像是朝著“永遠”這樣的字眼跑過去一樣,畫面漸漸的就暗了下去。

忘了是被什么吵醒的,或者是到了時候就自然醒了。

“到了時候”而已。

嘉井笑了笑,多希望就這樣停留在這般美好的夢里,擁抱著依靠著,就算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發光的背影,但是那樣的觸覺,那樣的味道,看到的風景,卻都因為那樣的一個人而鮮活了起來。

因為竹良而特別了起來。

使勁地搖了搖頭,嘉井從所有的記憶里脫離了出來。

“老去想什么呢!真討厭呀!”

胡亂的抓了抓頭發,又捋了捋。

“回家吧。”

才發現一個動作坐了太久,腿伸直的時候有酸脹的觸感,勉強扶著旁邊的籃球架站起來。

嘉井嘆了口氣,說了句“算了”,以為所有的故事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哎,你一個人在這干嘛?”

回頭看到不遠處的男生,提著一堆東西,從黑暗里傳來這般暖和的聲音。

像暗流涌動一般的不安,順著月光下的影子慢慢爬了上來。

嘉井想了想。

——如果可以。

——嗯?

——我能說在想你么?

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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