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好像就要過去了,隨著午后陽光一日日變得更濃烈,街上女孩們的穿著也越來越少,那些似乎坦然坦露的修長白皙的腿腳,有時看得我都臉紅心跳,于是就問身邊的朱朱有什么感受,他根本懶得搭理我,只顧著鼓起眼泡、吸溜口水,溫熱的氣候一向是生物們生育繁衍的大好背景,我只能遺憾地對朱朱大人身上那些正被人類文明殘酷禁錮著的生物本能表示同情和理解,不過在這美麗天氣里,我想起來一件令人傷心的往事。
兩年前的,也是在這樣的季節,溫暖晴朗,N城的酷熱和梅雨都還未來得及肆虐的好日子,我剛剛慘白白的如僵尸一般從一所醫院里鉆出來,在病房里隔離了一個多月后,帶著滿身的消毒水味兒,滿眼的白大褂殘影,滿腦子的醫學術語,滿心的對自由的企盼,我像一個新生怪物般降臨在這個世界。
傻乎乎的我到底還是從這些經歷中得到了許多東西,最深的感受,心中曾有的頑固對尊嚴感和羞恥心的認知被顛覆了,現代醫學很偉大,可以讓人活下來,我不能抗拒而且真心感謝它的拯救,但這拯救卻是在一個人的身體的角角落落里翻檢、窺視、縫補的過程,我必須時時告慰自己:沒什么,沒什么可羞恥的。但羞恥感從此彌漫在記憶中,不可磨滅。
可這并不是我要說的傷心的往事,記憶中的病房確實是羞恥的,晦暗的,但也是懶散的,疏離人世的,如果可以克服或者習慣那些不良的方面,我想我甚至可以沉溺于其中,某種程度上,它就像普魯斯特常年蝸居的那個裝滿隔音泡沫的臥室,是一個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現實生活的所在,一個可以心安理得地耽于胡思亂想并放棄一切行動的所在。
當我漸漸習慣了那規律的作息和清淡的飲食,和小護士們定時遞過來的體溫計,我想我甚至開始要長胖了。可這時我出院了。
這些都不是適合于這美麗季節的話題,可它們偏偏不識時務的涌上心頭,盤旋不去,我想著也許執著于對所謂不幸經驗的回憶和訴說其實是另一種炫耀,是人的又一種可恥的劣根性,我總提醒自己不要陷于這個泥淖,但愿這些訴說在這個故事中能構成一個不是那么多余的背景。
可這也許并不是一個所謂故事,因為它似乎糾纏在這些拉拉雜雜的訴說中難以自拔。它的完整和均衡都有待考量。或許整個兒的,只是一種心情。或許是一個借口。
那年春天的花草藍天,在記憶中缺席,卻在想象中肆虐,出院以后,天氣開始有悶熱的跡象,我嘆息著自己失去的一切,很快就忘記了在病中許下的那些關于出院后好好生活的承諾,開始了不可控制的漫無邊際的自怨自艾和怨天尤人,人總是這樣不易滿足的。得到了以后,便覺得那是理所應得的,即便那些曾長久在心中贊嘆、期待過的。
朱朱陪著我,于是我們終于也算是收獲一份歷經磨難和考驗的感情了,當然其間是充斥著猜疑、埋怨、不滿甚至憤怒和眼淚的,我們時不時地宣泄著失望和疲累,又在即將觸及對方底線時及時剎車,收斂起自己的情緒,于是總算可以相互安慰了。我們大概都不是心智非常健全的孩子,并不能用愛和溫柔完全地包裹對方。
生活如果真如trueman’s ?show一般有個煽情的導演,就好了。
一天黃昏,朱朱騎車載著我去農貿市場,買了菜,要離開時,見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男子,貌似農民或農民工,身邊圍著幾個人,正在打量他身邊地上的什么東西,朱朱好奇地湊過去,興奮地沖我招手:“快來看,刺猬!”
我走去看時,見那人笑嘻嘻的黑膛膛的臉,手里拎著一個網袋,臟兮兮的,綠色,大概就是捕魚的網子吧,網子很長,落在地上,有團黑乎乎動也不動的東西,我蹲下來看,那東西身上確實滿滿的全是刺,刺的尾部是褐色,頂部是米色,全部直直的樹立著,穿插在網子的眼中,有些被網線壓住,身子長長的,和我想象中圓滾滾的刺猬不一樣。
它的褐色的臉兒長長的,黑色的小眼睛,眼神定定的,一副倔強的又似乎聽天由命的樣子,鼻子尖尖的伸向前,從網眼中鉆出來,黑黑的鼻頭,微微的顫動,在小臉上顯得很大,看上去像某種鼠類,我喜歡鼠類的動物,它們總是充滿生機而又機靈的,但這只小東西,被束縛在網里,刺兒被弄得東倒西歪,狼狽而無可奈何,眼神似乎也呆滯了。
我在心里暗暗嘆息,聽到朱朱問:“怎么,你這是要賣嗎?”那人樂呵呵地說:“是啊,這可是好東西,吃了大補啊,50塊錢。”“這玩意兒可怎么吃呢?”我警覺起來,抬頭盯著繼續發問的朱朱,“剝了皮燉啊。”“聽說大飯店里是有這些東西……”“現在的人啥都敢吃啊……”…身旁的圍觀的人開始議論紛紛,朱朱拍我的頭:“怎么樣,弄回去燉了給你吃啊。” 我狠狠地瞪他,要把他拉走,誰知他秤砣般站定了,怎么都扯不動,而他也根本不管不顧,竟然砍起價來:“哎,老板,便宜點,30,怎么樣啊?”“30太少了,多給點,40吧……”
我的火氣就要升騰起來了,朱朱終于察覺到,頭俯在我耳邊:“笨蛋,咱把它買了放了去啊……”
最終,我們花了30塊錢,買下了這個小東西,老板附送了那只臟兮兮的網,朱朱把它把它拎到電動車踏板上,我很興奮,又有些害怕,它沒什么動靜,任由人擺弄,只有兩只亮亮的小眼睛中放射著生命的光芒,我很怕會這樣被拎來拎去,網袋的線會折斷它的刺,讓它受傷,一再叮囑朱朱朱朱小心,又想到也許它已經受傷,才會這么沒精打采,朱朱也說:“應該是野生的吧,可怎么這么乖呢。”我們所住的這片偏僻的城郊地帶,原本池塘遍布,草木叢生,出去轉時,有時會碰到野雞,野鴨子和黃鼠狼,朱朱見了很興奮,我常想他上輩子一定是個提籠架鳥的不正經的浪蕩子。
我沒有放過生,只是不敢看宰殺活魚活雞,憐憫心似乎很有限,僅止于眼不見心不煩,難得去做更多的事情,心底隱隱覺得萬物各有定命,何必執著呢,當然這樣想著也很容易自暴自棄,可我喜歡朱朱做的這件事兒,回去的路上,涼風習習,遠處,金黃的大大的夕陽慢慢沉落天際。
關于要把刺猬放生到哪兒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好久,朱朱說:“我知道一個好地方,肯定適合它,不過今天已經晚了。”“可不可以我們自己養著呢?”他搖搖頭:“野生的動物很難家養的,而且它肯定很臭,我不喜歡屋里臭臭的。”瞧,他就是這么個人。
我想仔細看看這只真實的刺猬,想知道它會不會把身體團成球,終于纏著朱朱把它帶回了家,我們的家只是單身宿舍,連廁所都得用公共的,幸好有個陽臺,我在陽臺上用紙箱做了個窩,把它從網子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它似乎沒有受傷,被松綁了后活躍了好些,開始在箱子里亂走,還用那一對前腳爪,攀上箱子的壁,使勁兒摩挲抓撓。
朱朱用小碗兒裝了水,卻被它一腳踩翻,朱朱急中生智,又找來只生雞蛋,打開,用小勺舀了送到它嘴邊,刺猬似乎對新環境很是不適應,不像它在網子里那樣淡定了,不理會我們的招待,一心摩擦著自己的爪子,朱朱不耐煩起來,我就接過蛋和小勺,繼續在那只大鼻子前做著種種引誘,過了好大一會,它安靜下來,嗅著蛋的味兒,伸出小舌頭舔了舔,覺得不錯,就張開小嘴大吃起來,我看到那露出的小牙齒,高興地朝朱朱朱朱大笑,結果刺猬一連吃了兩個蛋,它好像更喜歡吃蛋黃些,小眼睛放著光,我還試圖給它喂些水,可它嗅嗅后轉身就走。
刺猬好像并無意團起身體,看出它和卡通刺猬的不同,我愈覺它的溫順可愛,它滿身的刺兒,我無法對它表達情意,那些刺兒看來滿粗壯的,趴著的時候,它的肚皮和小腳兒都被好好的保護著,它的臉兒那么小,讓人憐愛,但似乎也可以縮入聳起的刺兒叢中去,它就是這么一個可愛的卻無法觸摸的難以接近的奇妙生物。
可它畢竟還是太脆弱了,無法抗拒真正要傷害它的人和事。要怎么樣的柔弱的身體才需要這些刺兒的保護,要怎么樣的求生的欲望才能進化出這些刺兒,為了這身防護,這些柔弱的小東西們放棄了多少耳鬢廝磨的快樂。
我轉來轉去從各個角度去看它,只能這樣了。
朱朱見我這樣興味盎然的樣子似乎很是高興,大概是我很久沒在他面前這樣開懷笑了,我突然覺得好放松,好像打開了一扇DolaA夢的任意門,從一個冷雨凄風的地方突然進入陽光耀眼、晴空燦爛的新天地,空氣清新,笑聲盈耳,一切陰霾都消散了。這很奇妙。就像佛家講的“頓悟”,但是“悟”的不是“道”,而是一種讓人可以繼續生活下去的活生生的充滿凡俗氣息的沒什么高境界卻不可缺少的希望。
那天晚上,我似乎很安穩地入睡了,在安頓好小刺猬后。在朦朧著要失去意識的過程中,我聽見它還在“沙沙沙”的磨著爪子,我在心里對它說:“不要著急,小家伙,明天你就會重返家園了,會自由的,會好的……”
……可迷糊中,我卻好像又回到醫院旁的那條小河邊,那條我曾經偷偷從病房中跑出來凝望流水的小河,四周黑漆漆的,我的光腳踩在涼涼的濕漉漉的泥土上,突然間不知怎的就滑入河水中,瞬間被淹沒,身體整個沉在水里,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倚靠,失去了熱度……
…….當然這是一個夢,是的,當我醒過來時,全身大汗淋漓,滿臉的水,不知有多少是眼淚,只覺得胸口好悶,難以呼吸,心中一片凄涼,再難入睡……朱朱終于被我的微微呻吟和輾轉反側吵醒了,問:“怎么了?”我在啜泣了,難以回答他的話,他問了又問,終于不耐煩起來:“你到底怎么了?”我終于努力咽下眼淚說了句:“我覺得好悶……”
他聽到這句話,啪的拍開床頭的燈,坐起來,嘆了一口氣,嚴肅地說:“朱麗。”他很少如此叫我的全名,我愣住了。他接著說:“看來我們要好好談談了。你到底想怎樣?”他冷漠的口氣讓我覺得陌生而窒息,眼淚難以抑制地涌出,全身顫抖:“……我不想怎么,只是覺得難受……”“你夜里不睡覺,說你悶,你要我怎么,我怎么做你才會不悶?”我頭痛欲裂,卻也意識到他似乎誤解了我的意思:“不是,我是真的胸悶……”可我難以說下去,那個夢的冷,和朱朱言語中的冷,和滿身的冷卻的汗水讓我發抖,我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可你為什么這樣對我?……你一點兒不可憐我嗎?……”他還是冷冷的:“你不可以每天都這樣,你會把我也逼瘋的。”
……也許我真的是瘋了,不然怎么會總也趕不走那些可怕的夢境呢,也許朱朱也真的瘋了,不然他怎么不知道我也并不想這樣呢。
我不想細述那一夜我們之間怎么樣的互相傷害,傷害別人有的時候是一種慣性,有的時候是一種自保,有的時候是一種不得已,傷害在那個冷冷的五月的夜里似乎不可避免,似乎不能停止,但那似乎也并不是我們的錯,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都是月亮惹的禍” 。我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于我們,什么是這一切的禍根,但是傷害真的發生過,就和愛和溫柔一樣刻骨銘心。
可是這些依然并不是我回憶中令人傷心的往事。有些事情是必然要忘記的,為了繼續生活下去,填平裂痕,打磨,上漆,拋光,最后打上燈光,又會閃亮如新了,生活就得這樣,不斷翻新,并告訴自己,哈,一切還是那么美好。真的,就像前面所說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其實并非我真的不想細述,而是因為我已經說服自己忘記了。
最后似乎是這樣的,當我的眼淚快要流干,朱朱也終于愿意給我一個擁抱時,天空已經漸亮,窗子透進的光提醒我們,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吧,于是,我們流下最后的淚水,互相道歉,互相親吻,重新上演愛和溫柔的一幕。
這時,我突然想到,我幾乎忘記了我的親愛的小主角,我的可愛的小刺猬,在淚水中,在對淚水的回憶中,我似乎重新聽到了它的聲音,它的動靜,它似乎從來沒有從嘴巴里發出過聲音,但總在用肢體制造噪音,我抹著紅腫的眼,去看望它了。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和我們夜里演出的驚天動地的鬧劇一樣,小刺猬也做了一件大事,它以我們的吵鬧聲為掩護,徹夜不眠的,用它那雙小小的前爪,生生地把紙箱挖出了一個洞,逃出去了。
當然我后來得知,刺猬是晝伏夜出的,是善于挖洞的,這些對于它來說可能本來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情,可我那時,打開陽臺門,看到它的偉大的勞動成果時,真真是佩服得不得了呢。
可它并不能逃回家去,這只是個陽臺,一個小小的半封閉的人造的空間,遠離大地和植被,遠離它所熟悉的一切。有一部電影叫《異次元空間》,人們在一個大魔方中,逃出一個方塊,進入另一個方塊,永遠找不到出口,一個個絕望地死去……小刺猬的心中不知是否也在經歷那樣的恐慌無奈。它這會兒正蜷縮在陽臺的一個角落里,靜靜地發著呆。
我很怕它在逃生的慌亂中從陽臺護欄間的空隙掉到樓下去,想來他如此短短的四肢和尾巴,是不能像貓兒那般善于高空騰躍的,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它,將一只塑料紙簍放在它身邊,終于將它請進了一個新的家,一個更小的空間。我心中滿是歉意,只能希望它回歸家園后,可以慢慢忘卻這些陰影。
朱朱被我折騰了一夜,蔫了,懶懶地煮稀飯去了,等他回來見到小刺猬如此英勇,很是佩服,精神大振,喊著:“快點,咱們快點,趕緊把它放了去!”
我們刷牙洗臉,穿衣,喝水,塞些餅干,朱朱埋怨我沒讓他睡覺,我則嘆息著自己腫得可怕的眼睛……我去看看小刺猬準備好沒。
這次我是真的大吃一驚了,刺猬躺在簍里,側著身子,我驚訝地感覺它身體的后部似乎要裂開,有東西要鉆出來,我嚇壞了,它要死了嗎,它的肚子破了嗎,那是內臟嗎……不等這些可怕問題在我腦中一一爆炸,突然間,有一種奇妙的直覺告訴了我答案,不對,不是的。
她是在生孩子……
她不是小刺猬,她是位刺猬媽媽……
對啊,這樣的季節……原諒我,我怎么想的到呢……
我不敢看下去,我躡手躡腳走回去,按住朱朱的嘴巴:“天哪,你知道嗎,她在生小刺猬呢!”他悄悄走去看,回來時,臉上的表情難以言說。我開始擔心,經過這樣的折騰和驚嚇,她會順利產子嗎?
等我鼓足勇氣再去看時,那團小小的肉球已經脫離了媽媽的身體,它粉嫩的身子上濕濕的,有一絲血跡,我仔細看,那兒似乎是被咬斷的臍帶,我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擔心起來,因為,刺猬媽媽似乎很煩躁,它在拼命地要爬出來,為什么她沒有在照顧小刺猬呢?我很怕她會傷了自己的寶寶,那個刺猬寶寶,看起來太小太弱了,在簍子的一角,閉著眼睛趴著,微微的蠕動,簍子太小了,而動來動去的刺猬媽媽身上那么多的硬硬的刺……
順著刺猬媽媽攀爬的方向,我把簍子側過來,讓她呆在簍子的壁上,然后伸手進入,將小刺猬小心地拿了出來。
現在,它在我的手上了,多奇妙……一只小刺猬。
即使在寫字的此刻,我還記得,它那么小,只有我的手掌心那么大,軟軟的,溫溫的,在動,小小的腿腳,在我手上攀爬,爬不動,那微弱而執著的力量卻透過我的皮膚傳到我的心里。我攤開左手來看,那里曾經被一只初生的小動物躺過,那觸感一直留在記憶。
如果你仔細回憶,會發現,其實記憶更多時候是被各種各樣的觸感占據填充的,人和人的觸碰,人和物的碰觸。
我的腦中已經沒了小刺猬的清晰影像,但那觸感還清晰如昨。我只記得,它似乎是一只小鼠的樣子,眼睛緊緊閉著,身體粉白粉白的,背上的皮膚呈透明狀,白色的軟軟的刺兒清清楚楚地在皮下排列著,還沒有伸展出來,還沒能為它提供自我保護,果然是非常柔弱的生命,它們的武器就是拒人千里,我沒有想到自己有和一只刺猬如此親密接觸的機會。
我讓它一直呆在我的左手上。
朱朱驚呆了,我想他也有些手足無措,他只能說:“走吧,我們去把它們放到茶山去,它安靜下來就會喂它吧。”我也這樣想著,小刺猬太小了,嘴巴更小得不可思議,也許只有刺猬媽媽可以哺乳喂養它,我們覺得對它完全無能為力,只有匆匆地趕去了茶山,帶著刺猬母子,媽媽在簍子里,寶寶在我手里。那是附近的一個小坡,有很多樹,夏天草木旺盛,還有一片茶園。我們走進茶山,走了很久,走得草木很深的地方,滿目綠色,小徑也不是那么清晰了,人跡罕至最好,朱朱把刺猬媽媽放出來了。
她似乎仍然很驚慌,幾乎慌不擇路地亂竄,我不知道拿手上的刺猬寶寶怎么辦,迷茫間,見刺猬媽媽雖然竄來竄去,卻沒有逃走,她好像在做著什么,我和朱朱就蹲下來悄悄看著。原來她在做一個窩,在一叢茂盛的灌木下面,她用樹枝和樹葉匆匆做了一個窩,然后她跑出來,跑向樹林深處,一下子在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我和朱朱面面相覷,她干嘛去了,她會不會回來,她做窩做什么……想來想去,覺得它應該是去覓食去了,或者偵查環境去了,這個窩應該是為刺猬寶寶準備的吧,我猶豫地把小東西交給了朱朱朱朱,他把它放進那個窩里去了。
然后呢,懷著美好的愿望,我們離開了。
這件往事,真正令我傷心的地方就在這里,我那么輕易地就放棄了它,離開了它,一個活生生的,生下來就落入我的手中的生命,我以為事情會如我們所愿,生命繁衍、哺育、成長……繼續下去,循環下去。
兩天以后,我們來看望刺猬母子,發現小刺猬死在灌木叢中。
就在它的媽媽做的窩里,她沒有回來過。它的刺兒已經穿透皮膚伸展出來,顏色也變深了,眼睛依然閉著,這是朱朱探進灌木叢里看到后告訴我的。可是它死了,朱朱也許本不想告訴我真相,可他的表情不會說謊。我讓朱朱用土把它蓋住了,我沒有去看它,腦中于是始終是它剛生下來的樣子。
有些生命太短了。有些東西被破壞了。
我到朱朱的辦公室上網:刺猬是一種性格非常孤僻的動物,溫順,喜安靜,怕光、怕熱、怕驚,會遠離人類的活動區域,喜歡把窩做在郊野荒地的邊緣或溪流邊上。春季,母刺猬接受公刺猬求偶,此后母刺猬開始尋找安全清靜的地方作為自己和30天后即將出生的小刺猬的巢穴。4-5月,小刺猬出生,全身有100多根刺,出生后前兩周無視力,由母乳喂養4-8周。而后,母刺猬教授如何覓食。兩個月后,母刺猬停止照顧幼刺猬,讓它們獨立生活……
這就是刺猬母子應該過的生活,如果她沒有被捕住,如果我們可以及時把她放歸,如果她沒有受驚過度而逃走…..
小刺猬死后,很是奇怪,我的噩夢不再光臨,它帶走了我一心陷入的自憐自戀。
這就是我在美麗春光中想到的傷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