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天瑞》中記載了一件中國人幾乎家喻戶曉的故事:一個杞國人,整天擔心蒼天崩塌,以致憂心忡忡,寢食難安。于是兩千多年前的那位杞人“憂天”的愁眉狀遂彪炳史冊,成為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人們往往以此譏諷那些思想迂闊,無事自擾的庸人。成語“杞人憂天”終以貶義行世。
然而因為閱歷抑或思想的變化,如今我卻覺得“杞人憂天”以貶意解似有不妥,至少這干預了一個人思想自由的稟性。因此,私意便有些替這位杞人抱不平:首先,這位杞人考慮的事情盡管偏離了常人的視野,在世俗眼里顯得有些庸人自擾,但這位杞人并沒有對他人的生活、更沒有對社會和法律構成危害,因而不失是一位迂得可愛且勤于思索的“良民”;其次,這位杞人考慮的“蒼天”之事雖然離個人的具體生活遠了些———用當下時髦的話說,顯得“超越”了一些,但“天”與“人”相隔渺遠,卻恐怕不能說兩者全無干系。????閱讀史書的時候,人們稍加留心即會注意下列事實:遠古人類文明中最發達的自然科學不是其他而是天文學,不論是古埃及、古印度、巴比倫,還是古希臘或華夏文明,概莫能外。
每當看到史書上這些確鑿的記載,我就深感迷惑。在今人看來,天文學是一門需要精深的數理知識和精密的觀察儀器輔助的自然科學,而在遠古的先民那里,他們對天文的觀察和認識只能出自視域有限的肉眼和質樸的直接經驗,但渺遠天體的運行規律居然被他們把握得那么準確,這的確令人驚奇。那么,古人為什么這樣“好高騖遠”呢?解釋這個問題不能不使人聯想到“杞人憂天”的故事,兩者都發生在同一個時代,而且主題相同。推究起來,人生天地間,本來就是大自然的造化的產物,或者如丹麥著名學者勃蘭兌斯說的,“人是大自然的子宮孕育而成的。”盡管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后往往驕矜地以自己為中心,對大自然的各種事物做了親疏遠近的劃分,但宇宙萬物本身就是一個交互相關的統一體,人無疑不能逃脫這種交互關系的牢籠,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當可視作原初先賢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正確認識。因而對天之憂,在某種意義上也就是人對自身處境之憂,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是也。正是得益于對渺遠天象的觀察和探究,我們的先人才能夠不誤時節,準時耕作,保障了五谷的豐登,衣食無憂。
由此可見,“杞人式”的思維,并非如人們想象得那么迂遠,這種看起來迂遠的“憂思”的確包含著一個智者的遠慮與深思。現代社會表明,“杞人憂天”非但沒有隨著社會的發展而消失,相反變得更為現實、更加迫切,古老的“杞人之憂”正無情地降臨于現代社會。眾所周知:臭氧層的破壞對人類的生存已構成嚴重威脅,太陽黑子對地球生物和通訊的干擾不容忽視,“溫室效應”比以往更加嚴峻地影響人類生活。一系列的事實顯示,“蒼天”不是無憂,而是堪憂。面對如此不樂觀的現實,人們對“杞人憂天”恐怕很難再發出輕松的謔笑了——那仿佛就是兩千多年前我們的先人對我們今天生存狀況的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