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的寂寞

假如草木也有性別的話,我想,櫻桃應該是最具女性氣質的吧。

櫻桃的樹形清秀挺拔,枝干纖細流暢,樹葉疏密有致,果實更是晶瑩飽滿玲瓏剔透。最愛櫻桃,起初是喜歡櫻桃果,愛屋及烏就連帶著喜歡櫻桃樹櫻桃花,櫻桃給人的印象總是清麗婉約,有著遠離塵囂的淡雅。

在我看來,櫻桃似乎始終是寂寞的。春天到來時,杏花、桃花、櫻花競相開放,爭奇斗艷,把春天妝扮得繁花似錦,櫻桃此時也開花了。潔白的花兒細碎柔美,幾朵幾朵地簇擁著,素潔端莊,不事張揚。櫻桃在北方并不多見,因為少,所以百花譜中也就很少提及。


繁花剛剛落盡的時候,櫻桃作為“鮮果第一枝”便早早地奉獻出了她的所有。而且,果子存不住,留不得,屬于她的時間太短太短。“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季節的風瀟然而過,她的出現就如驚鴻一瞥,仿佛就是為了詮釋那一句話:過于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暫的。無論是燦如煙霞的花,還是美如珠玉的果,恰似女人的青春,短暫而珍貴。而后,滿樹翠碧就開始了長久的沉默,看著桃李瓜果依次登場,櫻桃樹從此不動聲色。


櫻桃的口感,柔潤綿長,甘甜之中帶著令人回味的微酸,仿佛是一種提醒,一種懷念,讓人回味悠長。那種新鮮,是一種自然的恩賜,無法復制,無法還原,甜,卻并不泛濫,如同一個懂事理的人,從容而有節制。它總是讓人難忘,那是一種遠離俗世的清新和甘甜,似乎是天上的鮮果不小心掉落凡間,遇到了就是我們的幸運。恰似一種情感,高山流水一般,那種珍貴的遇見,讓人心生萬般憐惜,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邂逅。

品嘗櫻桃,想起櫻桃樹的寂寞,短短四十天內她便完成了從開花到奉獻果實的過程,接下來漫長的旅程,她如何度過啊!

一轉念,或許是人多情了,世間草木自有它既定的命運,有屬于她自己的生命密碼,我們大可不必如此的牽掛。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張九齡說得多好啊,你看,不管是蘭草也好,桂花也好,所表現的都是一種生命的綻放,欣欣向榮,喜悅歡快。就如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美好的季節。只要你活過了,只要你曾經開過花、結過果,只要你曾經擁有一段燦爛,你就沒有辜負這一生。那么,我想,對于櫻桃來言,此時,已經是另一種“豪華落盡見真淳”的淡然和超脫了。


由此想來,草木不怕寂寞,害怕寂寞的其實是我們。我們還遠沒有達到植物的境界。

年輕時,我們害怕寂寞,總是用得到和熱鬧來抗拒,可是得到越多,寂寞越深,心始終是累的,在繁華熱鬧的背景下,心底是無以言傳的孤獨。待到往中年奔的時候,知道了人生需要減法,摒棄了浮躁和嘈雜,這才找到最真的自己。多則惑,少則明,老子早在千年以前就告訴我們了,只是我們太愚鈍,沒有領悟這其中的大智慧,總是經歷千轉百回之后,才明白,簡單安靜就好。


所有清醒的靈魂都要面對這樣一種孤獨的境界,那不是人生的無助和絕望,而是一種清醒和超越,如同花開后的平淡,平淡中的堅忍,堅忍下的等待,等待里的穿越,過盡千帆之后,在疏朗分明的脈絡中,我們也與寂寞握手言和。

所以,終于知道,櫻桃沒有寂寞,那是一種淡然的超脫,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在無言的沉默中,櫻桃以她固有的清靜淡遠,堅守著自己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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