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鐘,隨著宿管老師手法嫻熟“啪”的一聲拉閘,xx大學整個宿舍樓區(qū)陷入一片漆黑,錦繡園女生公寓內(nèi)女孩子特有的尖叫、嘰嘰嚷嚷照例頓起,像突然燒開的水,嘩嘩的沸騰一片。這邊說,“隱形眼鏡還沒摘呢,怎么這么快拉閘”,那邊說,“電影劇情正是關(guān)鍵時刻,樓下宿管老太婆手真快真煩人……”
“確實煩人啊--”許嬰田把手里的書猛地扔到枕頭邊,泄氣的往被子上一趴,類似某種充氣后又被放了氣的塑料大昆蟲。
來到xx大學兩年多了,每晚宿舍限電這個規(guī)矩最讓她頭疼,學校為了讓學生保證睡眠,十點雷打不動的要拉閘限電,樓下宿管老師的手能把時間控制精確到秒,倒是為世界能源事業(yè)做了貢獻,讓人恨不得為她頒發(fā)個終身成就獎。就是苦了她這樣的神經(jīng)衰弱隱性患者,每晚都睡不著,雖然沒有電也得硬生生的黑燈瞎火熬上幾小時。
在黑暗中一頓亂摸,終于摸索著找到收音機,隨手調(diào)到某個熟悉的頻道戴上耳機一聽,立刻有非常青春活力的五一節(jié)促銷廣告聲音入耳,把她唬了一跳。
“還好”,她嘟囔道,“可以聽聽廣播。”
她等的是一個叫《約在星星爛漫時》的電臺節(jié)目,每晚十點播出,嘉賓主持叫默少,風趣幽默的男中音,每天不同的話題。昨天的話題,她記得是“你曾為某個人奮不顧身嗎?”,今天的主題是,你能記得與每個人的第一次相遇嗎?
第一次相遇嗎?
那么多的人,在生命中來來去去,不可能都記得。但,總是有特殊的一些,美好的,心動的,抑或是,糟糕的……
“默少,與哪個人的第一次相遇,是你最難忘的呢?”女主持人清揚的聲音溫柔的從耳機中傳來,即便見不到也能感覺到那如沐春風的笑容,“不要跟大家說每一個都難忘哦。”
默少在耳機中帶著思索般“嗯…”了一聲,嬰田仿佛看到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狡黠的笑了,“最難忘的,自然是記得了,不過,我最難忘的那次,實際也是最糟糕的。”
“不會吧默少,有沒有興趣給我們大家來講講?”咦,怎么她隱約聽出女主持人語氣中有些不同尋常的探尋氣味呢,嘎嘎,她壞壞的想,難道還聽出曖昧和緋聞來了?她可是最喜歡聽八卦的了,這個谷木丁可以作證。
糟糕的相遇?許嬰田挑挑眉,她的細眉彎彎,弧度優(yōu)美張揚。
還有比今天更糟糕的相遇嗎?
原本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原本是個春心蕩漾的午后,原本是個下一秒就可以花前月下的午后,全被個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混蛋稀里嘩啦的打碎了。想到這兒她的心就忍不住嘶嘶的疼。錯過了如此這般的良辰美景,不知良人相約會在何年何月,哎,奈何天,奈何天啊。
打開手機短信界面,蘇哲陽的名字,就真的如同暮春的陽光般安靜溫暖的躺在那里。纖細的手指輕輕摁下那個名字,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因為激動欣喜而微微顫抖。
他發(fā)給她的第一條短信,“田園將蕪。”一如他的風格,清潤明朗,光如月玦。
四月暮春,草長鶯飛,暉春園的迎春木蘭如火如荼的開了一茬又一茬,遍地的金黃錦繡落英繽紛,明麗的光景,微醺的春意。中午時分,她在暉春園內(nèi)的陽光下,收到他訊息的同時,立即明白了他的潛在疑問。胡不歸,胡不歸?田園將蕪,胡不歸?
“即歸。”她當時想也沒想,條件反射般在收到短信的第二秒,用顫抖而僵硬的手指回復了他。回復完之后,才怔怔的隱約后悔起來,這樣的回答會不會太簡單?是不是應(yīng)該再多解釋一句,解釋上午自己為什么突然離開選修教室?還有,這么快的回復他,會不會不太矜持,是不是應(yīng)該假裝傲嬌的沉吟一會?
想著想著她便開始義憤填膺。好端端的上課,還是她最愛的蘇老師的課,谷木丁非叫她去店里幫忙,他不知道她是做了多大的心理掙扎才舍得從蘇哲陽的藝術(shù)理論課上跑出去的,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盡量偷偷的,悄悄的,不引人注目的,一步一挪的從后門溜走,但不想某位先生耳聰目明,洞若觀火,那么大的階梯教室,居然也能發(fā)現(xiàn)少了她這樣一個類似路人甲的女童鞋!
“喂!是我”。許嬰田心有不忿,撥通谷木丁的手機。
那邊接電話很快。“干嘛?”語氣慵懶。
“泡妞失敗啦?”嬰田眼睛灼灼有光,這家伙聽聲音貌似心情不大好呢。難道被放鴿子了?她知道上午他約了他的女神。
“說你的事。”那邊哼了一聲,沒理她的話茬。哈哈,被說中了?
興奮點一下子被點起,“蘇老師上午給我發(fā)短信啦,哈哈,但是我回復的太草率,你覺得我需不需要再詳細的解釋下上午為什么偷溜?”
“就這事?”谷木丁的語氣快凍成冰了,“有病!”啪的一聲,那邊電話大喇喇的掛了。
嗯?她當時興沖沖的情緒戛然而止。這家伙今天這么不淡定,為何?懶得多想,這位傲嬌公子脾氣一向不正常。
只是,不正常的人類的何止他一個?下午遇見的那位,絕對是有多之而無不及的怪獸一只。
摸摸左腿上的淤青,她不禁疼的“嘶嘶”吸氣,胸腔內(nèi)的氣也不打一處來。
春日的微醺午后,空氣中流動著絲絲的花香,她特地盛裝打扮成黃色的蝴蝶般,心中小鹿亂撞的打算以還書的名義出現(xiàn)在她的蘇老師面前,以實際行動再次回復他的“田園將蕪。”一場愛的歡喜劇貌似即將以星火燎原之勢一觸即發(fā),下一秒或許就是華枝春滿,天心月圓,開啟盛大的愛情華章。
但事實證明,喜劇隨時可以變成悲劇,而悲劇以更措手不及的速度將她的一場春夢摧枯拉朽。
黃色蝴蝶翩翩飛舞,剛舞到學校的休閑戀愛勝地--暉春園,一輛飛奔而來急拐彎的白色路虎將心思神游萬里的她逼到路邊,腳下沒留神,“嘩啦”一下,她的書經(jīng)優(yōu)美的三百六十度翻滾之后自由落體,摔的七零八落,“啊”的一聲,她以更銷魂的姿態(tài)直接趴在地上,身下恰好有幾顆有棱有角的小石塊,硌得她呲牙咧嘴,怒火中燒。許姑娘猛地回頭,惡狠狠一臉悲憤的盯著那個急剎車后不緊不慢走過來的家伙。
這是什么戲碼!居然發(fā)生在她身上了?!生活果然是個玩笑!
“同學,沒事吧。”恩?有沒有聽錯?眼前的這個西裝革履出現(xiàn)的男士,語氣云淡風輕的有些不像話,根本不像個肇事司機,倒像那些路過圍觀的甲乙丙丁。這算什么,不把她當回事?!看她長得像菩薩軟弱可欺?!
壓住怒火,她略微扭身,裙尾隨手往上一拉,僅遮住大腿以上以防走光,把膝蓋露出來。沒說話,指了指距離她不知道有幾米遠的書,此時書已經(jīng)有些破爛,隨著春風書頁翻飛,又指了指她自己的腿,白白的腿上,一片顯眼的淤青,有血跡滲出來,狼藉一片。她眉毛一挑。意思是,你用眼睛自己看啊。
褐色車窗后面,有個人的眼神往她這里漫不經(jīng)心的飄了飄。
瘦高的男士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語氣也不得不誠懇了一些。“你現(xiàn)在能站起來嗎?試試看能不能走。”說完伸過手想把她拉起來。
“不能動!”她手扶著有些暈眩的頭,低頭皺眉,神色痛苦,義正言辭的話卻脫口而出,迎上對面疑惑的眼神,她補充了一句。“恐有內(nèi)傷!”
在車內(nèi)坐著的人,顯然也聽見了這句話,剛喝到嘴里的水,一下子憋到胸腔里,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內(nèi)傷?說話這么鏗鏘有力能有內(nèi)傷?只怕一會有內(nèi)傷另有其人吧。他懊惱的想。
吳桐聽見咳嗽聲,兩步跑到車前,車窗搖下一半,一雙細長的眼睛半露出來,眼神瞄了眼地上保持優(yōu)美坐姿的女無賴,戲謔中帶著一絲冰冷。對,無賴。這是他剛才一瞬間給她貼上的鐵標簽。
“吳助理,快點解決,時間馬上到了。”晏林戈冷聲說。
吳桐態(tài)度明顯恭敬了不少,“是,晏總。”隨即轉(zhuǎn)身過來蹲在女無賴面前,麻利的拿出張名片遞過來,態(tài)度誠懇,“這位同學實在抱歉,我們稍后還有重要的事情,這是我的名片,明天你可以打電話過來,任何損失我們都會負責的。”
Unlike國際,經(jīng)理助理,吳桐。許嬰田瞄了一眼名片,心思稍轉(zhuǎn),突然熱情一笑。對面吳桐的面部表情抽動一下,這始料不及的笑容太詭異,讓他有一刻后背發(fā)涼。果然,她伸手從包里拿出筆,飛快的把他手中的名片翻轉(zhuǎn)過來,在空白地方寫下名字和地址。
“我想道理是這樣的,”撿起書,女無賴終于舍得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黃色裙裾飛揚,她亦是神采奕奕,“肇事方應(yīng)該主動上門友好真誠的協(xié)商賠償,而不是受害方委曲求全上門追討。”
“本著互信互讓的原則,這是我的地址,如果你們有誠意明天可以與我的委托人當面解決此事。”委托人?不就是毒舌谷木丁嘍?若敢來,她壞壞的想,保證谷毒舌會罵的吳桐灰頭土臉至少扒下一身皮。
車窗后的眼神這次盯緊了她。
吳桐畢竟社會經(jīng)驗不淺,一笑,收起名片,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準備上車走人。女無賴一個探身,手疾眼快,他口袋的手機頃刻落入虎口。
吳桐和晏林戈同時皺眉!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歷?黃歷上是不是寫著:不宜出行?
許嬰田春風滿面真誠無邪,搖搖手中的手機,紅色指尖晃如豆蔻,“我會好好的替你保管,記得明天來拿。”
翩翩走到車窗前,玻璃早已搖上去,她抬抬空無一物的手腕假裝看表,“呀,時間不早了。”隨即手一伸,盯著車窗背后的人,紳士般做出請的動作。
車窗緩緩搖下來,晏林戈雕刻般清俊有型的臉出現(xiàn)在她眼眸,眼角風采無限,對她狡黠一笑。“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