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幾天聽媽說街坊老吳家最近鬧得雞飛狗跳，街坊鄰居都去幫著勸解，折騰了半個月了。我飛速腦補了老吳家的情況，吳老頭走得早，留下老太太拉扯兩個兒子，二兒子先成的親，取了個媳婦長得倒是漂亮，但是嘴笨，就知道干活，也不愛說話。過了三年老大也娶了媳婦，這媳婦長得水靈，格外有眼力見兒，一家人相處得都挺融洽。由于家境并不殷實，大兒子一家、二兒子一家和老太太一直生活在一起，老太太這幾年眼睛越發(fā)不好了，只有光感，幾乎失明，兒子出外掙錢，孫子孫女都上寄宿學校，老太太平時全靠兩個兒媳婦照料。

雖說日子清貧一些，但這幾年也都相安無事，何以如今鬧到雞飛狗跳的地步？聽媽媽講完，我必須得給這吳老太太豎個大拇指，一句話，吳老太太眼盲心不盲！

這話講起來要從兩個兒媳婦先后進門開始，大媳婦人機靈，很會討老太太的歡心，每次老太太出門遛彎，她都是笑臉送出去，笑臉迎回來，平時陪老太太說話解悶兒。’家里來個親戚朋友，也是大媳婦張羅，每次都是辦得妥妥當當，體體面面的，老太太在人前也是臉上有光。人人都說這媳婦孝順，老太太有福。

二兒媳也很孝順，但是不擅長表達，每次都是早早做好一日三餐，換著花樣做老太太愛吃的，還要盤算著家里的開銷能不能支撐得住，家里沒錢的時候，把結(jié)婚的金戒指金耳環(huán)都變賣了，也沒吭一聲。平時一會也不閑著，勤快，愛干活，洗碗擦地洗衣服，不管是家里人誰的衣服，都是二媳婦洗。老太太胃不好了，總受寒，她就悶不吭聲地琢磨著給老太太的棉褲上做個高腰和肚兜，絮上最好的棉花。平時做菜多放些生姜，即便她自己一點都不愛吃。

老太太也覺得自己是個有福之人，這兩個媳婦都是貼心的棉襖，她這輩子算是知足了，于是拿兩個媳婦當閨女一樣看待。老太太有三萬塊錢的存折，是她的棺材本，她一直念叨著等她去了，就把這三萬塊錢給兩個媳婦分了，大媳婦生了個孫子，以后壓力大，給兩萬，二媳婦生了女娃，以后不用張羅娶媳婦，給一萬。媳婦二人聽了婆婆的話，都說沒指望著得老太太的錢，只盼著老太太健康長壽。

02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十多年，最近的三四年，老太太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眼睛，越來越模糊了，心臟也不好了，兒子兒媳帶著老太太四處求醫(yī)問藥，家里越發(fā)拮據(jù)了。老太太的眼睛需要做手術(shù)，心臟也得長期吃藥，不僅平時兩個兒子掙的錢搭進去了，老太太的三萬棺材本也折騰得只剩下一萬。

自那以后，兒媳婦對老太太的態(tài)度不一樣了，二媳婦還是一如既往地悶不吭聲，伺候老太太比從前更仔細了，逢人就打聽有沒有什么好辦法能有利于緩解婆婆的病情。大媳婦哄老太太的時候卻不如從前那么熱情了，能糊弄的就糊弄糊弄，只要是不當著老太太的面，家里的事就干點巧活兒，不出力不受累，能推脫的就推脫了。老太太漸漸發(fā)覺大媳婦的變化，心里知道，卻從沒說過什么。

大媳婦卻越發(fā)不像話了，對老太太說話越來越?jīng)]好氣，有一次晚上吃飯，大兒子也發(fā)現(xiàn)了媳婦的異常，晚上睡覺說了她幾句，兩口子半夜便吵了一架。大媳婦一直哭，說嫁進了這個門就沒享過什么福，也盡心盡力伺候了老太太這么多年，如今只是發(fā)幾句牢騷，有什么過分的。大兒子生性溫和怯懦，想起媳婦這些年也跟著吃苦，便沒再多說什么。其實一家人都知道大媳婦是因為錢的事，但是誰也沒吱聲，老太太也只當沒聽見。

03

這樣的狀態(tài)維持了半年左右，二媳婦和老太太一切如常，大媳婦每天沒什么事就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這輩子特別委屈，心情不好了，就說幾句不中聽的話給老太太聽。老太太就忍著，假裝聽不見，也不搭話。老太太平日里眼睛幾乎看不見，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二媳婦說。大媳婦也因此時常騎在二媳婦頭上，二媳婦也從來不吭聲。大媳婦還跟街坊鄰居說瞎話，說老太太偏向二媳婦，別看二媳婦呆頭呆腦，花花腸子可多了，就為了哄老太太的錢。

有一天，是吳老頭的忌日，老太太覺得自己也沒有多少光景了，就把兒子媳婦全都叫到跟前。老太太對著吳老頭喃喃地說 “ 老頭子，今天我有個重要的決定，跟你念叨念叨。我現(xiàn)在體格不行了，眼睛瞎了，是個糟老太婆了，自己都伺候不了自己，活著還不如死了強。但是咱們的媳婦啊，比我還疼惜我的身體，她嫁進咱們老吳家將近20年，說什么做什么，我心里有數(shù)。吃了虧也不言語，多了少了都不計較，對咱們?nèi)沂且恍囊灰狻Ｎ铱傆X得咱們這個家庭，委屈了她，所以想給她點補償，我手里還有一萬塊錢，我也不想留著了，今天就當著你的面，給咱們的好媳婦！老二媳婦，你過來！”

這最后一句話說完，二媳婦熱淚盈眶，說什么也不收這個錢，大媳婦沒了最后的念想，開始歇斯底里，一邊吵一邊哭。說自己變著法哄著老太太這么多年，費了多少心思，最后一毛錢沒得著。而且早就說好的三萬塊錢給兩萬，花了那么多都忍了，最后這一萬，憑什么給二媳婦。她的怨言像山洪暴發(fā)一樣，一發(fā)不可收拾。

老太太也被氣的一度暈了過去，她沒想過這相處了快二十年的情分，竟然全部是因為錢。原本覺得前些年大媳婦也是真心的對自己好，只是后來生病花的多，大媳婦惦記孫子這邊上學還得花錢，所以變得暴躁。可照著大媳婦的說法，原來曾經(jīng)的那些好，竟全是為了那點錢。

老太太一句話不說，眼淚汨汨的流。

04

那一天大兒子勸不住大媳婦，最后只好拉著大媳婦出去了，一路走著，大媳婦一路罵，街坊鄰居都聽見了，她嘴里說著不干不凈的話，大多數(shù)是敗壞二媳婦的名聲的。二媳婦當做聽不見，一如既往在家照顧婆婆，那一萬塊錢，也沒要，讓老太太收起來。她知道這僅有的錢老太太能拿出來是對自己多大的情分，她更知道，歲數(shù)大的人，兜里有點錢，心里才踏實。

老太太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

老街坊不知道老吳家出了什么大事，都來看老太太。老太太不說話，街坊都問二媳婦家里怎么了，二媳婦只是搖頭，說沒事沒事，就是有點小誤會。這時候有幾個平時和大媳婦關(guān)系要好，沒事閑著就喜歡研究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說話了 “ 誤會？ 分明是你轉(zhuǎn)著心眼哄老太太的錢，老太太也是糊涂，你看都把你大嫂委屈成什么樣了，誰不知道你大嫂平時家里家外都是她一個人張羅 ，你看看你，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就著了你的道兒！”

二媳婦見別人對自己誤會已深，也不想辯解，只跟他們說，婆婆需要休息了。

05

這些污蔑二媳婦的話，老太太全都聽到心里了，又隔了幾天，老太太讓兒子把十幾年的老鄰居都叫到家里來，要給二媳婦洗清冤屈，二媳婦說算了吧，任誰說什么，咱們家過的終究是咱們自己的日子。可老太太倔強得很，說要是這件事情不做，死了也不瞑目。

那一天，街坊鄰居都來了，老太太說 “ 老哥哥老嫂子們，咱們這一條街上住了多少年了，誰家啥樣，咱們都是知根知底。我今天想跟你們嘮幾句知心話，說完了，我這輩子就沒遺憾了。我比你們小幾歲，又是個瞎子，但是我眼瞎心不瞎。我這二媳婦，你們有人說她厚道，有人說她傻，不知道爭不知道搶，要我說，她厚道，但是不傻，她什么都知道，但心里什么都擱得下，擱得下苦，擱得下累，擱得下委屈，非要問她是聰明是傻，我一直覺得 厚道才是真聰明！

這些年了，我兩個媳婦要么一碗水端平，要么還因為孫子偏向一點大媳婦 。但我這二媳婦從來沒挑理，還偷偷貼補我身上不少錢，前幾天我們家鬧那一出你們也都知道了，我也舍出我這老臉，也不怕丟人了。我那一萬塊錢，我二媳婦到底也沒收，我心里清楚，要是我沒活著把這錢交到她手上，等我一閉眼睛走了，這錢肯定落到我大媳婦手里，二媳婦為了和睦，也不會和她爭。但我不瞑目，我這攢了一輩子的錢，要給我的恩人。為啥說是恩人，因為我這二媳婦要是不管我，我一個瞎子，餓也餓死了，摔也摔死了，憋屈也憋屈死了。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以前還挺自信，感覺我這兒子兒媳不能干出那讓人心寒的事，可到最后，我的大媳婦真給我上了一課，我那混蛋沒出息怕老婆的大兒子，我就更沒臉提了。”

“ 但我這二媳婦，讓我打心窩子里暖和啊！ 夜里爬起來好幾趟陪我上廁所，白天還得節(jié)省著錢，還得想著法給我補充營養(yǎng)。我就是看不見也知道，自打我病了，她就沒買過一套新衣服。她的心吶，比那菩薩還慈悲啊！ 我就是恨自己啊，恨我這個家沒啥錢，讓我的好媳婦跟著吃苦受累這么多年。她要是嫁個有錢人家，多少人孝敬她都受得起啊！ ”

“ 有的好能裝一陣子，有的好，能裝十年，可有的好，是骨子的善良，我這二媳婦我現(xiàn)在只覺得虧欠她，日后我要是再聽見有誰在背后敗壞我二媳婦的名聲，我知道了，就豁出去和他兌命！日后我去了，還得拜托老鄰居們多幫我照顧我的二媳婦，你對她一個好，她對你十個好！”

06

打那天以后，大兒子沒臉面再見老母親和街坊鄰居，找個理由，帶著媳婦搬出去了，二媳婦跟老太太商量，大哥大嫂出去租房子不容易，把那一萬塊錢給他們吧，也別讓他們心里太難受了，老太太最終同意了。

老吳家的兩個兒子，誰也不敢再提這件事，一切恢復(fù)了平靜。大媳婦也再沒來看過婆婆。二媳婦一如往常照顧老太太，日子也苦也甜。

我想，老天是公平的，早早晚晚，善惡終有果報，小惡有小報，大惡有大報。人間正道是滄桑，厚道才是真聰明！老太太雖然沒什么文化，但是這句話說的有水平！其實不管是婆媳關(guān)系，還是夫妻關(guān)系，朋友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都是一樣的，交付過真誠，必有回響。厚道的人，境遇總不會太差。愿我們也是這樣的人，有上善若水的力量，對這世間容得下和容不下的境遇都能溫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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