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 ?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小公主的百日誕辰典禮上。所有的王公貴族朝廷大臣都來了，為小公主送上祝福和賀禮。
? ? ? ? 而他和母妃坐在側席最不起眼的位置里，連和別的皇子說話，都不敢。
? ? ? ? 那么沉默，那么單純。偏偏邱非一眼就看到了他。
? ? ? ? 小將軍尚年幼，便展露出過人的智慧與膽識。當年在狩獵季上，大出風頭，所有皇子與邱非相比，都要黯然失色。
? ? ? ? 邱非一踏進宮殿，便成為了焦點。再過幾年，小將軍就該接他父親的位了，權貴們紛紛感嘆，真是英雄出少年。
? ? ? ? 皇子們都看著他，他們想盡辦法和邱非搞好關系，誰能得到邱非的支持，就意味著掌握了兵權。可是邱非偏偏不懂似的，對他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興趣。
? ? ? ? 喬一帆也在看他，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那么干凈，不帶一絲雜念，完完全全都透露著對于某一個人的崇拜，毫不掩飾。
? ? ? ? 若要論未來王位之爭中眾皇子的優(yōu)劣勢，那六皇子喬一帆絕對是最先出局的一個。他的母妃平民出身，既無家世背景，也無權貴支持，而這也直接決定了喬一帆在皇宮的地位，甚至不如大臣之子。
? ? ? ? 而上天似是早已注定，邱非那一刻覺得，這才是值得自己為他付出生命的那一個人。
2.
? ? ? ? 秋收狩獵日那天，喬一帆也來了，依舊站在眾皇子身后，握著長弓，一點也不合群。
? ? ? ? 一見到邱非，幾個自認為和他關系好的皇子便搭著他的肩拉他去別處說話了，邱非注意到喬一帆的目光看向自己，眼里透出的是落寞，或許還有幾分羨慕。
? ? ? ? 今年狩獵日的規(guī)則也和往年一樣，誰獵得多，誰便是第一。權貴們似乎認為今年的第一毫無懸念應該是邱非，他們干脆撇開邱非，猜測著這第二名，該花落誰家。
? ? ? ? 三皇子和邱非也算有那么些遠親關系，他跟邱非一同狩獵，開玩笑道勸邱非手下留情。邱非倒不是特別在意什么第一第二的，只是他覺得狩獵挺好玩的，若是這第一他們想要，給他們便是了，邱非不在乎。
? ? ? ? 邱非在乎的是喬一帆在哪里。
? ? ? ? 狩獵場方圓二十里，等邱非找到喬一帆的時候，其他人也找到了他。只不過邱非是因為喬一帆找來的，而那些人，是因為喬一帆獵中的那頭鹿跟來的。
? ? ? ? 雖然狩獵場里野物很多，但要尋得一頭鹿卻也是不容易，喬一帆大概是運氣好偶然獵得一頭鹿，但也不幸被別的皇子發(fā)現(xiàn)了。
? ? ? ? 他們圍著喬一帆，把標記著身份的箭從鹿的腿上拔下來，然后令人抬走了鹿，整個過程他們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喬一帆一眼，談笑著，根本沒把這個六皇子當回事兒。
? ? ? ? 喬一帆的侍從拼命攔住他們，為自己的主子說話，可是他們哪里會聽他說了什么，嘲笑一番，命人將這無禮之人拖下去掌嘴。喬一帆一直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可是一見自己的隨從要被處罰了，他拉著兄長們的衣袖求他們放過自己的隨從。
? ? ? ? “卑微之人，就該與卑微之人待在一起。”
? ? ? ? 四皇子十分厭惡地收回手，一掌將喬一帆打倒在地，踩在他的胸膛上，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 ? ? ? 三皇子想上前阻止，卻被其他皇子攔住了，勸他不要為了一個庶人之子破壞了兄弟情誼，三皇子知道自己也幫不了喬一帆，只得自責，被攔在一邊什么也做不了。
? ? ? ? 喬一帆的侍從非常忠誠，他見到自己的主子收到這樣的侮辱，忍無可忍，拼命掙脫束縛想跑到喬一帆身邊。
? ? ? ? “你們欺人太甚！”
? ? ? ? 四皇子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命人抓住他，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
? ? ? ? 他拔出佩劍，指著喬一帆，表情猙獰。
? ? ? ? “看看你這楚楚可憐的眼神，多教人心疼啊。父皇不是最喜歡你這雙眼睛了嗎，我今天就把它挖出來喂狗！”
? ? ? ? 說著他揚起劍，對準喬一帆刺下去。喬一帆眼見躲不開了，閉緊雙眼不敢看。
? ? ? ? 可是這一劍卻遲遲沒有刺下來。
? ? ? ? “殿下，請住手。”
? ? ? ? 喬一帆顫抖著睜開眼睛，他身前站著一人，黑衣戰(zhàn)甲，抓著四皇子的手，硬生生攔下來這一劍。
? ? ? ? 是你。
? ? ? ? 四皇子先是一驚，隨即又冷笑起來。
? ? ? ? “喲，小將軍，好一個路見不平啊。你這是，非要與我們作對嗎？”
? ? ? ? “殿下多慮了。六殿下若真出事了，你們能脫得了干系嗎？”
? ? ? ? 四皇子嘴角一抽，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收回了手，三皇子趁機在中間說幾句好話，以免大家關系鬧太僵。
? ? ? ? “嘖。今天看在三哥和小將軍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馬。”
? ? ? ? 喬一帆的隨從掙脫那些人跑到了喬一帆身邊，關切地問他有沒有受傷。
? ? ? ? “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 ? ? ? 四皇子惡狠狠地甩下一句話，帶著眾人離開了。邱非知道，他那句話，其實不僅僅是說給喬一帆聽的。
? ? ? ? “多謝三哥，還有邱...邱將軍出手相救。”
? ? ? ? 邱非側過臉去看他，只道：“殿下不必如此客氣，叫我邱非便好。”
? ? ? ? 三皇子一向對他這可憐的弟弟很好，他害怕別人再來找喬一帆的麻煩，便邀喬一帆同他們一起狩獵，可是喬一帆婉拒了，他說不想讓三哥被人針對。三皇子也知道喬一帆是什么意思，只是挽留他，喬一帆卻搖頭，不愿意。
? ? ? ? 邱非很自覺地站到了喬一帆那邊，他似乎覺得沒什么不妥，也不顧喬一帆是如何勸阻，只說你一個人不安全。
? ? ? ? 邱非的性格三皇子是知道的，他沒說什么，只讓倆人小心些，便帶著人離去了。
? ? ? ? 一路上邱非不說話，喬一帆不說話，兩人誰都沒有先起頭，沉默地走著。
? ? ? ? 喬一帆在前面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最后走到了何處，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離營地很遠了。
? ? ? ? 他下馬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走遠了，回過去想和邱非什么，但邱非反應快，從馬背上一躍將喬一帆撲倒在地。
? ? ? ? “小心！”
? ? ? ? 只見叢林深處跳出來一只猛虎，咆哮著朝喬一帆一行人奔來。
? ? ? ? 邱非果斷拔劍迎上去。與那猛虎廝斗起來。喬一帆在后面驚愕地看著，半天才想起來拿弓想要幫邱非，可是邱非與那猛虎位置不停地變換，喬一帆一時無法瞄準。
? ? ? ? 邱非身手敏捷，猛虎竟占了下風，它與邱非對峙著，雙眼發(fā)紅，發(fā)出低沉的悶吼。突然那猛虎調轉方向，朝喬一帆沖過來，喬一帆一驚，拉弓射中了猛虎的前腿，但這并不能阻擋猛虎的攻擊。
? ? ? ? 就在猛虎張開血盆大口朝喬一帆撲來之時，邱非擋在了他身前，一劍刺中猛虎的腦袋，但也因此被咬中了肩膀。
? ? ? ? 猛虎倒下了，地上揚起灰塵，吹起邱非的披風，無比豪邁。邱非轉過身來，他看見喬一帆眼里的震驚，以及更多意義不明的東西。
? ? ? ? “殿下沒事吧。”
? ? ? ? 喬一帆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想檢查邱非的傷勢卻又怕弄傷他，一時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
? ? ? ? 最后他緊緊地拉住邱非的手，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 ? ? ? 也不知為何，看到喬一帆如此，邱非卻好想笑，笑這人居然這么著急，笑這人居然擔心自己，笑他這雙冰冷無情的手，此時竟被如此溫暖地緊握著。
? ? ? ? 本來狩獵場是沒幾頭老虎的，至于是誰將這虎引來喬一帆身邊，大家都心知肚明。
? ? ? ? 回營地之后喬一帆因為射殺了猛虎而出人意料地獲得了今年的第一，那些個大臣驚訝自己居然猜錯了，第一竟然不是小將軍了。
? ? ? ? 這名譽邱非本來也不想要，他被喬一帆急匆匆地拉回來，上藥，包扎，休息。邱非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喬一帆，他不知道，原來小皇子生得如此清秀，也難怪皇帝喜歡他，皇子嫉妒他。
? ? ? ? 邱非說自己沒有大礙，喬一帆卻非要讓他躺著休息，說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別以后留下后遺癥。邱非還發(fā)現(xiàn)，喬一帆只要一著急話就特別多，他在邱非床邊走來走去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邱非只是覺得好有趣。喬一帆好有趣。
? ? ? ? 邱非晚上做了個夢，夢里有個聲音告訴他，去追隨吧，為他付出一切，為他披荊斬棘吧。
? ? ? ?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喬一帆坐在營帳的外面，他旁邊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正是他那忠心的隨從，他是在昨夜里被獵犬咬死的，死法奇慘。
? ? ? ? “是我害了他...”
? ? ? ? 邱非扶著喬一帆的肩膀，問他：“你真甘心如此？”
? ? ? ? 喬一帆苦笑著回答他：“若是不甘，又當如何？”
? ? ? ? 邱非陪他守在尸體旁邊，喬一帆最終哭出聲來，他痛苦地捂住臉，太多的情緒涌上心頭，他忍不住了。
3.
? ? ? 近年來關中大旱，收成不好，民不聊生，又有外敵趁機出兵攻打邊關，國家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 ? ? ? 邱非隨父親征戰(zhàn)邊關，多年來屢立戰(zhàn)功，所征者必取，所戰(zhàn)者必勝，在軍中有很高的威望。
? ? ? ? 朝廷派了人來慰問，邱非向使者詢問關中之事，意外得知災情竟已被鎮(zhèn)住了，原來，六皇子為皇帝出謀劃策，解決了關中饑荒問題。邱非不知道喬一帆竟還有如此治國之才，看來這些年來，他也成長了不少。
? ? ? ? 邱非曾經收到過喬一帆的來信，只有幾封，但這些年來他一直好好珍藏妥善保管著，他沒有空回信，也不知回什么，他覺得好像有好多話想和喬一帆說，可是一想到喬一帆，就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 ? ? ? 眼見大捷在望，過不了多久，軍師便要回長安了，這么多年了，邱非終于要再見到他了。
? ? ? ? 他現(xiàn)在，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護喬一帆周全了。
? ? ? ? 回長安那天，皇帝親自迎接軍隊，重賞各位軍士，尤其是邱非父子。
? ? ? ? 皇帝問邱非想要什么賞賜，黃金，封地，還是官職。可是邱非什么都不要，只向皇帝求一枚特赦令，至于要用特赦令來做什么，便無人知曉了。
? ? ? ? 皇帝許了他，設宴犒勞眾軍，小公主親自獻舞，為大家助興。邱非不喜歡這種場合，他借故出去透透氣，沒想到在殿外遇見了喬一帆。
? ? ? ? 他還是那么溫雅，那么柔和，一笑起來，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便泛起漣漪，蕩漾得人心花怒放。
? ? ? ? 邱非看著他，停住了腳步，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了。喬一帆也看見了他，朝他走過來。
? ? ? ? “好久不見了，邱將軍。”
? ? ? ? 太久沒有聽到喬一帆的聲音，原來，原來是這樣的。邱非僵硬地朝他行了行禮，說好久不見。
? ? ? ? 他們聊了很久，但實際上都是喬一帆在說，邱非不知道該說什么，喬一帆說一句，他就答應一聲。
? ? ? ? “我...曾給你寫過信，可是你好像沒有收到...”
? ? ? ? 聽到這里邱非突然抓著喬一帆的手，道：“有收到。”
? ? ? ? “那你為何不回信？”
? ? ? ? 邱非又不知如何回答了，就像他不知怎么落筆回信一樣。
? ? ? ? “我想，當面告訴你。”邱非拿出隨身攜帶的幾封信，交到喬一帆手里，那是喬一帆給他寫的，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甚至沒有什么褶皺。
? ? ? ? 喬一帆一愣，隨即笑起來。
? ? ? ? “好啊，那你告訴我吧。”
? ? ? ? 邱非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期待，或許還有些欣喜，還有，還有那些看不透的東西。
? ? ? ? “我...”
? ? ? ? 邱非開口，卻被人打斷，三皇子得知邱非回來了，特地過來找他。他看到邱非安然無恙，總算是放心了。
? ? ? ? 三皇子還有好多話想和邱非說，喬一帆笑了笑說不打擾你們敘舊，然后告辭離去了，只是邱非還有話未說出口。
? ? ? ? 也罷。
? ? ? ? 邱非從三皇子那里得知了這幾年的情況，各皇子都開始拉幫結派，自從早年太子逝世，這嫡子之位便一直空著，各大勢力早就對此虎視眈眈了，只不過現(xiàn)在都開始出手了。
? ? ? ? 從中脫穎而出的，就要說六皇子喬一帆了，因為近幾年賑災有功，深得皇帝欣賞，朝中大臣也紛紛向他拋出了玉枝，看來喬一帆的優(yōu)勢，要大很多。
? ? ? ? 三皇子說，自從去年他母妃過世，喬一帆就變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這些事，邱非都不知道。
? ? ? ? 他還有好多好多不知道的事情，可惜他只能從別人的只言片語中去知曉。
? ? ? ? 不過從今以后，他有的是時間去了解。
? ? ? ? 看起來眾皇子近來是沒什么動作了，可是要說他們真對喬一帆沒有敵意了，邱非不信。
? ? ? ? 果然，邱非回來才不過一個月，宮里便又出事了。據(jù)說是發(fā)現(xiàn)六皇子與嬪妃關系曖昧，并且在宮中行巫蠱之術，皇帝知道以后暴怒，立即下令把六皇子關押天牢，也處死了那名妃子。
? ? ? ? 邱非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暗無天日的深牢里，穿著白色的囚服，雙腳被銬上了沉重的鐐銬，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 ? ? ? 他看到邱非，露出一個無奈而勉強的微笑，笑得嘴角抽搐，笑得眼淚盈眶。
? ? ? ? “我沒有...”
? ? ? ? 邱非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
? ? ? ? “為什么他們不肯放過我...”
? ? ? ? “因為皇位。為了權力他們必須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你死我活，自古如此。”
? ? ? ? 喬一帆蜷縮在角落里，雙手抱著頭十分痛苦的樣子。
? ? ? ? “小將軍說得不錯。”二皇子和四皇子不知何時來了，他們一副假惺惺的笑臉，看得邱非想吐。
? ? ? ? “只是這個道理，為什么你不能明白呢？六弟。”二皇子嘆了口氣挑起喬一帆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
? ? ? ? 喬一帆：“可她是無辜的，她就像母親一樣對待我，為什么要處死她...”
? ? ? ? 四皇子就沒那么好的耐心去假仁假義，他拿劍鞘抵著喬一帆的胸膛，道：“你連你自己都保不了！你太弱了，根本就沒有能力保護任何人！大哥，你的母妃，你的仆人，姜妃，他們都是被你害死的！你這掃把星，還想禍害多少人！”
? ? ? ?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別說了...”喬一帆痛苦地偏過頭去，眼淚從他眼角流下來。
? ? ? ? “我要說！當年若不是為了救你，大哥怎么會出事！你一個庶人之子，憑什么要用大哥的命換你的命！”
? ? ? ? 二皇子攔住了憤怒的四皇子，他知道四皇子與太子兄弟情深，只是要殺喬一帆不必趁現(xiàn)在，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處死了。
? ? ? ? 二皇子：“小將軍，你可要看清楚現(xiàn)狀啊，別站錯了位置。”
? ? ? ? 邱非不語，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惡心。
? ? ? ? 最近經常有人來找喬一帆的麻煩，其中不乏有那些在他風光時拉攏他的人。
? ? ? ? 邱非常去陪他，有邱非在，自然沒人敢動喬一帆，不過他遲早是要死的，那些人只需要等著看便是。
? ? ? ? 后來邱非進了一次皇宮，見了皇帝。他說，要用特赦令救喬一帆。皇帝怒不可遏，對邱非失望至極，沒想到他居然會這么做。但還是履行諾言，免喬一帆一死，貶為庶人，從此不得再踏入皇門半步。
? ? ? ? 如此一來喬一帆保住了命，眾皇子也消除了威脅，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只是邱非，恐怕已經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了。
? ? ? ? 喬一帆離開的那一天，只有三皇子來送他了，他相信喬一帆并沒有做出害人之事，只是自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喬一帆請他止步不必送了，他和邱非一起，離開了這骯臟的深宮。
? ? ? ? 邱非帶喬一帆回了自己府上，悉心照顧他，喬一帆多次問過邱非為何對自己這么好，邱非都沒有回答。
? ? ? ?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 ? ? ? 就好像誰愿意對誰好，就好像喜歡一個人。
? ? ? ? 喬一帆一直郁郁寡歡，邱非擔心他，便常與他為伴，讓他不至于太孤獨。
? ? ? ? 沒多久邱老將軍便找來了，他得知了六皇子的處境，深深感嘆他的不幸，他曾聽說過喬一帆有治國之才，卻無奈被人逼到如此地步。老將軍開導了喬一帆，讓他又振作起來，還在軍中給他留下一席之地，讓他出謀劃策。
? ? ? ? 邱非看著喬一帆一天天好起來，心里為他高興。
? ? ? ? 邱非和喬一帆飲酒，喬一帆沒他那么能喝，幾杯就醉了，安安靜靜地趴在案上，好像睡著了，又好像醒著。
? ? ? ? “邱非，你以前問過我，是否甘心如此。
? ? ? ? “我現(xiàn)在說我不甘，又如何呢。”
? ? ? ? 邱非端著酒杯，看著月光照在喬一帆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
? ? ? ? “ 若是不甘，我便隨你不甘。
? ? ? ? “做你堅實的盔甲，劍上的鋒芒。
? ? ? ? “用我的鮮血為你開道，用我的身體為你擋刀，用我的尸骨為你筑起城墻。直到我只剩最后一口氣，流干最后一滴血。
? ? ? ? “若想傷你一分一毫，便先從我尸體上踏過。”
? ? ? ? 喬一帆似乎沒有聽到，動也不動一下。
? ? ? ? 邱非解下自己的斗篷替他披上，望著皎月，端起酒觴痛快地喝完了酒。
4.
? ? ? ? 半年之后，便傳來了皇帝仙逝的消息，喬一帆得知后，披麻戴孝為父皇守孝三十天。邱非知道這天下必定要大亂了，果然，各方勢力紛紛暴動，野心勃勃想要爭奪皇位，邱非極力鎮(zhèn)壓反叛，他手握重兵權，暫時還無人敢動他。
? ? ? ? 喬一帆與邱非一同平定叛亂，安撫百姓，不足三月，他便在軍中和百姓中樹立起了很好的威望。那些恨不得將喬一帆碎尸萬段的皇子們看到他居然又回來了，自然忍不了這口氣，暗地里找了很多人來刺殺喬一帆，但都被邱非給截下了。
? ? ? ? 宮中現(xiàn)在局勢混亂，皇后手握大權，而立新王的決定權，正掌握在她手里。
? ? ? ? 喬一帆在多場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出的軍事才能讓天下人對他刮目相看，同時立六皇子為王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 ? ? ? 后來丞相來見了喬一帆和邱非，勸他們回到朝廷之上，這樣大家才能擁護他們，逼皇后交出皇權。
? ? ? ? 可是喬一帆不敢再回去那種地方，邱非不放心他，安撫他說同他一起回去。
? ? ? ? 不料半路上遭遇了伏擊，馬車墜崖，還好邱非和喬一帆掉進了湖里，才逃過一劫沒死。這些刺客是誰派來的。不用說也知道，只是他們消息太靈通，邱非終究是防不勝防。
? ? ? ? 邱非為保護喬一帆受了重傷，他昏迷了好幾天，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個破廟里了，喬一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藥，讓邱非喝了下去，他們現(xiàn)在處于不利境地，處處要小心行事，提心吊膽，只有先回到軍營中，他們才算安全。
? ? ? ? 邱非有傷在身不宜趕路，喬一帆一直細心地照顧著他，每天總有法子給邱非弄來藥和食物，只是邱非問起這些東西的來歷，他只是笑笑說好心人給的。
? ? ? ? 后來邱非夜里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包圍了，而喬一帆不知所蹤，他想去找喬一帆，卻被人攔下了，他擔心喬一帆出事。
? ? ? ? 不過天亮之后喬一帆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只是換了一襲黑衣，他對那些人說了什么，他們便離開了。
? ? ? ? 邱非問起來，喬一帆說是別人派來保護他們的，至于是誰，喬一帆沒說。
? ? ? ? 邱非扶著喬一帆的肩膀，他感覺到喬一帆很警覺地縮了一下身子，不過又立即恢復正常了。邱非不明白喬一帆是怎么了，但是喬一帆看起來沒什么不對，他也就沒在意了。
? ? ? ? 倆人一路上互相扶持終于是回到了江東大營，邱非靜養(yǎng)療傷，軍營中的事都是喬一帆在管，等到邱非養(yǎng)好傷了，才得知軍隊已經平定了多次戰(zhàn)亂了。
? ? ? ? 喬一帆見到他只是對他笑笑，問他自己做得還算好嗎。邱非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說好。
5.
? ? ? ? 三皇子后來來過一次，看到喬一帆和邱非都還好他也就放心了，他勸喬一帆回長安，這江山不能一直無主。
? ? ? ? 幾番糾結喬一帆還是隨三皇子回去了，戰(zhàn)事不斷，邱非抽不出空陪喬一帆，不過有三皇子在，他不用太擔心。
? ? ? ? 可是沒幾日三皇子便派人來說，喬一帆被五皇子的人抓走了。
? ? ? ? 邱非立即放下軍中所有事，帶著幾名親兵直接殺進了王府，千軍萬馬也攔不住。他看到喬一帆跪在五皇子身前，心中一怒，斬盡敵人不顧一切地向喬一帆跑去。
? ? ? ? 五皇子安排了暗兵，他們從背后用弩箭射殺了闖入者，最后瞄準了邱非。
? ? ? ? “別過來！”
? ? ? ? 可是太晚了，萬箭穿心，邱非甚至來不及看清楚喬一帆的樣子，來不及抓住喬一帆的手，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無力，倒在了離喬一帆僅僅三尺遠的地方。
? ? ? ? 要死了嗎。
? ? ? ? 邱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在黃泉地獄里了，他眼前是無邊的黑暗，而他似乎正在往深淵里墜落。
? ? ? ? 喬一帆。喬一帆。
? ? ? ? 邱非心心念念的這個人，這個人怎么樣了呢。
? ? ? ? 好痛苦，好難受，好不甘心啊。
? ? ? ? 說好的護你周全，可我卻食言了。
? ? ? ? 黑暗中他聽見誰的呼喚，隨即從無邊的黑暗里透過一絲光亮，那么用力地沖破黑暗，那么微弱而又倔強。
? ? ? ? 邱非拼命伸手抓住它，然后猛然從夢里醒來。
? ? ? ? 喬一帆正趴在床邊，守著他。
? ? ? ? 邱非還沒有死。
? ? ? ? 他顫抖著抓住喬一帆的手，害怕這都只是幻像。喬一帆醒了，看見邱非蘇醒過來，一時間熱淚盈眶，邱非把他摟進懷里，任他宣泄這么久以來心中的惶恐和焦慮。
? ? ? ? 喬一帆說，是老將軍帶兵來救了他們，只不過，老將軍自己戰(zhàn)死了，五皇子也死了。
? ? ? ? 邱非不顧傷勢去守父親的靈柩，喬一帆陪著他一起。
? ? ? ? 邱非知道，從此以后自己只剩下喬一帆可以牽掛了。
? ? ? ? 皇后派人來召喬一帆回宮，是福是禍終究躲不過。
? ? ? ? 回宮前幾天晚上，邱非站在高樓上望著大澤，一個人飲酒。喬一帆來找他，安慰他說不要擔心，邱非搖搖頭，繼續(xù)喝酒。
? ? ? ? 喬一帆突然伸出手，從后面抱住邱非，邱非身子一僵，不知所措。
? ? ? ? “這么多年來，謝謝你。”
? ? ? ? 邱非垂下眼眸，不知道該回答什么好，喬一帆對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 ? ? ? “你還記得嗎，那天夜里我們在舊廟，你昏迷不醒，神智不清，我照顧你的時候，你抓著我的手，一直重復著一句話。”
? ? ? ? 喬一帆把頭靠在邱非背上，摟得更緊了一些。
? ? ? ? “你說，喜歡我。”
? ? ? ? 像是秘密突然被發(fā)現(xiàn)，還是被最不想告訴的那個人發(fā)現(xiàn)了，邱非心里空空的，毫無底氣可言。
? ? ? ? 邱非害怕聽到喬一帆的回答，不想聽到喬一帆的回答。他對喬一帆，本就不該生出超越君臣的感情。
? ? ? ? “殿下，我...”
? ? ? ? 邱非轉過身來，惶恐地看著喬一帆，喬一帆卻用手指貼在邱非嘴唇上，制止了他不讓他說話。
? ? ? ? “你我之間，不必講究這些。”
? ? ? ? 喬一帆微微踮起腳，在邱非唇上吻了一下，他眼神干凈，毫不掩飾地透露著自己對于某個人的喜愛。
? ? ? ? 邱非還在震驚之中，緩不過神來，喬一帆這種舉動，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 ? ? ? “不僅僅是感激之情而已。”
? ? ? ? 喬一帆笑起來，耳尖發(fā)紅，低著頭不看邱非，只能聽見他輕輕的笑聲。
? ? ? ? 邱非腦子里某根弦一下子斷掉了。他把喬一帆按在墻上，放肆地親吻他，霸道又強勢，每一個舉動都表現(xiàn)著他對于這個人強烈的占有欲，還有止不住的喜歡。
? ? ? ? 喬一帆沒有拒絕邱非，氣息因為愉悅而急促起來。
? ? ? ? 邱非脫掉喬一帆衣服的時候，才看到他身上那一處處的傷痕，有的愈合了，有的還沒有，邱非居然都不知道，這么久以來，喬一帆一直瞞著他。邱非又心疼又生氣，喬一帆卻握著他的手說沒事。
? ? ? ? 沒事，比起你為我受的傷來說這都不算什么。
? ? ? ? 邱非把人擁進懷里，他這一輩子都注定要為別人賣命，注定成為君王手里一枚棋子。可是這個人，這個人沒有利用自己沒有因為權益放棄自己。
? ? ? 好高興，邱非好高興。
? ? ? 他進入的時候喬一帆很明顯地退縮了一下，因為疼痛而流下了眼淚，邱非握緊他的手，在他耳邊重復著“喜歡”二字。喬一帆眼角泛紅，眉毛微微皺起來，露出一種欲拒還迎的表情。邱非覺得這樣的喬一帆也很好看，是另一種好看。
? ? ? ?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射進來的時候，喬一帆坐在鏡子前，邱非在給他梳頭發(fā)。
? ? ? ? 老人說，女兒家嫁人，是要由母親親自梳頭的。
? ? ? ? “一梳梳到尾。”
? ? ? ? 喬一帆學著書里看到的那樣，自娛自樂地說起話來。
? ? ? ? “二梳白發(fā)齊眉。
? ? ? ? “三梳兒孫滿堂。”
? ? ? ? 邱非咳了一聲說：“這個還是算了。”
? ? ? ? 喬一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一笑就亂動，邱非讓他坐好，喬一帆還是笑個不停。
? ? ? ? 邱非梳了十下，喬一帆就說了十句話。
? ? ? ? “十梳夫妻到白頭。”
? ? ? ? 邱非看著鏡子里的喬一帆，還像當年他見到的那般少年模樣，只是多了幾分穩(wěn)重。他看起來那么開心，那么幸福，邱非毫不懷疑，他們對彼此的喜歡是同等的，不存在誰多一點誰少一點。
? ? ? ? 他喜歡喬一帆，喬一帆也喜歡他。
? ? ? ? 多好。
6.
? ? ? ? 六皇子回宮，諸大臣逼迫皇后立新王，二皇子和四皇子因為叛亂被囚禁至天牢，皇后勢單力薄，最后只能將皇位傳給喬一帆。
? ? ? ? 新王登基，這天下算是暫時穩(wěn)住了，皇后因為謀權被判處流放，喬一帆不忍心傷害她，只逐她回本族里，但皇后次日便服毒自殺了，喬一帆厚葬了她，以對待太后的禮儀為她舉行了葬禮。
? ? ? ? 三皇子被四皇子打傷，斷了一臂，并且神智混亂瘋瘋癲癲，喬一帆多次探望他，他已經認不出喬一帆是誰了，害怕得躲了起來。喬一帆看到他這樣很難受，派人好好照顧他，擇日處死叛亂之人。
? ? ? ? 二皇子和四皇子死了，喬一帆也厚葬了他們，畢竟兄弟一場，再怎么不和睦血緣親情還是有的。
? ? ? ? 邱非被封為大將軍，掌握著兵權，現(xiàn)在朝中不穩(wěn)，仍有人暗地里拉幫結派，喬一帆為穩(wěn)住根基，做了不少努力，改換了幾批官員，只留下對國家忠心的一些大臣。
? ? ? ? 邱非說會擁護喬一帆為王，現(xiàn)在，他做到了。邱非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喬一帆確實值得他付出一切。
? ? ? ? 只是這樣一來，他們便真的是君臣有別了，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喬一帆忙，邱非也忙，不過邱非不在乎，只要喬一帆過得好，就足夠了。
? ? ? ? 后來大臣們諫言請新皇立后，喬一帆一再推辭，但各家勢力早已在打算此事了，安排了很多名媛千金來面見喬一帆。
? ? ? ? 邱非知道，邱非當然知道，他就在朝堂之上，清清楚楚地看著喬一帆皺眉，看著他說不愿意。
? ? ? ? 可是這種事，向來都是身不由己。
? ? ? ? 大臣逼迫，喬一帆最后不得不立丞相千金為后，以此來鞏固勢力。喬一帆來找過一次邱非，但邱非身處軍營，他們沒能相見。
? ? ? ? 新皇大婚那日，長安城張燈結彩萬人空巷，百姓們也沾了喜氣，個個面帶笑容，歡欣鼓舞，一片熱鬧景象。
? ? ? ? 只有那清冷的將軍府，邱非一個人在高樓之上飲酒，望著皇宮燈火輝煌，他好像和那里隔了一個世界。
? ? ? ? 今天是老將軍的忌日。
? ? ? ? 邱非跪在父親的靈位前，燈燭微光，白衣素裳，他身體上每一道為喬一帆所受的傷都痛起來，最痛的是那處穿心的箭傷。
? ? ? ? 穿心之痛。
? ? ? ? 邱非痛飲到酒壺已空時大笑起來，笑得撕心裂肺。
? ? ? ? 一個醉生，一個夢死。
? ? ? ? 帝王終歸是帝王，臣子終究是臣子，他們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當年那白衣江東少年郎，早已是夢里泡影，醒時幻象。
? ? ? ? 只是若要問邱非后不后悔，他定答道無悔。
? ? ? ? 他愿意為喬一帆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也包括感情。
? ? ? ? 新皇大婚禮畢，朝臣紛紛拜見新后，三日之后，邱非決定駐守邊疆，請新皇答應。喬一帆遲遲沒有說話，直到皇后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
? ? ? ? 那你去吧。他這樣說。
? ? ? ? 邱非向他和皇后行了大禮，然后轉身離去，沒有猶豫，沒有回頭，還是和以前一樣，果斷，堅決。
? ? ? ? 他離去那日，小公主來送他了，她早就聽過許多關于這大將軍的英雄故事了，今日一見，沒想到居然還是這般年輕氣盛的少年。
? ? ? ? 小公主問他什么時候會回來，他想了想說，也許不會回來了。小公主特別難過，舍不得他，說一定會去看他的。邱非笑了笑，說，公主難過的樣子和他真像。
? ? ? ? 邱非走了，又回到他曾經長大的地方，他和喬一帆共同走過這么多年，最終卻又各自回到了原點。
7.
? ? ? ? 小公主果然來找邱非了，她說自己是偷偷跑出來的，沒有告訴皇兄。邱非笑她調皮，帶她到邊關小鎮(zhèn)里游玩了一圈。
? ? ? ? 小公主對這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格外新奇，她玩得很開心，回到軍營的時候看見有士兵在飛雁傳書，驚喜地問邱非這是什么。
? ? ? ? 邱非說，邊關人煙稀少，只能通過飛雁來傳遞信息，那些士兵，是在等待家書。
? ? ? ? 公主明白了，她眼尖看到了邱非的信，拿起來問邱非這是不是將軍的家書。
? ? ? ? 邱非一愣，然后從公主手里接過那幾封舊信，說是的。
? ? ? ? 后來公主偷偷逃出宮的事被喬一帆發(fā)現(xiàn)了，他嘆自己這小妹貪玩，親自帶人來接她。
? ? ? ? 邱非見到他，他還和以前一樣，都沒怎么變。
? ? ? ? 小公主嘟囔著埋怨皇兄都不讓自己多玩幾天。不開心地跟侍女走開了。
? ? ? ? “聽聞皇后已有了身孕，真是恭喜陛下了。”
? ? ? ? “邱非，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果真要如此嗎？”
? ? ? ? 邱非沒抬頭看喬一帆，依舊恭敬行禮，說：“陛下說笑了，君臣有別，臣不敢無禮。”
? ? ? ? 喬一帆的眼神黯淡了，他伸手拉住邱非的手，靠在他肩膀上，疲憊不堪。
? ? ? ? “只有大婚那一次而已，我沒有再碰過她...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 ? ? ? 喬一帆的聲音無比誠懇，他貴為一國之君，現(xiàn)在居然像是在向邱非示弱。
? ? ? ? 邱非一下子就心軟了，他想碰喬一帆，可是猶豫之中還是放下了手，他不可以，不可以這么做。
? ? ? ? 喬一帆沒有等到邱非的回答，良久他抬起頭來，邱非看見他眼睛紅紅的，卻不能像以前那樣安慰他了。
? ? ? ? 喬一帆帶著公主回去了，走之前公主悄悄告訴邱非說自己一定會再來看他的，邱非送她一支短笛，告訴她要聽皇兄的話。
? ? ? ? 自此一別，便又是一年。
? ? ? ? 公主這一次是隨著使者來的，名正言順，自然不用躲躲藏藏的。邱非還像以前一樣招待她，只是小公主似乎對武術有些興趣，便隨著邱非學起了武藝。
? ? ? ? 這次是邱非親自護送公主回長安的，使者給他帶來了喬一帆的消息，說皇帝召他進宮有要事商量。
? ? ? ? 喬一帆似乎是永遠不會老，一直都是一副少年的模樣，所以邱非總能一眼就看到他。
? ? ? ? 他們太久沒有見面了，因為每一次見面，都注定了他們將隔得更遠。
? ? ? ? “你...娶了阿音吧。”
? ? ? ? 邱非一怔。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是恐懼感，然后才是無法言喻的失望。
? ? ? ? 喬一帆，居然要求自己娶了公主嗎。
? ? ? ? “你知道的，她對你一直是有感情的。”
? ? ? ? 邱非握緊拳頭，壓制著怒氣，道：“若是臣不愿呢？”
? ? ? ? 喬一帆皺了皺眉，說：“邱非，我欠她的太多，是我連累姜妃受害，讓阿音從小就失去了母親。”
? ? ? ? 邱非想笑。
? ? ? ? 你欠她的要還，可是欠我的要怎么還辦。
? ? ? ? “所以你要用我來償還她是嗎？”
? ? ? ? “不是的，邱非！我不是這個意思！”喬一帆慌了。
? ? ? ? 邱非搖搖頭，笑起來說：“罷了，陛下怎么想，臣不在乎。臣為了陛下連命都可以不要，這種事，有何不可。”
? ? ? ? 他本以為這個人不會把自己當作棋子。
? ? ? ? 他本以為這個人也像自己喜歡他一樣喜愛著自己。
? ? ? ? 是他太自作聰明輕信了喬一帆的君無戲言一梳白頭。
? ? ? ? 現(xiàn)在他栽在自己手里，倒也心甘情愿。
? ? ? ? 喬一帆選了個時機給邱非和公主賜了婚，朝中人紛紛議論，這一下陛下和邱將軍算是徹底結為親家了，又加之皇后和丞相輔佐，這個皇位算是坐穩(wěn)當了。
? ? ? ? 大婚之日在三月之后，邱非那日沒有見公主，退朝便趕回了邊關軍營之中，收到了眾軍士的祝賀。
? ? ? ? 小公主思念邱非心切，求喬一帆允許她去見邱非一面，喬一帆拗不過她，只得答應，派人護送她去邊關。
? ? ? ?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公主在赴邊關的路上遭遇了外敵，被人殘忍殺害。
? ? ? ? 邱非得知消息比較晚，他立刻趕往長安，卻只見到了公主冰冷的尸體。
? ? ? ? 幾個月前還是那么活潑那么動人的公主，現(xiàn)在卻永遠地躺在了玉棺之中不會再笑了。她就像邱非的妹妹一樣，總是能逗邱非開心，能給荒涼的邊關軍營里帶來歡笑。可是她已經不在了。
? ? ? ? 喬一帆崩潰了，他守著公主的靈柩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皇后陪著他，勸他別太難過了。
? ? ? ? 邱非跪在公主的尸體前，無比自責，若是他沒有走得那么快，若是他等一等公主，和她見一面，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fā)生了。
? ? ? ? 是自己害了阿音，是自己害得喬一帆再一次失去了親人。
? ? ? ? 邱非一拳打在地上，他拿起劍憤怒地走出去，皇后怕他做出傻事，攔著他讓他冷靜。
? ? ? ? “我殺了他們！”
? ? ? ? 邱非不顧阻攔沖出去，皇后著急命人無論如何攔住邱非，回過頭來求喬一帆勸勸將軍。
? ? ? ? “夠了，邱非。”
? ? ? ? 喬一帆背對著邱非跪在靈柩前，邱非也背對著他站在門檻外。
? ? ? ? “已經夠了。”
? ? ? ? 邱非握著劍，遲遲沒有動。
? ? ? ? “你走吧。”
? ? ? ? 這便是喬一帆對邱非說的最后一句話。
? ? ? ? 邱非在公主靈前跪了七日，親眼看著公主下葬，然后又只身一人返回了軍營里。
? ? ? ? 在邱非身邊的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邱非的絕望與痛苦，將軍大概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才會變成這樣。
? ? ? ? 一夜白頭。
8.
? ? ? ? 幾年之后，皇后生辰，朝廷召回邱非請他去赴宴。出人意料，邱非居然沒有稱病拒絕。
? ? ? ? 喬一帆真是沒變，他這副模樣，邱非已經看了十幾年。皇后還是那么漂亮，那么高貴，她笑著，明艷動人，舉起玉杯，與喬一帆飲酒。
? ? ? ? 邱非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他在外面吹涼風，忽然聽到有動靜，一道黑影閃過，他懷疑有刺客趁亂混進來了，立即跟過去。
? ? ? ? 他追過去，走了很久才看見人，丞相鬼鬼祟祟的，正拿著匕首不知道要干什么，而他前面，站著的正是喬一帆。
? ? ? ? 邱非看見丞相舉起匕首，向喬一帆刺去，他一驚，毫不猶豫沖上去，一劍刺中了丞相。丞相回過頭來驚愕地看著他，吐血而亡。
? ? ? ? 邱非擔心喬一帆，可是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那里一個人也沒有。
? ? ? ? 很快衛(wèi)兵趕到了，他們包圍了邱非和丞相的尸體，派人通知了皇帝和皇后。邱非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 ? ? ? 怎么會這樣。
? ? ? ? 他明明看見喬一帆在這里的。
? ? ? ? 很快皇帝和皇后就趕來了，隨同前來的還有皇城守衛(wèi)軍將領祝將軍。
? ? ? ? 皇后一見自己父親的尸體，當即就大哭得暈了過去，侍女們趕緊將她送回宮殿里叫太醫(yī)診治了。喬一帆默默地看著邱非，什么話都不說。
? ? ? ? 祝將軍開口：“來人哪，拿下！邱將軍，你竟然殺害丞相，到底是何居心！”
? ? ? ? 邱非想起來了，方才在大殿之上，這個祝將軍敬過自己一杯酒，然后，然后他便被黑影引至此，看到了喬一帆的幻像，最后誤殺了丞相。
? ? ? ? 真是高明，這樣一來，兵權就全部歸他掌握了。
? ? ? ? 邱非大笑起來，他看向喬一帆，喬一帆揮手示意人將他押下去，祝將軍輕蔑一笑，讓人把邱非帶走了。
? ? ? ? 幾日之后，喬一帆召見邱非。
? ? ? ? 喬一帆憑欄眺望著他和邱非共同打下的江山，當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 ? ? ? “走吧，別回來了。”
? ? ? ? 邱非走到喬一帆身邊，鐐銬碰撞發(fā)出沉重的聲音。
? ? ? ? “去哪里。”
? ? ? ? 喬一帆說：“離開這個國家，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 ? ? ? 此刻邱非反而格外輕松，他靠在欄上，輕笑一聲說：“我不愿意。”
? ? ? ? “邱非。”
? ? ? ? “我不愿意離開你。”
? ? ? ? 喬一帆猛然回過頭，捏緊拳頭，拔出劍來直指邱非。
? ? ? ? “你若不走，我便殺了你！”
? ? ? ? 邱非不躲，一步步走向喬一帆，向他張開雙手，說：“殺了我吧。”
? ? ? ? 喬一帆咬了咬嘴唇，可是又立刻冷笑起來。
? ? ? ? “你以為，我對你動了真情嗎？”
? ? ? ? 邱非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
? ? ? ? “我該笑你天真呢，還是笑你太蠢！。
? ? ? ? “聽好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更不可能對你有感情，我當初那么做，不過是因為我需要你而已，我需要你助我完成大業(yè)，所以我不得不用感情來抓住你，讓你為我所用。”
? ? ? ? 邱非睜大眼睛，喊道：“喬一帆！”
? ? ? ? “你真以為我像你想得那么干凈嗎？好，我今天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 ? ? ? “你父親當日來救我，本不至于受傷死亡的，可若是他不死，你又怎么能掌握全部兵權，所以我借五哥之手殺了你父親！”
? ? ? ? 邱非一把抓住喬一帆的肩膀，說：“你說謊！”
? ? ? ? “我沒有！是你自己不信！還有皇后，也是我殺了她的。三哥，對，我的好三哥，是我斬下他一臂折磨他逼瘋了他的。
? ? ? ? “還有阿音，是我派人截住她的，誰知道她運氣那么好，偏偏又被北蠻人遇見了，我不想殺她的，是她自己太傻！”
? ? ? ? “別說了！喬一帆，別說了！”邱非痛苦地捂著腦袋，不愿意再聽到這些了。
? ? ? ? 喬一帆紅著眼睛，淚水從他眼里流出來，可是他在笑，笑得如此猙獰可怕。
? ? ? ? “怎么了？心疼了是嗎？我的好妹妹，你的好公主，她怎么那么傻，至死都握著你給她的信物，等著你去救她！”
? ? ? ? 邱非受不了了，他憤怒地掐住喬一帆的脖子，只要他稍一用力，喬一帆立刻就會死。
? ? ? ? “動手啊，你下得了手嗎！”
? ? ? ? 邱非眼中喬一帆的樣子逐漸模糊起來，他放開了喬一帆，仰面痛哭。
? ? ? ? “看清楚了！這才是真正的喬一帆，你喜歡的是這樣一個人！看清楚了嗎！
? ? ? ? “現(xiàn)在，你走吧，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走吧。”
? ? ? ? 邱非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著，喬一帆就在他面前，可是他覺得他們隔得好遠，好遠，好遠。
? ? ? ? “恨我嗎，只可惜，你的仇，只能留到下輩子再報了。”
? ? ? ? 喬一帆撿起掉在地上的劍，劍鋒挑起邱非的下巴，低頭看著他。
居高臨下，不可一世。
“滾吧。”
邱非呆呆地望著喬一帆，那個人的身影和記憶里某個人重合起來，他笑了一下，迎著喬一帆的劍，撲上去抱住了喬一帆，好像抓住了朝思暮想的幻影。
長劍刺破血肉，銀光劍刃被鮮血染紅，血液順著劍的紋路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我愛你。”
邱非閉著眼睛，卻笑起來，好像墜入了溫暖的海里，深不見底。
喬一帆睜大眼睛，邱非慢慢倒下去，他感受到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逐漸放開，再也抓不住了。
他們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皇城之上，喬一帆緊緊抱著邱非還殘余著溫度的尸體，他哭了，整個長安都下雨了。
9.
? ? ? ? 東飛伯勞西飛燕，不及黃泉不相見。
10.
? ? ? ? 江東少年送飛雁，戚戚不相見。他朝飛雁歸，玉關春風卻不回。
? ? ? ? ? 在喬一帆給邱非寫下的唯一幾封信里，夾著邱非給他的回信，只寫著短短幾行詩。
? ? ? ?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
? ? ? ?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 ? ? ? 冬之夜，夏之日。
? ? ? ? 百年之后，歸於其室。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