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經到了，寒風凜冽，海川從夢里醒來。抹一把臉，胡亂給嘴里塞點吃的，背起書包，飛竄下樓。
昨天老柴說他是班上第一個到學校的，而且永遠第一。
海川就不服氣，現在天還沒有亮，我就不相信你在路上。狂奔到學校門口，門沒開，門衛的燈還是黑的。
這能難住海川？學校大門西邊的圍墻不高，也就有幾根鐵矛！
抓著槍桿，書包穩一穩，噌噌噌往上爬，鐵矛那里還有幾根電線，沒有電！這個海川知道，那是學校的報警系統，據說誰靠近，門衛室里的警報器就會響起，只是好像誰也沒有聽到過。
電線底下剛剛能鉆過去！小心過鐵矛！海川心里有數。警衛室警鈴突然響起！尖銳刺耳，海川一聽，更不能磨蹭，得快！書包掛在鐵矛上了，使勁扯，書包帶子斷了，斷了就斷了，抱著跑。
朝西，朝西，遠離門衛！門衛公公年紀大，等他起來跑到這兒，還能追上個屁！樓門開著，海川沿著墻角，抱著書包，闖過黑洞洞的過道，只有樓道盡頭的探頭發著紅光，明亮，給了海川提示，背著身子，不要給探頭看到臉。要不然等會兒就知道是誰了！
四年級教室在二樓，每個樓道都有監控，就差廁所不裝了，海川低下頭，弓著腰，背朝著探頭。
到自己班級教室了。只要海川不鎖門，門就不會鎖。昨天走的時候，海川專門留意過！
門軸很好，一點聲音都沒有，爬進去，關門，安靜。鎖好后門，抱著書包，關上前門，海川一屁股坐下，我得看看今天到底誰是第一。
手電亂晃，緊接著樓道燈打開，門衛公公的上氣不接下氣咳嗽聲連綿不斷地傳來。一扇門，一扇門推開。要走到自己班級門口了。可不能被你發現。海川一點都不怕被發現，門衛公公不是他的菜，就不要和他糾纏。
屁股挪一挪，再挪一挪，課桌底下正好能鉆進去，妥妥的。開門，后門鎖著，開前門，手電光晃進來，鬼都沒有！拉門，咳嗽，咳嗽，使勁咳嗽。再使勁得把腸子都咳出來，海川想，你可得小心了。
你一個鄉下老頭子，還想找到我，嘿嘿！屁股挪一挪，再挪一挪，海川抱著書包，坐到前門背后。這是唯一能進來的地方。海川突然想起老師說的一夫什么，萬夫什么。就是說守住要道，敵人再多都攻不上來。可惜，沒有仔細聽。能讓海川仔細聽的課幾乎沒有。
怎么還沒有人來？樓道里靜靜的，教室里靜靜的。海川瞪著眼睛，豎著耳朵，沒有腳步聲，沒有人來。什么都不想，就那么瞪著，聽著。跑出來的汗漸漸涼了，有點冷，屁股最明顯。不要那么傻，書包不用抱著，又跑不了，還是坐在屁股底下舒坦點兒。靠著門，腿伸直，怎么舒服怎么來。
可能是起得太早，可能是跑累了，也可能是別的可能，還沒等到人來，海川睡著了。睡夢中吃肯德基，雞塊好大，雞翅好香！再來一塊！哈喇子流下來了。
突然地動山搖，誰在推我，我的雞塊，我的雞塊！
醒了，天亮了，有人推前門。推門的人正是老柴。海川知道是他，頂住門，就不開。老柴可能覺得不對勁兒，去了后門。后門鎖著，你能開開，也是本事。
來到前門再推，使勁推！海川一閃身，門突然開了，老柴一個前撲，順著光滑的地面溜了出去！回頭一看，海川嘿嘿笑著！
“狗吃屎！狗吃屎！”海川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叫著，笑著。狂喜、嘲笑無法掩飾！
你干什么？弄疼我了。老柴憤怒地看著海川。海川過來搭把手，拉起老柴。
“你說，你說，”海川用手指著老柴，“誰是今天的第一？”老柴有些沮喪，“你是第一。”
“以后不要再說什么第一，什么永遠第一。”
老柴是個輸得起的人，第一被海川破了，這是事實。
“好吧，那以后我們倆看誰第一。”
海川一臉得意，我要想當第一，還有你什么事？看著他狂妄不知所以的燦爛如花的臉，老柴真想把那個腦袋塞進門里夾扁。只是老師說，不能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硬生生忍住，忍得好辛苦好辛苦！
海川好像沒事人一樣在教室里晃蕩，讀書，開玩笑，我又不是來讀書的，學校里好玩，只是好朋友還沒有來，我只能晃蕩。
有人來的時候，海川就跑去操場上踢足球，打籃球。高年級的那幾個不喜歡讀書的早早到校，就是看準沒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們看見海川，笑嘻嘻的。
“老四，你怎么來得這么晚！我們都投進好幾個了。”
“老大，我來得可早了，到學校天還沒有亮，睡了一覺。”
“你小子！趕快加入吧！”
雖然是冬天，玩開了，玩瘋了，棉襖脫掉，褂子脫掉，渾身渾腦都是汗氣，熱氣騰騰冒著煙兒！
打鈴了。是早自修的鈴聲。
海川拿起衣服就要跑，六年級的老大嘲笑道：“膽小鬼，急什么？”
海川在三年級之前就沒怕過誰，包括老師，不管男的女的老師。海川的名言就是:老師就是小不點！
一年級上課時，海川伸長兩腿，凳子往后一翹一翹，吱吱怪叫，老師看著海川，眼神嚴厲，無聲警告。海川就像沒看見一樣，繼續晃著凳子。老師從講臺走過來，全班的眼光跟著老師的身形，風一樣的身形。海川要倒霉了，全班安靜，等著火山爆發！
“你干什么，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什么家教！？”
“坐好了！”
老師發出一聲聲怒吼，全班安靜，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豈止是針，心跳也聽得見！海川仰起臉，一臉無所謂，看著老師。
“老師，你沒病吧？你那么大聲，嚇著我了。”
老師的火騰地升起來，課本桌上一摔。
“你！你！你給我站起來！”
站起來就站起來，海川出奇地配合。
"怎么跟老師說話的？你爸媽沒教你說話嗎？“
”老師，你聲音太大，真的嚇著我了。“海川一臉無辜害怕的樣子。其他小朋友都知道海川的害怕是裝出來的。在他們的眼里海川好像就沒怕過什么。但老師不知道。老師看見海川坐正，表情嚴肅，像是上課的樣子，火氣漸漸熄滅。拿起書，踱到黑板前。回身一看，海川不見了！老師腦袋嗡的一下，有點蒙！仔細一看，海川捧著書，盤著兩腿坐在兩組之間的過道上，像模像樣！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皮！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你給我站起來！“
老師又走過來，這次更快，海川坐在地上，紋絲不動。
”老師，我這樣坐得不是好好的嗎？“
老師火冒三丈，伸手就拉海川，海川雖然小，渾身肉嘟嘟的，分量挺足。一把沒拉起。老師一愣，使勁！
”老師，你弄疼我了！“海川大喊一聲，兩行眼淚瞬間流下來。老師一松手，海川直奔后門而去。老師不知道海川要干什么，一時蒙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學生。
海川開后門，一溜煙不見了。老師追出來，屁都沒有。老師后悔自己沒有及時跟進，其實是自己沒有反應過來。課堂上跑了學生，出個什么事兒，那就大條了。老師不敢怠慢，課是不能上了，發動全班同學全校去找。
呼啦啦，小朋友們可開心了，上課沒有找人好玩！三個一群，五個一堆，找人，還不如說商量怎么好玩。海川躲在二樓門背后，蹲著，看那么多同學來來去去，可好玩了。躲貓貓不能出聲，這樣好玩。
終于還是被發現了，幾個同學叫他出來，海川不說話，就看著大家。小朋友也不拖他，圍著他說小話，至于為什么到這里來很多人都忘記了。老師看見一堆人圍在一起，看見海川，松了一口氣，才叫大家先回教室。
海川還蹲在墻角不起來，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看著老師。
老師這時平靜地對海川說：”老師向你道歉，不該弄疼你。起來吧，我們去上課。“老師伸出手，海川也伸出手，一使勁兒，從墻角站起來，很正常地和老師回教室。路上，下課鈴響了。老師一節課都不知道上了點什么。
班上同學說海川是瘋子。海川也說，我是瘋子海，我是瘋子川，我是瘋子海川。
現在四年級的海川，不管六年級的老大的嘲笑，他要奔回教室，因為早自修的鈴聲響了。
四年級，情況有變化。所有熟悉的老師都回到一年級，來的都是生面孔，而且，而且，班主任換成了一個男的，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前三年，語文老師，女老師；數學老師，女老師；科學老師，女老師；美術老師，女老師；音樂老師，女老師；只有體育老師是男老師。所有的女老師都有一顆慈愛的心，雖然也會發火，雖然也會大聲呵斥，雖然也會罰站，雖然也會罰抄。只是碰到海川，她們發現，海川藏起來，她們就得找。一個人藏，許多人都找不到，費時費力，不夠操心，屢找屢藏，老師們很快發現，只要海川不爆發，班級上課就能進行。不是要求他和別的同學一樣，他就能平安到下課。
慢慢地所有老師形成默契：能管一點管一點，管不了就隨他。小孩子很能看出大人的弱點：欺軟怕硬！她們的的說法是，這個孩子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沒有教不好的學生，這是理論，我們真的做不到！海川樂得老師們這樣，他擁有別人沒有的自由。心情好，寫幾個字；心情不好，一個字不寫。心情好的時候多一點，考試勉強能考個三十幾分。他的課本，作業本，第一天就開始打卷，第三個星期還有書皮的書幾乎找不到。海川的三十幾分，竟然不是年級最低的。海川有機會笑話那些個位數分數的小朋友。那些小朋友可沒有他那么自由，被他笑話，沒有幾個人敢還嘴。海川的日子按照自己的意愿過著，他不知道有個詞叫滋潤。
四年級，所有同學打亂，都是新面孔。幾個老同學平時也不和他玩，主要是玩不起。
雖然海川是名人，但還沒有名到所有人都知道的高度，新來的班主任，據說去年以前就不是本校的，據說，是據姐姐說的，姐姐在初中，說那男老師是她們的語文老師，是最好的老師。聽到最好兩個字，海川心里一動。
八月三十一號，報名。
海川來得很早，這學期要換教室，所有同學都會打亂重新分班。海川知道四年級教室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分在哪個班。
找到班牌，尋個靠后的位子坐定。反正老師們都喜歡他坐在后面，只要不是特別出格，他就像空氣一樣被忽略。雖然他常常搞出一點動靜，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搞事情也就那么幾個套路，大家習慣了，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奇怪的。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見怪不怪。
有人進來了，不認識，不說話。又有人進來了，還是不認識，不說話。來得人多了，大家慢慢放下矜持，互相自我介紹，很快就熟絡了。小孩子沒有什么生分，幾秒鐘就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一樣。教室里開始聲音大了，一點點大了，更大了，終于變成市場一樣，一個比一個聲大，天花板要被掀翻了。
一個高高大大黑黑壯壯的人走進來，沒有笑臉，嚴肅地看不出表情。站定，雙手下壓，示意大家安靜！誰都看得出這是老師！等待，慢慢安靜。終于沒有聲音。老師開口說話:“你們是幾年級的，怎么坐在這里？”
有人試探著回答:“我們是四年級的。””四年級？你們走錯地方了，去找自己的班級。”
有小朋友很迷惑，有小朋友一聽不是四年級，拿起書包，空的，立馬走人，有人坐著不動。海川就沒動，他想，如果這個不是四年級，最后老師會來找的，不需要著急。
有人出去，就有人跟著，嘩啦啦一大片。教室里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座位上有人。
老師很滿意，點點頭，問其中一個同學，你怎么不走。
“老師，我看過班牌了，這是四年級教室。”
老師又點到海川，你怎么不走。
海川說，“我們老師看不到我會來找我的。”
老師好像很滿意，示意大家繼續安靜。然后出去了。在外邊轉悠一圈的那些人又一個一個回來了，滿臉汗水，又一臉不確定。人滿了，繼續吵，天花板沒有被掀翻，把老師吵來了。
黑黑壯壯的老師黑著臉，捧著一疊卷子一樣的東西，上面橫著一根棍子，烏黑烏黑的，看不出什么材質。環顧四周，吵鬧沒有停歇的跡象。海川倒是沒有吵鬧，那是因為誰都不認識他，就是原來的同班同學也當不認識他。他一個人坐在凳子上，伸長腿，雙手攏在嘴上學狼叫:嗷——嗷，可惜！別人的聲音太大，一點都顯不出他的獨特。老師看著大家，拿起棍子，棍子重重地敲在鐵質的講臺上。晴天霹靂一樣，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瞬間安靜！
海川還在學狼叫，此時全班唯一的聲音就來自海川。老師大步流星，直奔海川而去。
嗷——
婉轉的狼叫，似乎只進行了一半，老師就到跟前了。棍子在桌上一敲，比在鐵桌子上還響。海川驚得跳起來。老師就要這效果。
棍子一放，雙手抓住海川雙肩，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溜著海川，拎到講臺前，把海川杵到黑板前。
“站直！面壁！”
以往這時候，海川就要奪門而出了，可是現在竟然挪不開腿，身體有些顫抖，腦子有些混亂。
腿抖得厲害，海川知道，自己怕眼前這個人！
老師拿回棍子，輕輕敲一下講臺。剛才是霹靂，現在就是仙樂，但沒有人敢說什么，小手放好，坐如鐘，三年訓練一時效果明顯！
“所有同學都找到班級，雖然有些波折，但是我喜歡！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開啟快樂的四年級學習。首先，要強調規矩，規矩在哪里？小學生日常行為規范，下發文件，自己學習！”
“規矩第一條，獨立學習，保持安靜！”
“面壁的同學，向后轉！回到座位，學習文件！等一會兒先抽查你！”
海川腿有些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的，又是怎么回去的。
女老師多的時候，再兇，最后都能見到母性的溫柔。黑黑壯壯的男老師似乎一直都沒有改變臉色，往椅子上一坐，掃視全班，掃到誰，誰把頭低下去，一聲都不敢出。
海川坐在最后，捧著文件，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在偷看老師，偷看其他同學。沒人看他，很無聊。投出去的眼神沒有回應，海川第一次感到寂寞，雖然他不知道有這么個詞。
二十分鐘后，老師開始隨意點名，點到的小朋友拿著文件跟老師來到走廊上，回答老師的問題。不知道會問到什么，每個人使勁在文件上看著，似乎能記住一些什么。
出去的同學，沒有回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教室里一時氣氛有些凝重。海川是第五個被叫到的，他想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想對大家笑一笑，可是沒人睬他。
門口，走廊上，沒有其他人，先出來的不知去哪里了。老師坐在一張椅子上，邊上還放了一個小凳子，塑料的。海川出來，看見老師手里拎著棍子，黑著臉，示意他坐下。
坐就坐，但是海川覺得有一種威壓彌漫開來，看著老師，老師一點變化都沒有。坐下，兩腿并攏，雙手放在大腿上，老師掃一眼，海川不由得挺了挺身子。
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正經坐過，有點別扭，但是一點都不敢亂動。海川頭皮有些發麻。
“提問，注意聽，想好了再回答。”
海川看一下老師，低下頭。
“抬頭，看著我回答問題。”聲音嚴肅，但不是嚴厲，似乎還有一些溫和。海川不敢肯定，也許是幻覺。
“第一個問題：集隊集會三字要求是什么？”
海川看過就記住了，靈臺清明，脫口而出：“靜、齊、快！”
“很好！回答正確！”
海川從上幼兒園起除了幾多小紅花以外，沒有一個老師對他說他很好！
“老師，你不是騙我吧？”
“正確就是很好，很好就是很好！”老師嚴肅地說，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海川突然有一種莊重的感覺，就連在旗幟下宣誓都沒有過這樣的莊重。
“第二個問題：上課發言要求是什么？”
海川毫不猶豫回答：“舉手，得到老師允許，大聲回答。”
“回答正確！很好！”
第二個很好，海川覺得自己不緊張了，還有些得意，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成就感。對！就是成就感！這個詞海川是知道的，只是很少體會過！
第一次，體會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海川真想大聲告訴所有人他的快樂。
可是，老師臉一沉。繼續說道：“三年級老師有沒有這樣教過？”
“老師有教過！”海川回答很利索了。
“那么為什么剛才在教室里怪叫？”老師眉毛一拎，眼睛一瞪，海川覺得老師要吃人！
沒話說了！
“在教室里怪叫，是不對的，記住了！”老師嚴厲地說。
“記住了，老師！”
海川剛有的一點高興被嚇得煙消云散。
“我觀察到，你今天是第三個到教室的，為什么來得那么早？”老師話題一換，語氣一緩。
海川覺得出氣都暢快了一些。太緊張了。
“奶奶說，四年級，是大孩子了，得去早，得積極。”是奶奶的原話，海川照說。
“能早來，是積極，奶奶說得對，以后學習也要積極，做事也要積極。我喜歡積極的學生。”
老師竟然喜歡我？海川有些不敢相信，喜歡我，還那么嚴肅？
“剛才很多小朋友在我說了那句話后都拿著書包走了，你怎么不走？”老師又問。
“我看過班牌，寫的是四年級，我們這幢樓是二年級四年級六年級，后面是一年級三年五年級。每個班我都去過。就是錯了，老師也會來找我的。我就坐著等。”
“很好！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好好讀書吧！”老師的意思問題問好了，沒事了。
下來去哪里。海川不敢動，現在摸不透老師的脾氣，他還會不會發飆弄不靈清。
“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到底樓圖書室，那里有我們班四個同學在吹空調，去和他們一起看書，等會兒會有任務讓你們完成，能不能辦到？”
被人信任是一種動力，能幫到老師是一種光榮，那通常是好學生的專利。
海川很激動：“我知道圖書室，我在那里等，能辦到！”
海川站起來，一溜煙朝樓下跑去，就像一匹從來沒拴過韁繩的小馬駒一樣。
海川在圖書室見到幾個小朋友，都安靜地在看書，有一個海川認識，是剛才坐在自己邊上的。海川確認這幾個是本班的同學。人家不說話，海川也不說，從書架上拿一本書，裝模作樣看起來。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不說話，大概是不敢說，都沒有聲音。圖書館里的老師很驚奇，這么大的小孩向來是最吵鬧的，怎么現在都有一堆了，還能這么安靜，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沒有這種可能！有十個人了。黑臉老師下來，看見大家沒聲兒，很滿意！
悄悄地，悄悄地！示意大家一個個出來，站隊，跟著我！樓下空教室放著全校的書本，找到自己班級的那一堆兒。黑臉老師說：“現在你們的任務是把咱們班的書搬回去。每人不要多搬，能搬多少搬多少，不要逞強！搬到教室，整齊放好，等會兒發放！注意，不要再跑錯教室！”
老師給每個人搬一垛，自己也一垛。
“你們走在前邊，我走最后。上樓注意腳下，不要說話，專心走路！”
一群小孩，一條直線，吭哧吭哧，沒人說話，海川突然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一群人遵守相同的規則，有相同的目標，為大家做事情，好像自己很有用，以前怎么就沒有這樣的感覺呢？海川一點都不覺得累，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到教室，書本輕輕放下，就像放下一個寶貝，長長出一口氣。任務完成，真好！估摸著書的數量，老師除了前邊的十個人又加上幾個男生，大家再搬一趟。輕車熟路，沒有人會犯錯，任務出色完成！
黑臉老師表情依舊嚴肅，看著班級的書本，又掃視全班！
“請大家坐端正！點評！今天有十二位同學為全班搬回書本，為他們的辛勤付出鼓掌！”
全班掌聲雷動，尤其是干活的同學拍得更響，第一天就被老師肯定表揚，哪個不得意！海川更是激動得要跳起來，但是想想又坐下了，他想大聲喊，想想又忍住了。
“組建新班級，最重要是團結，希望大家都能像前邊這些同學一樣為班級貢獻自己的力量。班級的事情每個人都有份兒，現在宣布每個同學班級崗位!”
老師拿出一張名單。點到名的同學站起來。
第一名同學負責關窗，第二名負責關門。海川期待自己的崗位。
到海川了，他會領到什么？
很多人都有位置了，還沒輪到海川，他有些著急。他喜歡開電腦，怕被人家搶去。眼巴巴看著老師，你倒是快點呀！但是他不敢出聲。
老師繼續分配崗位，解釋崗位的職責，向大家說明崗位的重要性，并且一直強調我們是一個整體，就像一臺機器，每個人都是整體不可分割的部分，都很重要。領到崗位的人神情嚴肅，就像接受重大使命。
“海川同學，你負責咱們班的垃圾分類，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崗位。垃圾分類正確 ，那就是財富，分類錯誤，那就是災難。今后每個人都要學習垃圾分類知識。今年，我們的城市要進行文明城市評選，垃圾分類? 是重要的考評項目。現在任命海川同學為桶長，我們教室后邊的三個垃圾桶歸海川同學管理，任何人扔垃圾都要經過海川檢驗，正確分類。桶長的標牌我會粘貼在垃圾桶上方。海川同學，請你認真負責。 ”
別的崗位也重要，可是老師也沒有說這么多的話，關窗很重要，可沒有說文明城市啥的。
海川聽出來了，自己這個崗位特別重要。聽完老師安排，海川眼睛向后看了看，三個垃圾桶，兩個是其他垃圾，一個是可回收垃圾。想起垃圾兩個字，海川有點不舒服，隨即想到財富，海川又覺得沒什么。那三個桶，以后可得看牢了！
我是桶長！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都帶一個長，不看前邊，我們都是一樣的。我也是帶長的！小學過了一半，以前從來沒有被老師派過重要的工作，難道我連個桶都看不住，才不信呢！老師后邊講什么，海川都沒聽進去，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做桶長。
正式開學，一下課海川飛一般沖向廁所，洗好手，趕快回來，反坐在凳子上，跟誰都不說話，死死盯著垃圾桶。
有人到角落里來扔垃圾，是一塊餐巾紙。掀開可回收垃圾桶就要仍，海川大喊一聲：“慢！”
同學嚇一跳，“你發什么瘋？”
海川站起來，用手指著同學：“你扔錯了！”說話間，舌頭上翹，舌根底下那根筋完整暴露出來。
“我這不是紙嗎？紙不是可回收垃圾嗎？”
"紙是可回收垃圾，你這用過的餐巾紙就不能回收啦，有細菌。它是不可回收的！”
同學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有點道理，那么聽你的，不可回收，扔。
有同學在邊上看熱鬧，正好老師過來，七嘴八舌說了這件事兒，老師看著海川說：“你說得很對！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晚上回去專門讓我姐姐給查了垃圾分類。”
“哦，那老師考考你，塑料袋是什么垃圾？”
海川立即回答:;“可回收。”
“鞋子？”
“可回收！”
這么溜的，來個難的。
“溫度計？”
“可回收？不對，是有害垃圾！”
"那如果有溫度計壞了，應該放在那個桶？”
海川想想，“不可回收桶。”
老師搖搖頭，微笑著對海川說：“有害垃圾桶。班級里沒有，應該交給老師統一處理。不過，你已經很厲害了。桶長合格！”
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得到表揚的人竟然是海川，大家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海川。一整天，只要下課，除了上廁所，海川眼睛不離三個桶，大家都覺得海川是和垃圾桶杠上了。
海川第一天上課和別的正常的同學沒有區別。很多人只知道海川大名。不知道細節詳情。以訛傳訛，就成了名人。那么多小朋友都是新面孔，海川還在默默觀察。許多小朋友都說胡老師，胡老師，海川一臉茫然，誰是胡老師。小朋友笑著說，不就是班主任胡老師嗎？今天跟你說話最多的那個老師。你們怎么知道他是胡老師，我怎么不知道。
有小朋友就跟海川說，昨天老師就介紹過自己，你肯定沒有聽，只想著你的垃圾。大家哄堂大笑，海川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
第二天，第一節就是語文課，胡老師氣宇軒昂，步伐矯健，拎著書本，拿著棍子，在鈴聲打響的一瞬間，準確走進教室。胡老師，一個男的，竟然教語文，這讓海川很不可思議。一到三年級就沒有這樣的先例。
胡老師有著以往老師不一樣的規矩，他說：“四年級的同學注意力強的同學可以保持十五分鐘。如果你能做到，可以走一會會神，但是意識到自己走神了，要及時拉回來。只要你拉回來都是好同學。有的同學需要提醒，提醒了拉回來還是好同學。提醒了拉不回來，就要多拉幾遍。實在拉不回來就要采取另外措施。”
另外措施是什么，老師沒有說。
海川不高興上課，他注意力向來不能集中。老師一講課，海川不是打盹，就是腦袋鉆進抽屜里攪亂桌斗。別的老師一直要求小朋友集中注意力，胡老師卻說你可以走神，走神還是正常的。
海川想：當然是正常的，我就沒有不走神的時候。不對，我看垃圾桶好像不走神。
胡老師上課不站在講臺上，一手拿書，一手拎著棍子，在教室的過道里走來走去。前十幾分鐘，大家果然很專心，海川不敢不裝著專心，老師講什么自己真沒聽進去。
十幾分鐘后，就有人的屁股開始亂晃，胡老師走到跟前，桌上輕輕一敲，立即坐正，胡老師朝講臺走去，要在黑板上寫字。
海川出溜坐在地上，盤腿，拿書，假裝聽講。胡老師一轉身，座位上少了一個人！
哪里去了?
胡老師大吃一驚。有小朋友就喊，大聲喊，“老師！老師！海川坐在地上！”
胡老師眼睛向下一看，海川一本正經，眼睛看著胡老師，一點都沒有驚慌的神色。胡老師又吃了一驚，前天的震懾效果消失殆盡！胡老師放下書，放下棍子，走向海川，
一座大山擋在海川面前，其他小朋友唯恐天下不亂，都離開座位，圍過來。胡老師竟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大喊一聲，“歸位！”
不能圍觀，悻悻然回到座位，靜觀其變。大概胡老師意識到什么，竟然沒有沖海川發火，只是靜靜看著他。
海川擺擺手，“老師，你讓開點，你擋住我的亮光了，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老師示意海川站起來，海川明白，但是他不想起來，坐在地上舒服。
老師溫和地說，“請你站起來歸位，我們要繼續上課，不要影響其他同學。”海川受不了威壓，終于還是站起來，書本扔在課桌上，一副不情愿的樣子。老師回到講臺，停一下，接著說：“剛才有一大半同學開始走神，這是一個小插曲，請大家重新回到課文中來。”
“請大家記錄黑板上的內容，我來檢查。”
老師帶著棍子走下來，走到海川邊，看著海川寫。海川的字馬馬虎虎，特別大，就像一塊塊的紅燒肉。老師彎下身子，指著書上的字，說，“試著寫得小一點，你的字很有特點，再認真一點，一定很好看！”
一定很好看！
海川收了鼓勵，寫小一點，果然好看一點，老師竟然能找到這竅門！海川一時安定，認真抄起黑板上字來，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像沒上多長時間，下課了。這是海川第一次覺得語文課過得這么快！
胡老師注意到海川異于常人，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海川的家庭狀況，和家長溝通一下。
課間，胡老師請海川到辦公室談話。
辦公桌邊放一把椅子，海川過來，老師示意他坐下，海川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在辦公室是老師的地盤，海川還是有這個眼力見的。這個凳子不錯，比第一天的小凳高很多，坐著也舒服。海川這會兒不敢放肆。
“海川，老師想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況，你能不能自我介紹一下。”
"什么叫自我介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哦，就是說說你自己，說說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其他的家里人，比如爺爺奶奶，比如兄弟姐妹。”
“你這么說，我懂了。我就是我，沒什么好說的。我沒有爸爸，他早死了。我媽媽后來又跟一個叔叔結婚，生了個妹妹。后來又離婚了，后來又結婚了，現在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胡老師沒想到是這樣的。
看著海川沒有說話，海川接著講：“我有爺爺奶奶，他們都在干活。”
胡老師說：“我能給他們打電話嗎？”
“不能，奶奶沒有電話，爺爺有電話不能接，他們廠里要罰錢。”
“那老師能去你們家里看看嗎？”
“老師，你很閑嗎？到我們家干什么？爺爺奶奶很忙，我也很忙。沒人跟你說話。”
“你忙什么？”
“吃好飯，我要看電視，看好電視，我要打游戲。老師，你會打游戲嗎？”
胡老師一時噎住，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海川笑了，很藐視的樣子。
“老師，你真菜，連游戲都不會打。”
胡老師不是不會，他不能給海川說，同學，我有難言之隱。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胡老師覺得想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再問問和他同村的同學，朗能離他們家最近。
朗能見了胡老師明顯有些拘束，老師溫和，他才一丁丁放開。老師也讓他介紹一下他們村子和海川的情況
“我們整個村子都從張家浜搬過來的，都在鄉政府邊上那個小區。海川他們家就在我們前面一排。”
老師知道張家浜拆遷的情況。
“你們都是三層樓，對不對？”
“是的。”
“我記得你們那里很多人家修了地下室，你們家有沒有，海川家有沒有？”
“我們家沒有，海川家有。”
“海川打游戲，你打嗎？”
朗能有些局促，不知道怎么說。
“你只管說，今天是談話，沒有對錯，把知道說給老師就行。”
“我也打，有時我們兩個一起打。時間到了，我媽就會叫我做作業，睡覺。海川沒人管，想玩到什么時候就玩到什么時候。”
說著朗能舔舔嘴，很羨慕的樣子。胡老師現在好像了解了更多。看來還得下功夫多掌握一些情況，才能精準教育。
海川一如既往地在課堂上掉凳，一如既往地作業不做完，一如既往地盯著他的垃圾桶，認真做著他的桶長。
胡老師依然嚴肅，依然拎著他的棍子，依然敲著課桌，依然黑著臉。別的同學似乎沒有了四年級該有的翻天自由，他們是有眼色的，看得出來誰厲害。對海川，老師似乎格外有些寬容，這讓大家有些不忿，但是誰也不敢向海川學習。
兩個星期，大家都適應了。這個時候音樂老師請假，胡老師頂上。小學老師多牛啊！什么課都能上，什么課都敢上。
胡老師坐在鋼琴前，熟練地奏響《歌唱祖國》，全班一時凝神，這哪里是隨手彈奏的，分明是從鋼琴里流淌出來的。好的音樂直擊心靈。幼小的孩童也許什么都懵懵懂懂，但是美好的情愫卻是能瞬間領悟。
“跟著唱！”胡老師發聲，大家齊唱。
好歌曲，就是那么讓人熱血沸騰。五音全的和五音不全的，只要有熱血，只要有情感，所有的歌曲都能讓人激動不已。胡老師沉醉，大家一起沉醉。胡老師睜眼，看見海川，搖頭晃腦，唱得如癡如醉。
胡老師心中一動，莫不是，我看走眼了，竟然有一個天才被我發現。跟唱，合唱，齊唱，清唱。胡老師決定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獨唱！
每個同學跟著我的鋼琴展示一下自己的歌喉。
班長，是個女生，聲音尖細，不夠圓潤，還是奶聲奶氣，唱不出歌曲的神韻。換個男生，破鑼一樣的嗓音，吐字不清，沒有感情，糟蹋了。杜拉拉，音調很準，感情不飽滿，已經很好了，唱完，掌聲一片，那是真心的。
輪到海川，琴聲一響，海川突然莊嚴，身體正直，甫一開口，就有掌聲，再唱，掌聲繼續！
胡老師心里想，果然是個苗子！
海川唱完，掌聲不斷。那么多年同學，怎么就沒人知道海川的歌唱得這么好呢？
課間休息，胡老師叫住海川，倆人就趴在走廊的欄桿上聊天。
“海川同學，你的歌唱得很好，能說說嗎?”胡老師很溫和，胡老師是個惜才的人，對于真正看得中的學生向來不吝溫柔。
“我就是喜歡唱，平時學一首歌，總要唱上幾十遍。你今天彈得這首我也會唱，唱過幾十遍。”
“哦，這樣啊！海川，你有什么夢想沒有？”胡老師問。
“老師，你有什么夢想？”海川沒有回答胡老師的問題，竟然反將。
“我，小的時候家里窮，就對好吃的特別感興趣，夢想就是將來有錢了，把能吃的好吃的吃個遍。”
“哦，老師原來是個吃貨！”海川嘻嘻笑出聲來。
“那么老師，你的夢想實現了沒有？”海川好像很隨意地又問了一句。
胡老師有些黯然：“沒有，到現在都沒有實現。”
“我猜你也沒有！”海川又補了一刀。
“我也不怕跟你說，我有兩個夢想。”海川很得意。
“說來聽聽。”胡老師此時沒有把海川當做孩子。
“一個是我想組建一個搖滾樂隊，一個就是我想當個廚師。”海川真敢想啊！
“為什么呢？”
“我喜歡唱歌，我有一把破木吉他，搖滾很帶勁。”
“你真有一把吉他，你真會彈吉他？”胡老師有些驚訝。
“我想的，騙你的，老師，你怎么那么天真。”
“你認識五線譜嗎？”
“五線譜是什么東西，能吃嗎？”海川半真半假地說。
“為什么想做廚師呢？”胡老師換了個話題。
“你想，要搞個樂隊，得要錢。做個廚師，吃飯不要錢，還能掙錢，就能買吉他。”海川又轉回來了。
“你心目中的廚師什么樣的？”胡老師小心地問了一句。
“乒乒乓乓一通炒，把菜都炒糊！”
胡老師一愣，海川哈哈大笑：“老師，你真笨，你被我騙了。”
胡老師發現海川歌唱得好，有夢想，在班級班隊課的時候，很鄭重地提出表揚。海川沒想到胡老師那么講究。班里的同學也是大為驚異，畢竟海川是名人，以前總是被老師批評，甚至置之不理。胡老師這么做，就一定能改變什么嗎。沒有幾個人相信。
雖然被胡老師表揚，但是大家還是不愿和海川一起玩。胡老師發現海川許多秘密。他喜歡在班級里走來走去，走到一個同學面前，趁人家不注意，拿起人家的書或者文具就走。大家都很警惕，海川走過都要看看少了什么。
看見了，大喊一聲，“海川！”他就會笑嘻嘻地走回來，東西給你放在桌上。沒看見，就藏在自己抽屜里。等到發現不在，他才從抽屜里拿出來，從他的座位上扔給你，還要說，“你怎么謝謝我？”許多人知道海川犯病是常有的事情，大多也不和他計較，只要把東西還回來就好。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么好脾氣，陳宇鑫就是例外。
陳宇鑫特別看重自己的東西，誰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動他的東西，他就會瞬間發飆，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發起來，先是摘下眼鏡，使勁摔在地上，桌上東西一把擼，掉然后就是嚎啕大哭，地上一坐，滿地打滾，聲震天底。那也是班上的一號人物。
海川一般不惹陳宇鑫，但腦筋搭牢了，不管不顧，也是要撩一把的。
陳宇鑫被海川弄得哭過兩次，教室里一片狼藉。胡老師知道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課間就加強了巡視。海川在胡老師眼皮底下竟然也成功把陳宇鑫搞翻兩次。
陳宇鑫的大哭大叫并沒有震懾住海川，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終于在又一次海川惹了他之后，直接撲上去把海川摁倒在地，用腦袋狠狠頂過過去。海川被弄疼了，反擊，怎奈被摁得死死的，動也動不了。旁邊的同學不嫌事大，大聲喝彩，沒有人勸架。歡呼聲爆棚，直接就把胡老師給招來了。
海川和陳宇鑫在地上滾來滾去，渾身臟亂，狼狽不堪。陳宇鑫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挺胸，海川眼淚鼻涕抹得滿臉都是。
胡老師驅散眾人，把倆人帶回辦公室。胡老師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命令兩人面壁站好。冷靜一下再說。十分鐘，兩個人都平靜下來。
胡老師讓陳宇鑫先說，陳宇鑫正常了說話也流暢，一五一十說一遍。胡老師問海川有沒有說錯，海川沒說話，眼淚就掉下來，他說得沒錯。
“打人，誰先動的手？”
“是我！”陳宇鑫回答毫不含糊。
“打人對不對？”
“打人是錯的，老師！”陳宇鑫回答說。
“那么應該怎么辦？”
陳宇鑫門清，三年的禮貌訓練這時候顯出功效。他面向海川貌似很真誠地說：“對不起！”
海川機械地回了一句：“沒關系！”
胡老師擺擺手，示意陳宇鑫可以回去了。陳宇鑫走的時候還不忘對海川說：“你以后不可以動我的東西！”
看著渾身臟兮兮的海川，看著滿臉鼻涕眼淚的海川，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拉著海川的手，到龍頭前。海川有點蒙，老師要干什么？打開龍頭，老師試試熱水水溫，溫和地對海川說：“走近點。”
海川走近，老師手捧水，抹在海川臉上。
“走近一點，低頭。”
胡老師彎腰給海川洗幾把臉，終于干凈了！餐巾紙擦干凈水。沒有鼻涕，沒有淚痕，白白凈凈，好俊的一個小孩子。胡老師心里嘆了一口氣。
“海川，你是一個有夢想的孩子，為什么要拿人家東西呢？”胡老師問。不說還好好的，一說，海川嘴一撇，眼淚又掉下來了，哽咽著說：”他們都不跟我玩，我拿他們東西，他們才肯跟我說話。“
胡老師聽到海川這么說，心里想，我還是把他們想簡單了，海川也需要關注，只是引起關注的方法太過令人不能接受罷了。還是不夠細心啊！
海川接著說：”他們都欺負我！“
胡老師大吃一驚，天天跟他們在一起，海川占便宜的時候還要多一些，這話從何而來？
看著海川，胡老師等待下文。
”他們都當我是空氣，我沒有朋友。這學校里，就老師你把我當個人。“
胡老師心里咯噔一下，海川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心里明得鏡子似的。
”海川，要想有朋友，就得對別人好。你明白嗎？“海川似懂非懂點點頭。
海川離開之后，胡老師陷入沉思。
海川說自己沒有朋友，其實是瞎說的。他有。
三年級時逃課，碰見現在六年級和五年級的三個逃課的，幾個人聚在操場角落拿著棍子在地上劃來劃去，看見海川，幾個人眉開眼笑。
用棍子指著海川：“小孩，走過來！”
海川看見他們不懷好意，想逃開，但是又不敢，一拐一拐走過去。
“叫你過來，你磨蹭什么？！”六年級那個胖子兇蠻，揚起棍子，嗚的一聲，敲在海川腿上。
”你怎么打人？“海川吃疼，但也不想就此服軟，
”打人？你是人？你是哪個班的？“一個耳光拍上來，海川嚇一跳，耳光很響亮，在海川聽來就像打雷。
雖然說海川調皮，爺爺奶奶會兇他，老師會兇他，但是沒人打他。
這么一會會兒就被打了兩下。海川又恨又怕，眼淚刷刷刷地流下來。
幾個大孩子嘻嘻哈哈。
”問你話呢，你是哪個班的？“
海川邊哭邊小聲回答。
”你都三年級了，還像個小蘿卜頭。跟著我們混吧。'
海川不知道什么是混，不知道怎么混。但他不敢不點頭。
”你身上有沒有錢？“
海川搖搖頭。幾個大的不相信。
"把口袋翻出來給我們看看！”兇巴巴的。
海川一個口袋一個口袋翻出來，沒有，真的沒有。
“明天給我們拿錢來，拿不來看揍不死你，拿來了，你就是我們的老四。”六年級的胖子惡狠狠地說。
海川回到家，奶奶在上班，爺爺在上班，吃一口冷飯，想起錢的事情。海川知道沒有錢碰到那幾個二流子還得挨打。
他記得奶奶把錢放在抽屜里，從來都是奶奶買東西給他，不給錢。拉開抽屜，海川看見一元的有幾個，他不敢多拿，取出一個，看看四周，沒有人。放在口袋里。
打開電視，海川慢慢忘記了挨打這件事，忘記了耳光。
晚上睡覺，海川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像哪吒一樣，有風火輪，有一桿槍，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追他，海川看也不敢看，踩著風火輪逃得飛快。
第二天早上，海川到學校，在學校門口，幾個高年級的就在那里等他。老師還沒來，門崗上只有門衛公公一個人。看見那幾個高年級的，海川身子抖了一下。看見他們對他招手，海川不由自主走過去。
“錢帶來沒有？”看看四周，小聲地還是惡狠狠地說。
海川摸摸口袋，硬硬的還在，掏出來給那個胖子。
胖子很不屑地說：“你是打發要飯的，才一塊錢！扔在路上都沒人撿。就這點出息！”
路上如果有一塊錢，海川一定會撿的，一塊錢也是錢，海川知道能買東西。
“跟我們走！”
海川跟在幾個大孩子后頭來到學校邊上的小店。買一包糖豆豆，幾個人分一分，給海川一顆。
“甜不甜？”胖子問海川。
“甜！”
“你以后就跟著我們，有糖一起吃，還有籃球打，一起玩，你就是老四。我是老大，叫我大哥。”
海川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大哥！”
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海川不知道笑什么，也跟著一起傻笑。
之后，但凡早上去得早，海川扔下書包就跟他的幾個大哥跑到操場角落玩，有時還翻墻進體育器材室，拿兩個籃球到操場上打。真正上課海川還是要跑回教室的。他不回去，老師也要找的，找到了，還得一通批評。那幾個逃課的也不敢整天逃課。
胡老師在海川和陳宇鑫劇烈沖突后，敏銳地看到，海川之所以那樣，是因為他想引起別人的關注，但是方法實在糟糕；無所事事是因為讀書沒讀進去，在學校沒有找到正事兒。雖然唱歌兒唱得好，但也不是天天都有音樂課，況且就是天天有，也不能表揚個不停，會膩歪的，也不是教育之道。
得讓海川把注意力集中到學習上來。這樣大部分時間就不會無聊，就不會無事生非 。可海川的基礎就在那里，三十幾分，怎么搞，得想想。
語文輔導時間，胡老師布置好作業，帶海川到走廊上，這樣一邊和海川互動，一方面能照顧到班級情況。復習一下舊課，看看海川到底在什么程度。
第一課學了有一段時間，那就看第一課《觀潮》。
海川現在有些服氣胡老師，在胡老師面前還比較規矩。
“海川，你說說，《觀潮》都寫了哪些內容？課文中有哪些修辭？”
“老師，我又沒有讀課文，我怎么知道！修辭是什么東西？”
胡老師還是沒有摸清海川的脈象，他就不讀書，你怎么提問內容？
“好吧，那么現在你讀一讀全文，有不懂的字問我。”胡老師決定還是從頭開始。海川捧起書，疙疙瘩瘩往下讀，真有幾個字讀不出，胡老師一個字一個字教他。
第二遍海川讀得要流暢一些，胡老師給他豎個大拇指。海川大概沒想到自己能把一篇課文完整地讀下來，來勁了。越讀越流暢，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教室里幾十個學生很安靜，后來曾經和海川同過班的學生給胡老師講，海川以前從來沒有讀過一篇完整的課文。學生說這話時，很崇拜地看著胡老師。
三遍讀完，胡老師想考一考海川，看他到底記住了什么。
“海川，我們玩個游戲，我說一部分，你說一部分。”
海川似乎也很期待，眼神里都是：“老師，咱們開始吧。”
"觀潮日是哪一天？”
“農歷八月十八。”海川毫不猶豫回答，回答正確！
“作者在哪個鎮觀潮?”
"鹽官鎮。”不打絆子，好！
“潮還沒有來，江面很？”
“平靜！”老師剛說完，海川就脫口而出。
“幾座小山在云霧中？”
“若隱若現！”海川搶著說。
“海潮還沒有來，海塘大堤上早已？”胡老師對海川也有些期待了。
“人山人海！”海川大聲說，臉漲得通紅。
“這一部分寫的是潮來前的事情，后邊寫的是什么？”有點難。
“后邊寫的是，潮來時和潮走了。”海川試著說。
“說得都對！”胡老師贊了一句。
“老師，我自己弄懂了！”海川激動地說。
“想一想，你是怎么弄懂得？”
“我讀了三遍就懂了。”
“對了，古人說，書讀百遍，怎么樣？”
“這一句我知道，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對了，你多讀幾遍就能自己學會了。另外你發現沒有，你的記性特別棒，用好它。”
海川蹦蹦跳跳地 進教室，大家都抬頭看著他，就像看恐龍一樣。
海川走過朗能的桌旁，順手拿起朗能桌上的文具盒，朝后走去。
朗能大喊一聲，“海川！”
他又笑嘻嘻地折回來，把文具盒放在桌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班級同學互相熟悉了，各有各的玩伴。有人喜歡幾個人湊一堆兒，有人喜歡跟所有人鬧來鬧去。
胡老師兇的時候很兇，大家不犯紀律，也很隨和，只是臉色嚴肅而已。
胡老師喜歡和大家待在一起，玩打手背練反應的游戲。同學之間也互相玩，但更喜歡和胡老師玩。走廊上排隊玩，誰輸就做起立下蹲，胡老師輸了自己也做，從不賴賬。海川弄不懂規則，看見胡老師的手背，沖過來就打一下，大家就在一邊喊：“海川，你犯規，做起立下蹲。”海川倒是聽的，起立下蹲就起立下蹲。
別人跟他說清楚規則，他還是時不時地亂來，胡老師的手背都被打紅了。胡老師不會為這事翻臉的，海川也玩得不亦樂乎。胡老師看著走廊上的人越來越多，覺得大家喜歡玩，那么換個名堂。
有喜歡跳舞的嗎？
一群女生舉手，老師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
挑五個同學先，能跳什么舞？霹靂舞，探戈，街舞，我們都是學過的。
“好，其他同學歸位，看我們五位同學來一段街舞。”
“桌子后挪，騰出場地，來吧！”
“果然經過專業訓練，有模有樣，你們幾個同學編個舞蹈，每周給大家表演一次，如何？”
“好！”
邊上有男生不同意了，老師我也會跳舞，我也要加入。
真有這么多有才藝的學生，胡老師喜出望外。
“男生也可以組一個隊，和女隊PK。”
一幫男生很開心。組隊去了。
“喜歡畫畫的舉個手。”
有五六個小手舉起來。
“說說看，都有什么成績。”
“我得過班里的獎，老師給我一只棒棒糖。”
“我得過學校的獎，獎品是文具盒。”
“我得過縣里的獎，獎品是水彩筆。”
“都了不起，那么老師給你們一個任務，能不能完成？”
“老師你說，你快說！”
“你們在我們學校多走幾圈，把我們學校最美的風景畫一畫，我們辦一期展覽。”
“好的！”
“有喜歡唱歌的嗎？”
有四五個同學舉手，其中就有杜拉拉，胡老師認為音準很準的那個孩子。
海川在后面，剛才還是興高采烈地聽著，突然腦袋沉下去，要鉆到抽屜里。胡老師看著他，他可不知道。
“海川，海川！”
胡老師大聲喊，全班看向海川。
海川抬起頭，滿臉張紅。“老師，你喊我干什么？”
“海川，你的歌唱得不錯，你是我知道的全班第一個有音樂夢想的同學，你怎么不舉手？”
海川還有音樂夢想，大家眼睛瞪得像鵝蛋一樣。
海川說：“沒人喜歡我的！”
胡老師說：“我喜歡！”隨即鼓掌，大家一起鼓掌，掌聲空前熱烈。
“老師，我們會跟海川一起好好玩，一起好好唱歌。”杜拉拉大聲說，“海川，你過來，我們一起。”
“很好，我喜歡看到你們有共同愛好的同學走到一起，你們好好練，我們要為元旦匯演準備最好的節目。”
大家都很開心，海川第一次感到被人喜歡的快樂，被一群人喜歡的快樂，被一群喜歡唱歌的人喜歡的快樂。
胡老師接著說：“我們還會成立許多興趣小組，讓大家好好玩，玩得盡興，你們說好不好？”
好好玩，誰不開心？齊聲喊好。
“另外，我要告訴大家，每個組每個人都有長處，都有不足，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到學校來，三件事。三個第一重要，一是學習，一時健康，一是學習做人。學習做人我認為更重要。大家能記住嗎？”
“能！”
喊得很響，能不能做到，胡老師可沒有那么樂觀。
杜拉拉，張興晨，海川和柴俊朗組成一個合唱小組，胡老師專門和他們幾個他了一次話。
柴俊朗是副班長，大家都叫他老柴，歌唱的好，練過鋼琴，正在考級。杜拉拉，張興晨和海川沒摸過樂器，只是單純喜歡唱歌，音準很準，音色很好。
胡老師看著幾個同學和他們談海川的音樂夢想，大家都很興奮。
老柴說，我喜歡唱歌，媽媽爸爸讓我學鋼琴，考級，說將來考試可以加分。練鋼琴又是太枯燥，有點不喜歡。杜拉拉說，我就喜歡在路上，在田野里，一個人在房間里大聲唱歌，唱給自己聽。張興晨說，我只敢小聲唱，聲音大了，家里人會說我神經，嘿嘿。
海川的故事老師已經說過，海川說，“我想唱的時候就唱，誰說什么我都會唱。”
胡老師覺得每個孩子都有特點，但是他們都喜歡唱歌，那就好。
第一個任務：練習《讓我們蕩起雙槳》，下周班隊課給大家展示一下。有沒有把握？
“這個歌我們以前唱過，能唱好。”
孩子對老師派給的任務有一種莫名的光榮感，展示，那是多么令人興奮的事情啊！
班級里很多小組慢慢成立，安靜做事的人多起來了。課間在走廊上跑來跑去追逐打鬧的人少了，玩游戲的人不多了。
胡老師看見天氣好又把大家從教室里趕出來曬太陽，胡老師說，“陽光那么好，不要辜負了，補補鈣，健身體。”別的老師可不是這樣，總想把大家關在教室里，這樣亂子少。胡老師好像不怕亂，其實小孩子更喜歡玩。
下一周班隊課才藝展示，小合唱組上臺一亮相，大家才知道班級的金嗓子組合竟然有巨大的魔力。廣播里的女聲合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和男聲小合唱一比，也不見得有多好。現場感更強，原來我們中間就有歌星！掌聲送給自己的星星。
下一天，海川墨跡到辦公室。胡老師有些驚訝，海川主動找他，一定有事。
“海川，你要說什么？”
“你不是讓我們一起練合唱嗎，我們一起，唱了好多次，我自己也唱了很多遍。”
“哦，這樣啊！你看，有付出就有收獲，同學們給你鼓掌，高興不高興？”
“當然高興，但是我要說另外的事情。”
這倒是出乎意料，高興勁兒這么快就過去了？
胡老師看著海川等他說話。
“他們幾個覺得我能跟他們唱到一起，拿糖果跟點心給我。”
“那是大家喜歡你！你是唱得好，老師也喜歡。”
“我也給他們好吃的東西吃，他們說好吃。”海川很開心地說。
“哦，我們海川知道關心別人了，海川長大了。你有朋友了！."胡老師替海川高興。
”我要說得就是這個！“那意思是老師你咋才明白呢！
高興的事兒藏不住。說完，海川躥出辦公室。
雖然說有這樣或那樣的小組，雖然說有胡老師嚴厲而又有溫情的管理，雖然有孩子們的上進心支撐，但還是有不如意。海川數學考試以八分的成績震驚了全班。海川不以為意，胡老師問他的時候，他還嬉皮笑臉地說;"老師，數學就是我的天敵。“英語考試成績出來了，所謂考試也就是選幾個字母，拼幾個單詞，海川以五分的成績令全班側目。胡老師這才真正知道海川的底細。
和他談英語成績的時候，海川一點都不感覺羞愧，或者說羞愧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英語也是我的天敵，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能考五分，都是好的，選擇題多，自然蒙得到。以前還考過零分。“說起來海川眉飛色舞，畢竟也是第一，沒人能超越的第一，”老師還跟我說：海川，你能巧妙地避過所有的正確答案，這也是很不容易的！你看，英語老師她都做不到。“
胡老師能聽出海川的得意。胡老師一時氣結，海川的學業是個大問題啊！
語文也是要考一考的，胡老師想：能不能讓大家有明確的復習方向，提振士氣。依照考試類型，胡老師出了一張復習資料，字詞句樣樣都有，考試內容涵蓋，閱讀不能照抄，指出閱讀的步驟方法。下發資料，胡老師特別關照柴俊朗督促海川復習。
胡老師不放心，考前的一天，把海川叫到辦公室，考考他。
海川的資料已經被他揉成一團，胡老師一看就來氣，隨即告訴自己，平常心，平常心。拿過資料，胡老師黑著臉，一點一點撫平資料。能看出字，幸好！
“你復習過了嗎？”
“復習過了！”
“我抽查幾個。”
“來吧。”
同義詞，反義詞，多音字，回答挺流暢。胡老師黑著的臉慢慢放晴。
拿張紙，拿支筆，寫寫字。
說一個，不會；再說一個，還是不會！
“老師，我以前就沒寫過，這些字太難了，寫起來費勁。”
胡老師知道海川沒有說謊，從來不怎么寫字的人，寫字對他來說就是受罪。但是學生的天職就是學習，不學習的學生走不遠。
“那你現在就寫寫吧！”
胡老師騰出自己的辦公桌，看著海川寫，一個字，一個字，寫得挺好，就是太大了。胡老師只是讓他寫，不打斷。
“寫好了，記住了沒有？”
“有的記得住，有的記不住。”
“海川，有一句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好記性不如？”
胡老師還沒說完，海川搶著說：“爛筆頭。”
胡老師一愣，海川肚子里還是有貨的！
“”那么，記不住的怎么辦？”
“多寫幾遍了。”海川跟得上胡老師的話。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胡老師又說了一句
“說話算話！”海川馬上補。
好吧，自己教育自己好過老師講道理，馬上行動。
海川似乎也沒覺得是胡老師給他下套，他覺得今天腦子很清醒。那就寫吧！
胡老師給他說，“字可以寫得小一點。”
海川說，“我習慣了。我試著寫小一點。”
測驗如期舉行，大家都很認真地吭哧吭哧寫著。海川一本正經，奮筆疾書。胡老師看著海川的樣子還像那么回事兒。
閱卷，海川的卷子，字，一如既往的大，但是，根據拼音寫漢字是對的，同義詞反義詞是對的，詞語造句是對的。查字典一半是對的，胡老師批得很開心。翻過一面，空白，刺眼的空白，一個字都沒有。
把海川叫過來，“”為什么后面不做？”
“老師，我都不知道它說什么，我就什么都不寫。”
加加分兒，五十五分。
海川很開心地說：”老師，我還不錯吧！“
胡老師想一想說：”是不錯，復習過的都做對了，閱讀，我以后教的時候，你要認真聽。“
大家聽說海川考了五十幾分，也很驚訝。那是考過零分的名人啊！
之后的日子，海川似乎有了一些改變。不會的數學也能去問問數學老師，數學老師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會i讀的英語單詞也會問問同學，同學一點都不覺得驚異，小孩子都喜歡當老師。語文有胡老師盯著，每天都在讀，都在寫，海川有特殊待遇，作業不做，胡老師有請，辦公室有專座，享受的是老師的待遇。
海川上課還是要被老師兇的，海川還要跑，只是跑得次數少了。不知道是因為長大了一點，還是畏懼胡老師的威嚴，還是覺得胡老師對他還可以，不好給胡老師添更多的麻煩。每次逃掉，都有固定地方，就是二樓的樓道門背后。胡老師一找就能找到。
海川跑掉就是要等胡老師來找他，胡老師找到他，看著他，他就從門角落里站起來，胡老師不說話，海川也不說話。胡老師在前邊走，海川就跟在后邊，打報告，進教室。海川坐在座位上，兇他的老師就當他是空氣，也不理他，兩邊默契，相安無事。
“這樣玩很沒意思，”胡老師跟海川說，“你是四年級的學生了，不是一二年級的小孩子，玩，也玩點高級的。比如你看陳宇鑫喜歡寫小說，每天寫三四頁，很有成就感；張長衛喜歡打籃球，是全班能夠投進三分球的唯一一個同學。我們要玩就玩這些。躲貓貓不好玩。你是大孩子了。”
海川說，“大孩子也要玩躲貓貓的，我媽媽跟我躲貓貓，我現在都找不到她。”
海川說完，胡老師心里想，海川的躲貓貓竟然還有遺傳。唉！胡老師一聲嘆息。還是慢慢改吧。
胡老師不好教育其他老師盡可能保護海川，最多旁敲側擊講一講。一個考試個位數的學生又不服管，沒有老師待見海川也是可以理解的，付出那么多，傷肝上火，雖然也知道不劃算，總是忍不住。很多老師每天都很焦慮，他們也想像海川那樣自由地躲貓貓，可是他們能管住自己才不躲的。
海川在班級里因為音樂方面的突出，因為胡老師對海川記憶力的肯定，和海川玩的同學多起來了。
胡老師一直說，在學中玩，在玩中學，要注意安全，要守規矩。特別是打鈴就是命令，要看到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犯規矩，胡老師很兇的，一鞭子敲下去，耳朵嗡嗡作響，一聲大吼，晴天霹靂。承受他的雷霆之怒需要巨大勇氣。
海川聽到鈴響，要拼命跑回教室，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幾位大哥的威脅很大，但是胡老師的恩威，海川壓力更大，或者說胡老師的吸引力比威脅更大。
海川奔進教室，上氣不接下氣，座位上坐定，胡老師很嚴肅地朝海川走來。
“你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情問你。”
海川大口喘著氣，跟在胡老師身后。胡老師走到柴俊朗邊上，點點他的桌子，老柴也跟在胡老師后邊。
站定，胡老師問柴俊朗：“我聽說，每天你是第一個到班級的，是不是？”
“是的，老師。今天不是我，是海川。”柴俊朗實話實說。他有點沮喪，平時總說第一。永遠第一什么的，今天被海川超過了，臉上有點掛不住。
柴俊朗不知道胡老師為什么問這個，是嫌我不夠丟人，再丟一次。
“海川，柴俊朗同學說的是不是事實？”
“是事實，我今天比他來得早，我是第一個。“海川有些得意。
胡老師示意柴俊朗可以回去了，柴俊朗有些莫名其妙。
”海川，你今天是第一個到班級的，這個值得表揚，說明你上學很積極。你能說說今天是什么時候到校的嗎？“
海川想起今天翻墻的事情，不能說，堅決不能說。
”我就是比平時稍微早一點，比老柴早一點。“
”哦，我在學校的監控里看了一下，沒有看見你進來呀。“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問監控。'
胡老師看著海川，海川一點都不心慌，看起來象是真的。
“海川，早飯吃了沒有？”
“吃了。”
“奶奶給你做的什么早飯？”
“我走的時候奶奶還沒有起床，我吃的的是餅干。”
“聽說你也喜歡打籃球，能投進三分嗎？”
“三分太遠了，我沒有那么大力氣。老師你能投進三分嗎？”
胡老師笑了笑：“我有時能投進。”
“聽說你玩游戲，是王者榮耀嗎？”胡老師又問了一句。
'是王者榮耀，老師你也會玩嗎？“海川明顯很興奮，沒想到老師知道王者。
”你今天走的時候，天上還有星星吧？“
胡老師看似無意地又問了一句。
”是的，有星星，天還沒有亮。”海川不假思索就說。他不知道胡老師今天怎么問話怎么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怎么不談王者呢？
“海川，你說。”胡老師拿起一根布帶，“弄斷它，需要多大力氣，給老師示范一下。”
帶子遞給海川。海川扯了扯，帶子沒斷，怎么可能斷！海川不能在老師面前丟份兒，使勁再扯，臉紅脖子粗，帶子還是帶子。
“扯不斷吧？這跟帶子和你你的書包帶哪個更結實？”
“我的書包帶。“當然是書包帶，書包帶是牛仔布，不是這跟帶子能比的。
”那你的書包帶在哪里弄斷的？“
”我翻墻的時候掛在鐵矛上拉斷的。“
”海川，我們把前邊你說的話理一下，天不亮你就出發了，那時天上還有星星，學校大門沒有開，你就翻墻進來了，翻墻的時候，書包掛在鐵矛上了，你使勁扯，書包帶就扯斷了，我又沒有說錯？“
”你說對了，老師！老師，你好狡猾！“
胡老師看著海川，嚴肅地說：”翻墻是非常危險的行為，學校今天全校追查翻墻的同學。警察叔叔這會兒也來查了，學校找你談話，你就老實承認，我希望不會有下一次。“
一聽說警察也來了，海川還是很害怕的，他點點頭。
胡老師臉色緩了緩：“你為什么要來那么早？”
“老柴總說他來得最早，還什么永遠第一，我就不服氣。”
“原來是這樣。海川，你要是能把這種精神用到學習上，我相信你會超過柴俊朗同學的。有沒有這種想法？”
“沒有。讀書沒意思，我一點都不想超過老柴。“
看著海川，胡老師心里升起的希望一點點熄滅。
好吧，那我們現在一起去政教處跟學校和警察說清楚今天的事情。
胡老師走在前面，海川跟在后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