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號公交車
一輛陳舊的001號公交車正行駛在洪市綠蔭大道上。這輛車無論去到哪里都顯得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舊式車廂臃腫得像水牛,60碼的速度緩慢得像蝸牛。在這個時代里,日常小車行駛速度能達到200碼以上,新式立體公共交通更已經達到每小時250碼了,這種落后的舊式交通工具竟然還在服役,這也算是一種奇跡。
但奇跡的存在也是有原因的,001號公交線路線是洪市第一條正式的公交線路,它在幾代洪市人的記憶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在它最輝煌的時候,這條001號線是洪市最重要的也是最繁忙的線路之一,橫跨了整個洪市中心城區,沿途有三十多個公交停靠站,每隔十五分鐘一班車,每輛車必然是擠滿了人。站臺乘客不下點力氣還擠不上車,車上的人不大聲吆喝讓路也是隨時坐過站臺……可在不過是幾十年光景,誰又預料到當年的001號線變成現在的樣子?新式立體交通替代了001號線外全部公交整條線路。而作為最后一條平面線路的001號線,加上發車總站和終點站總共就五個站:小新公寓、正德街、洪市廣場、洪市人民醫院、洪市公墓;車輛行駛速度嚴重落后時代,只有60碼;車次還不定時,有時一二個小時一班,有時三四個小時也不見來一輛靠站。正因為這樣的原因,基本上沒什么人愿意使用這種交通方式出行。有的不過是那些交不上公共交通稅的窮人,還有就是不習慣立體交通高速度的老年人。
其實,誰也能看到它的未來,如同留聲機,收音機,家庭電話等一樣,不適應的東西終將會被淘汰,光靠情懷的事情又能維持多久呢?
(2)第一站 小新公寓
小新公寓是001號公交線路的發車總站。小新公寓除了這個身份后,還是另一個更特殊的城市定位:洪市最低劣的貧民區。地處低洼,人口密集,缺乏市政維護,到處是陳舊低矮而又擁擠的平房式公寓群,橫七豎八街道臟污水橫流,刮風下雨時更加是慘不忍睹。雨水會把隱藏在溝渠里各種污垢沖刷出來,有生活垃圾,食物殘渣,還有腐敗的動物尸體。污垢沖出來了也流不走,更沒人清理,就這往漂浮著,“展示著”,刺激著人們的視覺和鼻腔。直到天氣放晴,積水褪去,污垢又再潛伏進黑暗,在下一場大雨時,這種惡心場面又會再出現,周而復始,這就是“小新公寓”。
但凡能有其他選擇的,誰也不愿意居住在這里。而不管社會是如何發展,科技再日新月異,世上總是需要有這這種地方存在,同時也有會居住在這里的人存在,阿春一家就住在這里。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三十八分。換作平時,這個鐘點的車應該是一個客人也沒有。九點過后還有時間到處閑逛的,是富人的作息時間,不屬于會居住在小新公寓的人。
但阿春作為在始發站唯一上車的客人坐上這輛陳舊的001號公交車。
他今年三十二,長期從事高強度戶外高強度勞動,樣子看起來比實際面臨要老成,外形粗獷,全身長著黝黑結實的肌肉。上身是粗布襯衣,下身是黑色的舊西褲,還有一雙擦破頭的崩頭皮鞋。五大三粗的人坐在公交車后排靠窗座位上,像硬生生地塞進去那樣。他不習慣坐在后車廂的位置,平日他更愿意門邊座位上,一來在車輛進站口第一時間下車,二來位置也寬敞些。可今天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坐到了車廂后排。因為這里位置的椅子上皮的,他覺得坐在這樣的位置會舒服點。一雙的大手隨意地放在前面座位靠背上,在關節位置布滿白色厚厚的繭子。眼神迷糊,沮喪地看著窗外,眼眶紅紅腫腫的,剛剛哭過,在粗線條的臉上還殘留著和他鐵漢的形象不協調的淚印。
時間回溯至一個小時前。阿春愛人默默把丈夫送出家門。兩人結婚五年了,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關系早就左手牽右手。阿春一直隱瞞著今天的行程目的地,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似乎意識到有什么不妥的,那雙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丈夫出神,就是嘴上一句話也沒說。阿春有意低下頭躲開妻子的目光,心里酸溜溜的。他害怕繼續被妻子的眼神看著,自己自以為十分堅固的防線一下子被攻破,他加快了腳步。兩人從并排變成一前一后,也在此時,屋里傳出小孩子的哭鬧聲。這是阿春和愛人兩歲大的兒子醒了,孩子到達這個年紀最粘媽媽了,一刻也離開不了。孩子的哭聲把阿春猶猶豫豫的心一下子泵實了。
他回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對愛人笑了笑,然后妻子額頭上輕輕一吻,說:“就送到這里,你回去吧。我不過是去參加同學聚會,沒幾天就會回來了,你不用擔心。也用不了送我這么遠。”
可女人豆大的淚珠忽然從眼眶流出。阿春楞了,慌了,心更酸了,也沉默了。低頭問她怎么哭了,她妻子默默地不回答。
此時,屋內哭鬧聲更大了。
又過了片刻,阿春這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句話安慰妻子的話:“怎么了啊?怎么哭了。”
妻子對著丈夫笑了笑,也不知是真話還是撒謊地回答:“也我不知為啥,這些天怪難受的,無緣無故就哭了。”
她用手在臉上擦了擦,再望了一眼阿春,接著哽咽著說:“阿春,你小心點。”然后小跑地回到屋內。
看著妻子的背影,阿春的心碎了,可他心里里對自己的決定更堅定了,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離開他的家。走開了兩百米后,他敢放出眼眶中早已經壓抑很久的淚水。
(2)第二站 正德街
由于取消了大部分公交站臺,現在每個站臺與站臺之間會相隔較大距離,車輛行駛緩慢,經過兩個小時后才到達001號公交車第二站:洪市正德街。正德街和小新公寓一樣屬于洪市的舊城區,但和小新公寓不同,正德街順利完成了第一次舊城改造的過度,這里有商場,有步行街,有酒吧街,還有幾所歷史悠久的學校。阿春看著窗外,想起而這里正好也是自己當年來到洪市后的第一站。
三十年前,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晴朗。五歲的阿春牽著父親的手從長途大巴上下車。他們已經在車上度過了一天一夜,終于離開那個擁擠的空間。兩人用力地呼吸這個距離老家千里之外陌生的城市的空氣,也終于可以伸展一下疲憊的四肢。可洪市刺眼的太陽光可不友善,它晃得小阿春睜不開眼睛,躲到了父親褲腳后面。
小孩子揉著朦朧睡眼,問父親“爹爹,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要來這里。我想回家。”
父親笑了,笑得是那么的燦爛,把小阿春一把抱到胸前,說:“這里就是爹爹給你說過洪市,是個大城市,媽媽就在這里等著我們。從今天開始,我們家以后就要在這里生活,這里是我們的新家。”
阿春摟住父親脖子,說:“我不要新家,我有家,我想念奶奶。”
父親剛剛還為到達目的地高興,經阿春童言無忌一句話,隱藏在笑臉后的憂傷一下子顯現出來。要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剛在老家辦完他母親的后事,心里還難受著。母親去后,家鄉再無其他親人,他不得不帶上兒子來這個連自己也還沒站穩腳跟的城市一同打拼,此刻心情十分復雜,既有對逝去親人的思念,又充滿對未來既又擔憂。當然這種事情只有五歲大的小孩子是不會明白的。他也不會告訴他,父親摸了摸小阿春頭發,說:“傻孩子,我不是說過奶奶不在了嗎。你要堅強,要長進。你會成為城市人,不要再想那個農村了。將來你會在這里讀書,上大學,畢業之后還可以繼續留在這里工作。你還會有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也是城市人……”
阿春父親還沒說完,阿春打斷了父親的話:“城市人?爸爸,你和媽媽是城市人嗎?”
父親苦笑:“不,爸爸和媽媽是農村人。”
阿春又問:“為什么爸爸媽媽是農村人,我要做城市人?我不要做城市人。”
父親說:“你年紀還小,還可以做城市人。爸爸媽媽年紀大了,當不了城市人了。”
年幼阿春以為自己要和父母分開,嚇得哭起來:“不要不要!我不要做城市人。嗚……我要和爸爸媽媽做農村人。”
阿春父親不言語,心里是苦的,把哭鬧的兒子抱緊,說了句:“傻孩子。”
(3)正德街的乘客
由于001號公交車車次不多,為了避免空車,公交車在靠站后會在站臺等候十分鐘才會再出發。可就算是這樣,阿春在車上獨自坐了七八分鐘,正德街站還是沒有其他客人上車。直到最后一分鐘,公交車車門快要關上了,第二位客人才遲遲來到——一個帶著棕色圓禮帽的老紳士。
他叫老夏。
今天的他穿得和平日一樣講究。一套湛藍色的西裝制服干凈整潔,腳下皮鞋擦得锃亮,手上還握著他最喜愛的木手杖。他雙腳也健全,身體也基本健康,還沒到達要需要手杖幫助走路的年紀。可自從他有了這根手杖,他走起路來喜歡特意將自己重心偏向撐著手柄的右邊。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誰有這挺漂亮華麗的一根手杖,誰走起路來也會像老夏那樣側偏。手杖一米長,是檀香木,雕刻很精致。最惹人注目的是,在手杖頂端握手位置可是裝飾著一顆小拳頭大小的藍寶石,閃閃發光,光看寶石大小知道這玩意必然價值不菲。就算沒有這根藍寶石手杖,老夏從衣著品味到人氣質和這輛廢舊的公交車不協調,換句話說,他就不應該坐上這輛公交車。他不是阿春這類交不上交通稅的窮人,也不像接受不來時代高速發展的老人,可偏偏就坐上這輛車,一切如同命運的安排。
001號公交車再次啟動。
阿春的沉思被老夏打斷了,目光被這光鮮的外表吸引住,平日里就不會有這種打扮的人乘坐這輛公交車。老夏也看到坐在車廂后排有個衣著破舊的窮人,但他目光沒在阿春身上停留多久,他只在環顧車廂時找位置時冷冷地掃了阿春一眼,很快他的目光就移開了。他在車廂前面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可阿春的目光仍舊長久停留在老夏身上,在老夏坐下后還是一直盯著。老夏是個見慣大場面的人,可在這陌生的環境里一直被身后的壯漢用奇異的目光盯著,還是十分不自在。
老夏心里猜疑著:冷不防被他財迷心竅,看中他的手杖,對著他腦袋來一拳可就出大事了。也在后悔今天魯莽的決定。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需要率先在這邊“爭斗”中占據主動。幾分鐘后他生氣地回過頭來用一種責怪的語氣對著阿春說:“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阿春嚇了一跳,可沒過多久,忽然咧開嘴笑了,大聲見道:“就是你!你是夏啟迪的父親。你果真是夏啟迪的父親,你一上車我就認得了。你一說話我更加確定是你了!你絕對是夏啟迪父親!”
老夏經阿春一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上下打量這個五大三粗的壯漢,腦子里不停回想這個能叫出他兒子名字的人是誰。
“對!對!您就是。”阿春看起來重新遇見故人情緒很興奮,連剛剛愁容也忘記了,拉開嗓門幾乎用吼的方式說話:“我是李勇春,阿春啊!您還記得嗎?我和夏啟迪是高中同學,我們還是同桌,我還去過你們家玩。叔這么多年,您樣子一點都沒變,一上車我就認得你了,就是不敢認。我就老了,也難怪叔叔現在不認得我。”說完有點害羞拍拍自己后腦勺。
老夏的眼珠子還在打轉,他確實不記得以前有認識這個落魄的人,但經驗告訴他,阿春應該沒有騙他。他因為些私事不想別人知道,在今早才決定要坐這輛001號公交車,不存在有別人特意侯著他的情況。面前這個人長得是粗獷了點,可樣子還算憨厚,像個老實人,應該沒必要說謊,確確實實是他兒子的同學。看著阿春期待的目光,他還是懂得緩解尷尬的,裝作忽然記起的樣子,說:“啊?你……你是阿春啊?小迪的同學阿春嘛。”
阿春見老夏已經記得自己,笑得更高興了,向前走兩步,一屁股坐到了老夏身旁,看起來要和老夏好好敘舊,問道:“叔,您還好吧,阿迪還好嗎?”
公交車速很慢,還有很有很長時間才到達目的地,老夏也樂意和阿春聊聊天打發時間。而談起自己的兒子,老夏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說:“小迪很長進,可了不起了,一直在外面各個國家留學,在前幾年剛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現在自己和幾個朋友合伙辦了家物流公司,聽說和政府,世界五百強企業也有業務合作。可厲害了。”
“這么厲害啊。”當年的同學飛黃騰達,對比自己現在的處境,阿春臉上表情變得尷尬,不自覺自卑起來,身體微微收縮。
老夏又再美滋滋地夸了一會,然后對阿春問:“你呢?你現在的情況怎樣?還好嗎?”
阿春身體收縮得更厲害了,四肢發達的壯漢扭曲地縮成一團,嘴上小聲地回答:“一般般。”
老夏這才從醒悟,從阿春身上破舊的衣著推斷,會坐上001號公交車的處境,能好得到哪里去呢?恐怕是“一般般”也不如。自己在他面前炫耀完自己兒子,還問阿春處境,這句話有點揭人短處味道?打住了向下問的念頭,腦子一轉,開始轉移話題,說:“你這一大清早出來的,是要去哪里啊?”
阿春這才回復剛剛輕松表情,回答:“洪市第一人民醫院。”
老夏繼續問:“去醫院,你是病了嗎?”
“不是,我是去做‘摘心手術’。”阿春說出這聳人聽聞的四個字時,臉上的表情居然紋絲不動,如同說自己感冒去看醫生那樣,完全不像“摘心手術”這四個字代表的內涵那樣沉重。
可旁邊的老夏臉上肌肉一抽,笑容全無,嚷嚷道:“啊!原來是......”
阿春并不出奇老紳士會做出這個驚訝的表情。因為做摘心手術就是他要到醫院把自己的心臟摘除,然后移植到其他人身上。雖然醫院會在摘除他心臟后提供給機械心臟,但機械心臟只有一個月的使用壽命,一個月后需要更換新的心臟。而他不可能有多余錢在一個月過去更換新的機械心臟續命,這就意味著做完摘心手術后,他就會死去。從幾年前心臟移植手術真正成功后,已經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做著這種買賣。在這幾個月來,阿春一直對家人隱瞞著這件事,每天回到家也是強顏歡笑。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今天見到老夏后,接著老夏的提問,他忽然有種把全部事情告訴老夏的想法。
“沒關系的。”還是阿春第一次這樣坦誠地說出這個憋了幾個月的秘密,心情輕松了許多,語氣很輕松,半開玩笑地說:“我會有一大筆‘營養費’,我可是一下子成為有錢人。”因為確實,醫院還有那些迫需要新心臟的人為了得到更多新捐獻者,開出了很高的價錢補償給捐獻心臟的人,美其名‘營養費’。
旁邊的老夏笑不出來,搖搖頭問道:“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他不能在一時三刻接受這件事,他驚訝地看著看著這個自己兒子輩的人用無法理解的輕松態度說著這種沉重的話題。
阿春點點頭,臉上再次略過一陣微笑,說:“當然,誰不喜歡一下去成為有錢人。”
老夏想起“摘心手術”的一個傳聞。社會上時下出現一批頹廢的年輕人,他們對自己好生命不負責任,竟然為了得到做完“摘心手術”后高額的報酬,自愿接受這種死亡手術。然后拿這筆錢在生命的最后一個月里盡情享樂。眼前的阿春有可能就是這種人。老夏心想,按照正常來理解,阿春這個時候應該會傷心,怎么會做到這樣坦然。試問誰能輕視死亡這個沉重的話題呢。想到這,他對阿春除了驚訝,多了點可惜,還帶了點鄙視。他最反感這種人,社會給了那么多資源培養一個人長到成年。可這些年輕人不想想怎么回報,貢獻社會,竟然為了享樂連自己生命都可以不要。假如這種人做起壞事來,必定是危害社會的亡命之徒,所以說死了也是活該。老夏有點生氣了,故意撿起了剛剛中斷的話題,主動揭起阿春的短,說:“你和阿迪應該是高中同學吧?你畢業之后去了哪里上大學?阿迪高中畢業后可是出國,還在幾間學校的獎學金。”
阿春楞了一回,可老夏這樣問,反而順了他的意思,因為很多話,很多事他早就想有個對象給他傾訴,他緩緩地說“我沒有上大學,我連高中也沒有畢業。”
(4)25年前
阿春跟隨父親來到洪市逐漸安定下來。父親是間工廠里的修機械師傅,母親也在這家工廠里當保潔阿姨,日子過得還湊合。可阿春一天天長大,花費也越來越大,父母那微薄的收入日益嚴峻。在阿春七歲那年,這個家庭面臨重大轉折,阿春要上學了。不過還是有好消息,國家已經推行九年義務教育,上學的學費國家給免掉了。可當阿春父親帶著年幼的阿春上學校報名的時候,他才知道“九年義務教育”是把學費是免了,書雜費還是要照常交,并且由于他們不是洪市本地人,如果要在洪市小學入學,要額外交一筆“借讀費”。這筆費用可不是小數目,可給這家經濟并不寬松的家庭莫大的壓力,足足阿春父母加起來一個月的工資總和。阿春爺爺奶奶已經去了,阿春如果要回家鄉讀書就只有依靠不經常來往的外公外婆。可當年,阿春母親執意要嫁給貧窮的阿春父親把他們和兩個老人關系鬧僵了,這個時候再把阿春托付給他們,他們還不一定愿意。特別是回想起,當初要讓阿春成為城市人的承諾,他們希望阿春可以在城市里長大,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樣幸福,快樂。最后阿春父母還是決定咬緊牙關把阿春留在城市里讀書,自己苦點也沒關系。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那天的早晨也和今天一樣晴朗。
阿春父親用自行車載著阿春上學,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可隨著學校門口越來越近,阿春父親發現了奇怪的情況,一輛輛高級轎車從后超過了他,從他旁邊經過也是向著洪市第一小學前進。這些小車后排上都是載著個小孩子,車上的小孩子以及開著轎車的司機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看著繁忙的馬路上唯一一輛載著背書包小孩子的自行車。其中,還有一輛他很熟悉的,車牌為“洪Axxxxx”的轎車,這正是他工廠老板的。
在離學校還有一個路口時,這輛載著父子倆的自行車停下來了。
阿春父親把七歲的阿春從自行車后背車架上抱下來,指了指遠處停滿漂亮轎車的學校門口對七歲的阿春說:“我的乖兒子,前面就是學校了,你自己坐過去吧。你到門口找到老師,告訴老師你上一(五)班,讓他帶你進去。放學后父親還在這里等你。”
阿春年少不明白其中緣故,點點頭,就按著父親的話慢慢走向學校。
他走開幾步回頭看時,父親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
阿春再走前幾步然后回頭,父親仍舊站在原地。他就堅信父親是他最有力的后盾,會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支持他,他就有勇氣奔跑著跑向裝飾華麗的“洪市第一小學”學校大門。
現在坐在001號公交車的阿春明白了,當年父親嫌棄自己衣服臟,怕兒子在其他小朋友面前丟臉。在那之后,他父親再也沒有騎自行車送孩子上學,阿春每天由母親陪著坐公共汽車,到站后再讓阿春自己走去學校。最后阿春再長大大一點,就自己坐公交車上學了。也湊巧,同樣是這輛001號公交車。
上學后,阿春成績很好,不但當上班級的班長,還多次代表學校參加市里各種比賽,老師特別器重。班主任拍著阿春的肩膀說:“這孩子是我們學校的驕傲。”阿春也一直覺得這樣不錯,他成為學校的驕傲,也是阿春父母的驕傲。可同一時間,阿春父母的工廠業績越來越不佳,內部傳聞會倒閉風險,員工人心惶惶的。可這消息一直是在傳,工廠一直正常運行,也沒有發生什么特殊情況。
(6)高考
時間飛快,一晃十二年。不知不覺,阿春到了高三,面臨人生另一個抉擇:高考。
可就在離高考還有三個月的時候,萬萬沒想好的事情發生了。由于阿春是外地來的解讀生,按照教育政策,他沒有資格在洪市參加考試,必須回到原籍參加高考。這個急壞了阿春父母,他們找到了阿春的班主任,還找到了阿春學校里的校長。可都還是無補于事。
又一個月后,阿春父母只好帶著阿春回到鄉下,找了一間中學掛靠。幸運的是,阿春成績很好,還有原來老師的推薦信,阿春家鄉學校很容易就接收了。阿春很樂觀,他對自己的成績很自信,不就換個地方考試,知識還在腦子里,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實力光明正大地考回洪市的大學。可是,事情遠沒阿春想得那么簡單,由于教育區分地區,阿春戶籍所在地的用的課本和洪市不一樣,高考的老師題目和洪市的題目有差別。這一個月,阿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足足瘦了十斤。
高考過了,阿春正常發揮過了當地你本科線,不過對比在洪市時也低了很多。接下來是報考志愿,阿春咨詢了過去洪市高中的報考老師。老師對他的成績很滿意。可當他咨詢戶籍學校報考老師時,這位經驗豐富的報考老師卻告訴他,以阿春分數進去考進洪市大學是有機會,不過不能用“一定”。阿春聽完后有點不解,雖然自己這次成績發揮一般,可依照這個成績在洪市高中還是可以輕松進去洪市大學,他還是依照當初的意愿報名了洪市大學。阿春從心里已經認同自己是洪市人,雖不生于斯,但長于斯,日后也將奉獻于斯。
結果是,他落榜了。落榜的原因是洪市對本市內生源有支持,他的分數剛好過了洪市大學錄檔線,可同分的有兩人,洪市大學錄取了另外那個人,拒絕了阿春。
如同千金大錘錘在阿春身上,他得知這個消息后萬念俱灰。可是無奈,他只能復讀了一年。可也就這一年。一件噩耗重重地打碎了阿春脆弱的求學旅途。父母的工廠恰恰是這個時候應了傳聞,忽然地莫名地就倒閉了。雙親同時失業對這個貧困的家庭打擊的巨大的,本來他們日子已經很拮據。他們要一邊追討原工廠拖欠的工資,一邊重新找工作。可兩個沒有技能的年紀40多農村人在城市里找工作談何容易,連續幾個月也沒有穩定著落。阿春母親身體還這這段時候慢慢變差了,特別是腸胃,經常莫名其妙地痛。
阿春看著這樣辛辛苦苦的父母,情緒跌落了最低谷,加上高考失利給他重大打擊,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學習。他還知道,就算自己真的進了洪市大學,他的家庭也支持不了他大學的學費。他有了一個念頭洪市大學永遠地拒絕了他。苦苦地躺著床上哭了好多個晚上,他瞞著父母退學了,回到了洪市,進了家工廠打工。
(7)第三站 洪市廣場
聽完阿春的學習經歷。老夏心里沉重起來,因為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那個開高級轎車送兒子上學的阿春父母工作的工廠老板正是自己。說起工廠忽然倒閉的原因也他自己知道,而責任也全在自己身上。當年他意氣風發,接著洪市經濟崛起的機會用銀行貸款辦起來工廠,很順利掙得第一桶金。可在發家之后,面對燈紅酒綠的誘惑,他開始迷上了賭博,后來發展到嗜賭如命。工廠雖然在掙錢,可逐漸地,他花錢速度比掙錢速度還要快。最后工廠實在維持不下去,他還不知悔改,開始質押工廠股權,想最后一搏,但結果顯然,失敗了。這還直接導致資金鏈破解,工廠破產。
他用帶著抱歉的語氣解釋說:“我當年是因為投資錯誤,導致底下工廠的員工跟著我遭殃。也沒想到阿春你的父母也在其中。當年不知道,如果……”老夏解釋的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本來他想接著說,當年如果當年他知道他兒子的同學的父親也是他手下工作,他會給阿春的父母安排好工作。這就不會出現阿春當年的窘境,阿春也不會輟學。可回想到是當年手下工廠上千人,又幫得上多少個呢。更重要的是,那時候自己輸得一塌糊涂,連自己也顧不上何來有能力幫到別人。
不知不覺,在兩人談話的同時,001號公交車到達了線路的第三個站:洪市廣場。車上配備的全息投影在車前方投影出個一個真人美女,她模仿著用用渾圓的嗓門播布通知:各位乘客請注意,洪市廣場已經到了,下車的乘客請注意,請帶齊隨身物品按序下車,請注意禮讓老人和小孩。
“洪市廣場”的提示音反而提醒了老夏另一件事,他忽然想起自己為什么要道歉,經商投資本就有贏有輸,能怪得了誰。自己為什么要在這個兒子輩人面前低頭認錯?他反轉語氣,板起長輩語氣說:“跌倒了不要緊,就像你夏叔叔,當年工廠倒閉后,欠債那么多,我還不是再次白手起家。不得不說,我當年單槍匹馬獨自闖進了房地產市場。你看這洪市廣場周邊那些的房子,很多是夏叔叔曾經買賣過的。房價跌入了谷底,現在這里的房子是不值錢了,不過當年這里可是炒房地產最熱的地方,可謂‘寸土寸金’也不為過。當年叔就是靠著多次轉手這些房產重新發家的。我可是碰上了好時代了啊!”
“哼。”
阿春猝不及防地哼了一聲。如同一盆冷水澆在老夏頭上,止住了老夏的炫耀。老夏心里是生氣,可又不好意思爆發,怎么說確實自己虧欠了別,只心里嘀咕著:小兔崽子,對我哼。不知道對著長輩說“哼”可是很沒禮貌的事情,剛剛還左一口叔,右一口叔地叫得那么親熱。
(9)早熟的阿春
阿春繼續說著自己的故事。
連高中畢業證書也能拿到,他回到了洪市進入了洪市當地一家衣服制衣廠流水線工作。盡管心有不甘,可他也不埋怨其他人,也沒時間抱怨其他人。父母一下子同時下崗,又遲遲找不上工作,家里人吃的喝的住的,必須要馬上掙錢。就這樣阿春在流水線上工作了五年,慢慢提升成了班長,然后主管。
幾年后,阿春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她也是外地戶口,家境也不富裕。為了組建家庭,這一家面臨第二個抉擇,買房子。可就在此時,洪市一向平穩的房價開始直線飆升。市場一天一個價,看著這越來越高的房價阿春和妻子不知所措。他們還沒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剛湊齊的房子首付加裝修的錢成了只能勉強付得起首付。他們徹底慌了,又忽然地,洪市出臺了住房限購令,洪市本地人購房不設限制,非洪市戶籍購房首付從兩成變成三成。這下子,這筆本已經不夠豐厚的資本連首付都交不起了。媒體還在不斷加碼,報紙頭條天天推送“為了限購,政府出臺限購首付三成,如有必要,首付可能提升至四成。”這可嚇壞阿春夫妻倆,阿春父母更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最后沒辦法,眼下情況是如果還不趕快下手,可能就買不起房子了。無奈之下,全家出動到處籌錢,連鬧翻了的阿春母親娘家人也拜托了,這才又給阿春湊齊房子首付補上,還籌齊全了房子裝修的錢。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那天的早晨也和今天一樣晴朗。阿春一家把全部細軟收拾好進住了那間位于洪市廣場幸福小區的小房子里。阿春夫婦和阿春的父母都笑了。喜悅之情難以克制,他們前所未有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們在洪市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家的溫暖和安全,心里也舒服許多。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間開始,阿春覺得自己確實成為了洪市人,在洪市扎下了根。
半年后,命運似乎就愛作弄這家人。阿春的母親被診斷出胃癌,需要治療。可他們的錢全投進了房子了,身后還背負著銀行還有親戚朋友一大筆債務,哪里還有錢給母親治病。
那一晚,阿春整個人像老了十歲。他徹夜難眠,第二天他對家里人宣布這只住了半年的家要賣了,他要給母親治病。洪市限購政策再一次重重打了阿春一耳光,新購房未足兩年賣房,購房者不能申請貸款,只能全額交易。此時洪市前段狂飆的房價變得理性起來,也像對阿春一家落井下石似得,忽然地開始極速下跌。和阿春買房時一天一個價一樣,到阿春有賣房打算時,房價又是一天一個樣,可這次是下跌。母親的病實在等不了,
最后,阿春傷心地洪市房地產虧本賣出。套現出來的錢就用作母親化療的費用。只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阿春由天堂跌下來谷底,買房賣房還有母親高昂的醫藥費完全消耗掉阿春積累了幾年的積蓄。最讓阿春難受的是,母親最后還是去了。給母親辦理完后事后,阿春一家人就搬進了“小新公寓”。
(10)小插曲
老夏剛剛還在炫耀著自己進入房地產市場如何大桶大桶地挖金子,這下可更不是滋味了。人和人的差別往往就在對某些人生階段的抉擇上,他每次選對了,而阿春每次都錯了。兩人進入了尷尬的沉默。
沉默持續了有十來二十分鐘。老夏發現公交車前方那個橘紅色按鈕,他想起來以前聽過某個資訊報道提及公交車有個新奇的功能。他就站起來,走過去,按了按這個按鈕。
陳舊的公交車廂忽然變了個模樣。座位,窗戶,車廂四周開始呈現出一片深藍色。原來幾年前公交車曾做過升級改造,加裝了立體全息投影設備。今天是星期一,公交車車廂里的主題是海洋世界。寬闊的車廂里就是一面360度平面的屏幕,現在是一片深藍,各種七彩不同形狀的魚在悠然地游泳,透過屏幕一群漂亮的小丑魚從“遙遠”的地方慢慢靠近,逐漸靠近屏幕和屏幕外世界的邊界,忽然,它從屏幕里的世界游過了這條邊界,就像這條邊界根本不存在一樣。通過全息映像這群小丑魚呈現在了車廂空氣中,歡快地暢游這。現在科技可以很輕易地做到這一點,而且還把它普及到了平民化程度,整節車廂變成一幅美輪美奐的海洋世界。
這已經是幾年前的科技,老夏見多識廣,看來做得挺粗糙的,細節也不夠完美。可這輛是早已落伍的001號公交車,能做到這樣是極限了,他還是頗為高興地對著阿春說:“我很早就聽說幾年前公交車做過改造,加裝了全息投影,就想試一試,可一直沒機會。你看,沒想到這種舊交通工具還是挺漂亮的樣子。阿春,你應該經常坐這輛公交車,應該看膩了這種全系景象了吧?星期二的‘森林世界’會不會更好看?”
一條小丑魚游到了阿春面前,圍著阿春打轉,像在逗阿春開心,也阿春全部注意力吸引住了。阿春剛剛因為回憶難過的心情緩和了少許。過一會才回過神來,醒悟老夏剛剛在和他說話來的,回答道:“啊?叔,你剛剛和我說話嗎?”
“我說你經常坐這輛公交車,應該看膩了這種場面了吧?星期二的‘森林世界’,星期三的‘精靈世界’這些會不會更好看?”老夏重復了一次問題的內容。
阿春回答說:“沒有。我是每天都會坐這輛公交車,可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今天見到夏叔叔您,我還真不知道公交車有這功能。我想我們每天坐這輛車的人應該也和我一樣根本不知道還可以有這么漂亮的畫面。我有時間也要給他們開開眼界!”說到“時間”,阿春心里又難受起來,現在的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此時的老夏心里又是一酸,這個世界還好太多美好的東西,這個可憐的人似乎沒機會享受了。
三分鐘投影表演結束了,全部小魚兒順著來的地方游走了。公交車恢復以前的陳舊的模樣,老舊的公交車車廂仍然是老舊的公交車車廂,如同再美好的夢終究會回歸現實意義,落后的001號公交車仍舊以60碼速度緩慢地在行駛著。
(11)靠近的站臺
車廂里兩個客人談話還在繼續著,阿春對老夏吐出了心里話:“這段時間,我一直瞞著家里人,他們都不知道我做摘心手術你事。可把我憋得都透不過氣來。叔,今天我能看到你,我覺得特別的高興。我終于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了,謝謝您。”
老夏想起自己剛開始對阿春的看法,他覺得這個真誠的年輕人該不會為了享樂隨隨便便放棄自己生命的樣子,問:“那你得到了‘摘心手術’那筆錢之后會如何處置。這筆錢值得你連自己生命都不要嗎?”
阿春斬釘截鐵地回答:“值得!我已經計劃好了。我父親身體越來越差了,我不能讓他像我媽那樣因為沒錢,病情被耽擱,這筆錢可以給他治病。還有的是我在黑市里找到一個叫阿達的人,他說只要給一筆錢可以幫我妻子和兒子安排到洪市本地人戶口,這樣他們成為真真正正的城里人。這是這是我父親對我心愿,看來我這輩子是沒有機會實現了。這就成了我的心愿,我希望我兒子和妻子實現。只要有了洪市戶口,每個月領取城市低保也比現在的生活強,還有醫療保障,上學也不用愁。我去了之后,單親家庭還有額外的補助,過時過節還會有補貼。只要成為了真正的洪市人就行。如果還有余下的錢就給孩子和孩子他媽有需要的時候用。”
老夏再一次震驚了,這回他連說話也顫抖了:“什……什么?”
因為他知道,他給阿春提到自己兒子阿迪是做物流的,可兒子的物流公司明里是做物流,暗地里就是從事這種“編外黑市入戶工作”。而這種工作無一例外是騙錢的,沒想到阿春“摘心手術”的錢還會碰到這釘子上了。
他緊張地說:“阿春,你不要這么魯莽,這事靠譜不?我聽說很多人就是用著手段騙人的,你可別上當了。你再想想。我也知道實際有人就是這樣被騙的。”為了說服阿春打消這個念頭,他謊稱自己身邊就有人被騙,可實際上是他兒子在騙人。
“靠譜。我們已經聯系了好幾個月了,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做著種決定的人。”阿春說話的語氣很確定,看來那個阿達沒少給阿春灌輸“迷魂湯”。
老夏實在急了,他心里想自己一定要制止這個年輕人。可恰是此時,公交車再次到站的通知響起,阿春的目的地洪市第一人民醫院到了。隨著公交車入站,001號公交車的車門打開。阿春和老夏說完心里話心情好了許多,和老夏熱情地握完手,還和老人熱情地擁抱后,快步跑下車。車上的老夏大聲地叫住阿春,可阿春根本不把老夏的話聽進耳朵,一邊揮手一邊快步走遠。
(12)結局
時間大約是老夏和阿春分別的一個鐘頭之后。
護士走進病房,對著站在窗邊的病人說:“醫生通知‘摘心手術’已經準備好了。麻煩您躺在病床上,我會把你推進去手術室的。”
病房里,病人站在窗邊看著窗外風景,心里經歷著激烈的斗爭。腰桿挺得筆直,一點兒佝僂也沒有,使他只有一米六多的身材顯得有一米七以上,他雙腳便利仍舊習慣性地借著左手把身體重心壓在一根一米長的手柄上,在手柄握手位置裝飾著顆拳頭大的藍寶石。他就是接受阿春心臟的病人,也是和阿春同坐一輛001號公交車來到洪市第一人民醫院洪老夏。他有嚴重的心臟病。根據主治醫生斷定,如果這周在不做手術,老夏就會因為心臟衰竭而死。幸虧兒子聯系好了這家醫院,并找好了貢獻心臟的捐獻者。今天就是為了躲避其他人目光選擇了少人乘坐的001號公交線路來到醫院,可如同命運的安排,為老夏捐獻心臟的人也坐上了同一輛公交車上,還居然是以前的熟人。
此刻他心亂如麻,長長吐出一口煙,對著護士做最后的確認問:“護士小姐,今天總共有多少臺手術做‘摘心手術’的?”
“只有一臺,主任是老先生您兒子夏先生好朋友。主任知道夏老先生情況比較焦急,為了準備老先生您的手術,特意把其他手術都延期了,今天只做老先生您一臺手術。現在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捐獻者在在半小時前已經推進手術室麻醉了。”
老夏心里最后希望也熄滅了,他失望地說,“哦好的。”正想跟著護士出去,可第一步還沒邁出,他就停住了,對護士說:“小姐,能再麻煩您稍等我兩分鐘,我有個重要的電話,打完電話我就來。謝謝了。”
護士小姐還以親切的微笑,答應了一句,然后退出病房。
老夏拿出手機,熟練地撥通了一個號碼,一陣撥號音之后,他操著嗓門說:“兒子啊,你物流公司是不是有一個手下叫阿達中介?做洪市戶籍的。”
“真的有。好的,你看轉洪市戶口,這事能不能真的做得到?”
“哦,做不到的啊。那如果有個客人價錢談好的,定金也給了,錢能退嗎?”
“不不不,我不是想妨礙你工作,可是……”
“嘟嘟嘟……”電話那頭的電話掛了。
老夏呆在那里出神,垂下頭,良久之后才長長嘆一口氣,搖著頭走出病房,躺在將要推進“摘心手術”手術室的病床上。
聽說阿春故事結局是阿春一家得到了比其他人捐獻者多一倍的“摘心手術營養費”,而阿春再次坐上了這輛001號公交車,這次他一直坐到了001號公交車的終點站:洪市公墓。而在沒過半年之后,001號公交車也停運了。不適合社會的東西終將被淘汰,光有情懷的事情,又能持續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