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顫,猛然從夢里驚醒。立身坐了起來,聳了聳肩,雙手搓著胳臂,一層疙瘩立著,這一夜的寒意襲人,堅挺著不甘屈從。
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刺啦聲,一道一道,節奏不緊不慢,劃過睡夢中人們的耳畔,一擊未中,又漣漪狀散去。
窗角吹來絲絲涼風,一個哆嗦,寒的刺骨。深圳終于轉涼了,入了秋。這是我來深圳路過的第三個秋天,依舊姍姍來遲。
摸摸索索地找到手機,一看時間,5:29。借著微弱的月光,我挪了挪沉重的身子,起身走到窗邊,正欲關窗的手一頓,一副靜謐又熱鬧的晨景撲來,熟悉的正如兒時鄉鎮小道的那條街景。
伏在窗前,遠處天空還暗沉沉,破曉的晨光試圖慢慢喚醒沉睡的生靈,些許的白亮終究壓不過黑色的幕布,只點綴一層柔和的乳白色,人們依舊籠罩在一片沉醉。空氣絲絲清冷,嗅著汩汩涼意,精神一振,頓然清醒不少。打開了飲水機,拿著泛舊的保溫杯,依靠在窗邊,等著那股熱氣上涌。
刺啦聲越來越近,記憶中這應該是掃地的摩擦聲。果不其然,拐角處,一道黑影閃出,昏暗的路燈投下不高的影子,佝僂著腰,一手拿著掃帚,一手拿著撮箕,拾掇著地上的雜物,兩手之間凈化著整條街面。小半步慢慢地向前移動,拖拽著。即使路上坑坑洼洼,也只有一個人走過。
我是見過她的,在白天。一身皺巴巴的橘黃色工作服,著著一雙裂紋密布的力膠鞋,洗的泛白卻留著斑斑黑跡,正如那雙緊緊包裹著笤帚的手。掌心布滿老繭,關節處皸裂著很多口子,一道道蔓延著,口子里黑乎乎的一團,我在爺爺奶奶的手上看到過,這是生活種下了的印記。有時,見到她倚著一棵樹坐下,蜷縮著一團,微張的口,嘴唇涸成一紋紋。
端看著,約莫40歲的年紀,卻蒼老的如同60歲老嫗。干枯的雙眼,焦黃稀疏的門牙,干癟如樹皮的黝黑的皮膚,眼角布滿皺紋,像大波斯菊一樣裂開了,仿佛聽見皺紋肆意在她臉上蔓延的聲音。干活的時候,瘦小的身體始終彎曲,一雙枯木般黝黑的手吃力地搬著垃圾桶,胳臂下青綠色的筋像枝條一般扯著一雙緊握的手。歲月并未靜好,留給她的只是一身蒼夷。誰知,寒冬臘月里那副軀殼遍身鉆心蝕骨的奇癢與疼痛。
“撤、撤”,巷口回響著一道道掃帚擦過地的聲音,一聲聲叩打著靜謐如水的清晨,卻無人回應。自知無趣,只能自己附喝著,演著一出單口。
走近了,橘黃的路燈下,喘氣時呼出的白氣在半空中慢慢散開,她彎下身,將一包塑料零散垃圾系緊,手一抖,劃過弧形順利降落后邊的垃圾箱里。地上散著不少垃圾,有從天而降的外賣餐盒,有破窗而出的果皮紙巾,也有緩緩落下的秋葉與枯敗的枝椏。
從十米海拔看去,她的身后撒下了一道十米左右的水泥道,收拾的干干凈凈,規規整整的,猶如無風的水面。毫無征兆地飄過一片葉子,盤盤旋旋幾個圈,匆匆地跌落在地上,擾亂了著這一地的安靜。嘆吸一口氣,拖拽著身體往回頭,彎腰撿起那一片,毫無內疚的不速之客,自然要被掃到撮箕里。停停走走,來來回回,接著往前走。
“撤、撤”的掃地聲漸漸地遠去,只剩一排影影綽綽的香樟樹杵著,樹的主干挺拔,枝葉茂密、厚實,尖尖的樹頂。溶溶燈光下里,蔥蘢繁茂的樹葉朦朧閃爍著斑駁的光影,密密匝匝的樹葉偶爾沙沙低語,訴說一整夜的聽到的囈語。淘氣的撒個嬌又落下幾片,這次只能孤零零的趟在地上,風刮過,露踏過,無人收留。
十字街口的左側,一家早餐店搖曳著白熾燈。橘黃的燈光溫和的灑在在一對夫婦的臉上,看起來頗像寺廟里笑面相迎的菩薩,“喜盈八方香客”。一旁壘的和人個子差不多高的蒸籠里不停著涌著熱氣,氤氳繚繞,老婦用手背擦了擦汗,抹去額上的艱辛,弓著腰接著忙活著。一旁的老頭費力地架著一口鍋,撒上油,應該煎著最擅長的蔥油餅。遠遠看著,似乎就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蔥香。
我經常去那家早餐店,這對夫婦脾氣很好,手藝更佳,湖南人,一口長沙音。夫妻倆約莫60歲,老頭子話不多,身材瘦弱,眉毛稀疏,瘦瘦的臉,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一條縫,眼角也擠出絲絲魚尾紋,左眼角下還有一顆豆大的黑痣。老頭做的煎餅果子也不賴,金黃的豆面,翠綠的蔥花,鮮紅的辣醬,香噴噴的熱氣,咬一口,噴香可口。
聽說老兩口開店快十年了,夫婦倆將日子揉進一盆又一盆的面粉里,和著水、酵母,搓成一團團包子、一根根油條、一摞摞煎餅,在門口走過的顧客嘴里化為齒香。
轟鳴陣陣的卡車聲敲開了街口右邊的生活超市的大門,一個個兒高的男人下了車,打開了后面車廂門,大門走出的女人幫著一起卸下一袋袋、一筐筐。不一會兒,支起門前的搭帳篷,斜靠著的竹竿邊擺著一筐筐果蔬,女人蹲在一邊,拿起筐里的圓圓的一顆麻利地地剝去泛黃的葉子,露出這一天的嶄新。
天色漸亮,門外傳來焦慮的開鎖聲,不知道這是哪家趕著去關內上班,路途遙遠的很,得早起趕公交地鐵。向右一轉,又一轉,門開了,一天的蓬勃開啟了,隨著明快的腳步聲奔去。
路過凌晨五點半,有人在夢里走了很遠,有人趕著夢走了很遠。幾聲犬吠,樹葉唰唰作響,睡夢中的室友翻了個身,呢喃了幾聲,又睡了過去。窗外又亮起了幾盞燈,l南國燈火微亮中,約莫2千平方公里的綿延,一群來自異鄉的知更鳥的艱難跋涉著,啼鳴間撐起了這座城市的日新月異。
墻角飲水機里沸騰的聲音停了,也不知喧囂了多久,時不時咕咚咕咚的氣泡聲,焦急地催促著我趕緊拾掇拾掇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