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21)烈火焚心
20)風暴又起
天黑了下來，隔壁的電燈余光把院子映的很亮。
蘭花媽媽在灶間點亮了柴油燈。
柴油燈，油煙很大，但是沒有辦法，現在村里人大部分都用上了電，以前點燈用的煤油，已經沒有地方賣了，只能用柴油代替。
蘭花爸也曾經建議通上電，蘭花媽堅決反對，“一個月電費可以買多少油呢！”
蘭花媽媽一邊做飯，一邊罵罵咧咧的數落。她知道，房間里的蘭花聽得見。
妹妹菊花出去朋友家玩了，還沒回來。
菊花也想跟四姐蘭花一樣，出去打工多少掙一點錢。可是難的很，進個服裝廠，也要有熟人介紹，要初中畢業證，熟練工，還要考試。這些她都沒有，沒辦法，只能閑在家，整天去朋友家看電視，閑逛。
今天，老媽被蘭花氣的夠嗆，那么大閨女了，年年在外面跑著打工，錢沒掙一分，婚事都耽誤了。這好不容易來個說媒的，又被她氣走了。唉！
正生氣的嘮叨間，蘭花爸手背在后面，一搖一晃的回來了。夜幕下，他身上穿件深色的中山裝(其實是深藍色的，已經舊的背上有點發白了)。那還是蘭花十七歲學裁剪時，給老爸作的。
蘭花爸的樣子，就像電影里的大財主，去巡視他的田地一樣。微僂著背，仰著頭，一只手背在身后拿著他的旱煙袋，不緊不慢的度著步。
蘭花的朋友小青與紅霞，曾經偷偷的笑著說，他爸像財主。其實，她們自己誰也不知道財主長啥樣，都是從電影電視里得到的模板。
像平常一樣，蘭花爸一聲不吭，虎著臉進了家門。用他的專用土黃色大瓷碗盛了一碗玉米粒粥，拿一個專屬白面饅頭，和一碟專用炒蘿卜絲，準備去外面門口吃。
他們家自古以來的傳統，飯菜是兩樣的。以前哥哥天佑在家時，和爸爸的飯菜是一個檔次的。吃的是白面饅頭，炒菜。媽媽與女兒們吃的是紅薯面玉米面饅頭，拌的涼菜或咸菜。現在生活好了，饅頭換成了雜面，其余依舊。
正當蘭花爸要往外走時，蘭花媽媽氣呼呼的直著嗓子叫住了他:
“哎！我說你也別出去吃了！家里的事你倒是管不管？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她這樣氣我，到底是咋回事？今天，當著你的面說清楚！”
蘭花媽氣憤尖利的聲音，讓空氣中，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蘭花爸知道，不能出去了，只得回身往院子中間的西墻腳下一蹲，靠在黃泥墻上。
“你說吧！我聽著呢！”
把飯碗與菜碟都放在地上，一手拿著饅頭，一手用筷子就著院子里的微光，夾著蘿卜絲吃起來。
蘭花媽沖著廚房門吆喝:“蘭花！你出來！你爸現在在這里！你究竟想咋辦？你出來給你爸說！”
門“吱呀”開了，蘭花站在門口，兩只手互相搭在胳膊上，倚著門框，看著周圍暗下來的空氣，不作聲。
一副你們愛咋咋，滿不在乎的樣子。
說實話，蘭花可不是天生的刺頭，小時候可老實了。誰知隨著年齡長大，一步一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從小受到媽媽不分青紅皂白，隨時隨地爆發的打罵，讓她的心里積累了太多的不平與憤怒，對任何人，事，都充滿了反抗與敵意。并且越來越伶牙俐齒，桀驁不馴，如刀子一樣鋒利。
同樣生活的一個天空下的三姐，卻很聽話，軟弱，唯唯諾諾。
而小妹菊花，則是膽小怕事，又好強好勝，十分矛盾。能壓住她的，馬上退避三舍，她能壓住的，窮追不舍，得理不饒人。
看蘭花出來，黑影里吃飯的老爸發話了。
“吃飯呢，不吃飯在屋里干啥？”
“不想吃！”
蘭花硬邦邦的扔出三個字。像扔出三顆石頭。
雖然姐妹們都說，老爸偏心喜歡她多一點，但是，自己也是姐妹中，挨老爸打最多的。
她恨這個她叫做爸的人。
“不吃省省。”
老爸口氣很平靜，能讓他生氣的人，不多。他扔出一句話繼續吃自己的。
看著老公不說話，女兒也不說話。蘭花媽忍不住了，沖著老公開始了。
“你說說，村里像她這樣大的閨女還有沒有？今天這兒打工，明天哪兒打工，錢沒見掙到，心倒是野了！好不容易今天有人給她說媒，她一句話就給人家打發了。你問問她，到底啥意思？”
蘭花冷冷的接口:
“啥意思沒有，就是現在不想找，小著來。你不就是嫌棄我吃你家里飯了嗎？我不吃不行？給你省省！”
蘭花知道兩個姐姐說婆家都要了許多彩禮，給哥哥造了房子，又娶了嫂子。她可不這么干，想把我賣錢，沒門。
姐姐結婚后很少回來，有時候回來快到吃飯時間了，媽媽都會催促著說，趕緊回家吧！該做飯了！這讓蘭花從心里，鄙視看不起媽媽，連一餐飯都算計著。
現在家里也不是像以前那么窮了，但是吃的用的，和前幾年沒兩樣，省下的糧食都賣成錢偷偷給哥哥。
這些事，都讓蘭花對媽媽越來越恨，所以就說出那么尖刻的實話來。
“你聽聽，你聽聽，這沾嘴粘牙！我怕你吃飯，還沒從小把你按尿盆里溺死？養你這么大讓你氣我來？”
蘭花媽媽氣的發抖，所有的女兒中，只有這個最厲害，以前哪個敢這樣？現在蘭花比自己還高，打不住了，只能讓她爸來管了。
“你養我這么大就是想賣個好價錢，你看俺姐不是？要不你會養我？”
媽媽氣得發抖，臟話從口中飛濺而出。
“……………………”
但是這些臟話比起十幾年前那些罵死去的葉子的話要好多了。起碼，那些“婊子”等等字眼沒有出來。
蘭花聽著，像欣賞一首歌一樣評論。
“罵的好，不過比起罵俺大姐的話，還是不夠有力度，加油！”
蘭花媽媽氣的要發瘋了。開始罵老公:“你到底是管不管，讓她這樣氣我？原來都是你在后面指使著孩子們氣我呢？”
她的聲音已經有撕破的感覺。
老爸終于說話了。
“我問你，蘭花。你是咋打算的？說說看，閨女們長大了，興說婆家，不能在娘家一輩子。還有，你嫂子今天來說媒，是我托她說的。人家別人也不愿管你這事。再說了，你看你妹也到了該說婆家的年齡，你是大的，不能耽誤她，是不是？”
看老爸真的聽了媽的話來逼自己，蘭花滿肚子的怨氣沖口而出。
“你們不就是嫌棄我嗎？你們的心我明白！這么多年，我再傻也慢慢看明白了！我打工回來，只要口袋里有錢，俺媽就不生氣。一沒錢了，馬上開始翻臉，說菜也貴了，油也漲了，開始哭窮了。咱又不是現在才窮，從我記事起就窮。說來說去不就是嫌我沒有帶回家錢嗎？我不能像俺姐一樣給您換房子換媳婦，所以就多欠我了！我心里明鏡兒一樣，只是我不想說，既然你們都這樣捉急了，那我明年出去就不回來了，遂了你們的心愿！”
蘭花的話像一把刀子，刺在老爸的軟肋。扯下他最后的尊嚴。
想當年，自己年輕時，也是風光過的，只是命運不濟，落到窮困的地步。但這不是他的錯，全國都窮，家家戶戶都一樣窮。和蘭花媽一起，又生了那么多孩子，一樣的窮日子，別人家太太平平，到了自己，天天雞飛狗跳讓人無奈。
分開田地后，看別人家越來越好，自己兒子也不爭氣，只能委屈了女兒。這是他心底的忌諱，現在被蘭花無情的撕開那層遮羞的布，他已經怒不可惡了。
他什么也沒說，一伸手從黑暗的墻角，摸出半塊磚頭，兩步上前，沖著蘭花劈頭蓋臉砸下去。
蘭花沒有躲避，只是一扭頭沿著墻蹲在地上。留下后背對著老爸落下來的磚塊。老爸發瘋的一下一下砸著，磚塊結實的打在蘭花背上，只聽“嘭嘭嘭”的悶響。像在擂鼓，聲音在院子里傳開，飛向空中。
蘭花媽看著要出人命，嚇的尖叫:“你干嘛呢？干嘛呢？快停下來！”
蘭花沒躲，也沒逃。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她小時候挨打，也是會逃跑的。老爸的打，比老媽是少了太多太多的。但是爸的打也更厲害，更讓人害怕。
在初一那年，具體什么原因忘了，反正就是老爸又打她了。嚇的她大聲哭著在黃昏的大街上狂奔。(她可是賽跑拿過冠軍的。)一直穿過校園，躲進后街一個要好的同學家臥室里，不敢出來。
后來，同學的媽媽與家人，一再說老爸沒有追過來，她才驚魂未定的從里面出來。誰知道，同學哥哥的房間門口，竟然站著三姐梅花的男朋友，也就是后來的姐夫。
讓這樣的新親戚，看到自己的狼狽像，蘭花感到很是羞恥，下定決心，以后就是被打死也不跑了。
現在，蘭花聽到媽媽在讓老爸停手，雖然像狗一樣蜷縮在地上，依然冷笑著說:“你不用假惺惺的叫了，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你應該笑才對呀！哈哈哈哈”。
“打的好，再重一點，再重一點。”蘭花笑著吆喝。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從小到大，挨打已經成了習慣，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她心里發著狠:“有本事就往死里打！”
蘭花媽怕老公手下沒輕重，叫喊著過來拖住老公的胳膊，蘭花爸的手停了下來，氣喘吁吁的把轉塊扔在地上。
蘭花咬著牙，扶著墻站起來，強忍著屈辱的淚水，用鼻子一哼，沖著媽說，“呵呵，裝的真像，這戲演的好，真精彩，哈哈哈哈。”
老爸火氣又被挑起，高高的舉起了右手。
不知道，接下來蘭花會不會繼續挨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