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甚好（中下）
五日后，霓凰郡主的車駕終于抵達了京城。穆王爺把府邸整理一新迎接姐姐。郡主在回云南途中救下的女俠因病去世后，她便將那可憐女子的兩個孩子視若己出地撫養(yǎng)在身邊。穆王府因為郡主的歸來，也因為多了兩個鮮活靈動的小生命而熱鬧起來。
次日入宮述職，梁帝對霓凰郡主大為贊賞，夸獎她護衛(wèi)南境功勞甚偉；又召前些日子被逆賊夏江誣陷入獄的麒麟才子梅長蘇，引薦給霓凰郡主，二人相談甚歡，梁帝看著也十分滿意。朝中文武都是明眼人，聽說了消息都看出了梁帝的意圖。霓凰郡主這樣的傳奇人物，終于以另一個傳奇為歸宿，雖然赫赫家勢談不上門當戶對，但江左盟畢竟也并不是等閑，麒麟才子更不是。
因為國喪未出，所以梁帝也就是口頭上允諾了婚事，只待三年國喪后再行嫁娶。這件事倒是讓梅長蘇心里安寧了不少，即使他與霓凰公開場合同時露面也沒有太大的不妥了，面上竟然有一些淡淡的欣喜。
見過梁帝的當晚，霓凰就悄悄乘著馬車回了蘇宅。馬車剛到側門，霓凰先行跳下，就看見甄平和黎剛率領蘇宅上下站在門里列隊歡迎，眼神中的激動堪比晨星。她抿嘴一笑，回身囑咐兩個奶娘小心下車，自己接過小女兒輕輕摟在懷里，對著越發(fā)眼睛發(fā)亮的眾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睡了，別吵。”
眾人忍住激動拼命點頭，踮著腳伸長脖子想看自家宗主的小公子和小小姐。無奈人家兩個孩子睡覺憨得很，臉埋在襁褓里不讓看。霓凰輕笑著撥開眾人往里走。晏大夫有夫人撐腰之后，管起梅長蘇更加盡忠職守，所以梅長蘇雖然心焦不已，卻只能被老大夫讓飛流看住了不許動，一直待在屋里。
走到屋門口，甄平和黎剛忙不迭地一左一右打起門簾，拿著搖籃的奶娘先進去，接著是霓凰和另一個奶娘。梅長蘇愣怔在那里，緊張得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等著，待看到兩個粉團一般的小娃娃在搖籃里睡好，那一臉無比的寵溺快要溢出水來。甄平趕著送上茶水，趁機看了公子小姐的睡顏，頓時覺得沒吃到夫人加餐的委屈煙消云散。
那挽過長弓、射過大雕的手，那撥弄風云、控制朝局的手，縱然經(jīng)歷了這許許多多，在扶起他孩子的搖籃時幾乎是發(fā)顫到了茫然失措的地步。兩個孩子眉眼還未長開，看上去都乖乖的，粉琢玉砌的模樣。他心內激蕩，不敢有一絲的晃動。就那么靜靜地望著，把自己的呼吸都收得無聲，想把孩子的影子烙在自己眼里心里一般。
燈光微暖，霓凰的笑靨微暖，孩子身上衣服的顏色微暖。他擁有了何其暖融融的一個世界啊。火盆烤不熱人心，而人心向暖的時候早就遠勝過火盆烘出的溫熱，即使寒疾困擾十數(shù)年，也敵不過這片刻的溫暖。
那種橙黃的暖意中，他仿佛看到春日里兩個孩子在迎風的山坡上奔跑跳躍玩耍，霓凰穿著鵝黃的衫子，笑語盈盈，跟在后面怕他們跌倒；仿佛看到盛夏荷池邊兩個小家伙把大大的荷葉頂在頭上，剛學了一點兒輕功就想飛起來摘蓮蓬，結果掉在水里；仿佛看到秋日金紅的楓葉林，小男孩面色沉穩(wěn)挽弓而發(fā)，筆直射入百步外的靶心，遠處策馬而來的小女孩翻身而躍，單足站在樹頂眺望；仿佛看到除夕佳節(jié)屋外大雪紛飛一片瑩白，院心里一個大大的雪人頭上斜插著紅梅，遠處鞭炮嗶哩啪啦地響著……
那一瞬間，他真真地以為自己能隨著那樣動人的時間一路走下去。隨后更大的絕望忽然淹沒了一切：他根本走不了那么遠的。他甚至不能好端端地看著孩子們長到林殊當年那個驕傲不羈的年紀。不，他連眼下的一兩年都舉步維艱。
可是那樣的溫暖和幸福，竟然讓他希望能停留在世間久一點，再久一點。縱使他自己說過“地獄歸來不能久留”，如今因為有了孩子竟然好似多了生而為人的權利，讓他奢求更多待在這平凡煙火人間的時日。
“霓凰……”他啞聲喚著，身側的女子便偏過臉來，露出了柔和的笑靨：“嗯？”
“謝謝你。”
原著：瑯琊榜
作者：海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