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湖北宜昌,那里是長江三峽的盡頭。三峽的另一個盡頭是“火鍋之都”重慶,那兒也是我的老家。可能正是靠著長江三峽這紐帶,重慶和宜昌的飲食習慣極為相似,口味偏重,喜愛麻辣,尤其鐘愛火鍋。二十多年前,我父親從重慶乘船順流而下,來到宜昌工作。同樣帶來的,還有對火鍋的熱愛。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從小就對火鍋有特殊的感情。
宜昌的火鍋深受重慶影響,再結合當地的特色,火鍋的種類顯得更加豐富,大致可以分為“重慶火鍋”和“宜昌小火鍋”。“重慶火鍋”的大名已經是如雷貫耳,這些年,“重慶火鍋”在各地如雨后春筍一般,遍地開花,發展的勢頭極為迅猛。然而吃得多了,總還是覺得外地的“重慶火鍋”就像是丟了魂一樣,形似神不似,每次品嘗后,都覺得有點遺憾,解不了饞。
“重慶火鍋”的口味是極重的,這在外地很難做到。厚厚的牛油上,漂浮著多到令人發指的辣椒花椒。牛油的下面是精心熬制的湯料,通常人們用“紅湯”來形容。但實際上,真正好吃的火鍋湯料是近乎黑色的,就像紅糖水那樣,散發出一股神秘的氣息,充滿了誘惑。火鍋煮沸后,涮菜從中央向外翻騰,像聚寶盆一樣不停的吐著寶貝。翻滾的湯料總能讓我想起趵突泉。鍋一般非常大,就算湯料翻騰的再厲害,也很難濺到人們身上。重慶火鍋的奧秘在于老湯,就是反復熬制和使用的湯,這種湯煮沸后飄散的味道極為深邃,從鼻腔進入后,可以彌漫到全身,真讓人欲罷不能。就像嘬一口白酒那樣,立刻渾身通暢。吃下第一口,麻,辣,鮮,燙的感覺一下子涌了上來,整個舌頭似乎跳起來了。重慶火鍋是熱情,火辣的,家鄉的人更愛夏天吃,吃的渾身冒汗,大口的喝水喘氣,但手中的筷子就是停不下來,年輕人會覺得特別刺激。爸媽說他們年輕的時候約會經常吃火鍋,兩個人可以點十多樣菜品。我兩三歲時,他們就開始帶著我去火鍋館。可惜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何為美食,只顧在一旁玩玩具,他們則一邊吃,一邊笑話我傻。想起來還真覺得有點傻。
相較于“重慶火鍋”,宜昌小火鍋顯得更為主題鮮明。小火鍋通常以一種葷菜打底,只燙一兩樣簡單的素菜,口味上也柔和得多,老少皆宜。小火鍋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小”,鍋口只有兩個碗那么大,鍋也很淺,與其說是鍋,不如說是大一點的鐵盤。鍋雖然小,內容倒也豐盛,滿滿當當的一鍋端上來,冒著熱氣,紅亮亮的湯汁上被撒了一兩把綠油油的蒜苗,顏色搭配非常得當。通常葷菜有雞肉,牛肉,豬蹄等,無論是哪一種,都堆成了一座“小山”,給人一種特別實惠的感覺。如今,這樣一個小火鍋通常價格只須三四十元,兩個人就著涮菜,可以吃幾大碗飯,確實非常實惠。這種小火鍋是宜昌的特色,宜昌人都很喜愛。記得小學時,有一個朋友,父母離了婚,媽媽每隔一陣子才會來看望他。有一次趁著媽媽看望他之時,他拿出存了半個多月的10塊錢,請他媽媽在當地很出名的一家小店吃了一頓小火鍋。那家小火鍋館早已搬走,但每次走在到那條路上,我都能回想起這個故事,回想起曾經傍晚,人們擁坐在小店里品嘗小火鍋的熱鬧景象。
在“宜昌小火鍋”這個類目下,我對一種叫做元子火鍋的東西特別感興趣。元子其實就是肉丸,元子火鍋就是用肉丸熬湯,再燙一點白菜豆腐,有時候也會在肉丸中摻藕丁,吃起來口感更豐富,增添咀嚼時的趣味。宜昌人口味較重,火鍋都很麻辣,唯獨元子火鍋一定得用清湯熬制,吃完了肉和菜,甚至連湯都可以喝完。想想還真是一種非常聰明的烹飪方法。這道菜體現的是“極簡”的哲學,簡單到家家戶戶都能很容易做到,我小的時候就經常在家里吃到。冬天天氣寒冷,爸爸把窗戶關起來,把煤爐提進屋,架上鍋,燒一鍋開水。等水燒開,就開始下元子。媽媽左手攥住一把肉餡,食指靈巧的一擠,一個肉丸就從虎口蹦了出來,右手順勢用勺接過蹦出來的丸子,丟進鍋里。不一會,鍋里就滿是跟著沸水上下跳躍的小不點,看起來還有些可愛。很快,煤爐讓整個屋子都變得溫暖起來,窗戶上蒙上一層水霧,對面樓房的燈光透過玻璃變成了一片一片,黃澄澄的,屋子更加溫暖了。多年后上了大學,有一次突然想起了這道菜,于是邀著舍友,在宿舍里悄悄地吃了起來。我們怕被宿管發現,把門窗關得嚴嚴的,玻璃蒙上了霧,我仿佛又看到了兒時的景象。舍友們來自天南海北,看著他們都開心地吃著,心里有些激動和自豪,我們家鄉的小火鍋很受歡迎呢!
這一次回家比較匆忙,沒能多留些時日,但火鍋卻吃了不少。這幾天剛好陰雨綿綿,正是吃火鍋的好時候,于是邀著朋友,陪著爸媽,一連吃了好幾頓。昨天晚上和爸媽帶著白酒又去了火鍋館。媽媽負責點菜,但火鍋館的菜單字太小,媽媽看起來已經有點費力了。爸爸酒量也大不如從前,一瓶酒兩個人喝了好幾天也沒喝完。雖然火鍋館還是那么熱鬧,火鍋還是那樣滾燙麻辣,但感覺爸媽已不像從前那樣癡迷著火鍋,桌上零散擺了幾個菜盤,三個人吃得很禮貌。今晚又要出發去學校了。西安雖也有火鍋,但西安的火鍋總比不上故鄉的好。我深愛故鄉的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