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簡書上看了一篇花兒這樣紅回憶他/她寵物的文章《貓》,忽而就想起了我曾經那只貓主子。過去的舊時光,沒能留下他的一張照片,只好從其它圖片里,搜索他的身影。
那時候我還小,和父母一起住在他們單位宿舍。老式的建筑,每層樓共用兩端的公廁和中間的大廚房。那時候,尚且還流行吃百家飯,年節的廚房總是分外熱鬧。可冬天如廁,卻是另一件極痛苦的事。
就因為公用廚房,樓里鬧耗子,家家戶戶苦其久矣,有甚者入冬收拾衣柜就能扒拉出一窩剛出生的小耗子。我們這一層便商議合養一只貓。因為我是這一層唯一的孩子,便由我來負責看管和清潔,大人們負責出錢出食物。
那只小公貓第一次來我家,我就喜歡上了他。通體雪白,頭頂一塊灰色的斑,十分俊俏,走起路來帶著些稚嫩的跳躍,我給他取名“彈簧”。大人們不懂得買什么貓糧貓砂,我就找了盒子,用煤灰和細沙給他做貓砂盆,教他用。還把自己穿舊了的衣服給他疊了個窩。
他伙食不錯,早餐會有人給他摻了牛奶的白粥,有時還有肉末,午晚餐就是肉和一點點蔬菜,我父親一度咂嘴嫉妒地說:“瞧瞧,比人吃得都好。”他慢慢褪去稚嫩,逐漸成長為整棟樓里最靚的崽,捕獵的本性就暴露出來。
我第一次看他將老鼠玩弄致死的時候,著實被嚇到。跑兩步,爪子撓一下,叼一會兒又吐出去,饒有興致地,幾乎是悠閑地,只那雙眼睛,透著專注的幽綠的光。玩死了,也不去吃,就在樓頂扔著曬老鼠干。感激他的鄰居會定時把他的“戰利品”清潔走。
就這么約摸一年多,我們那棟樓里再沒鬧過耗子,他也就功成身退了。伙食還是我們這層供,他卻好像耐不住清閑,成天在我家搗亂。
每次回家,書柜就被他翻的一團亂。枕頭,床單的邊沿,全被他用爪子勾成流蘇。父母出差給我帶回的零食,有進口的魚干,我還沒舍得吃,不知他怎么撕開的包裝,趁我不注意偷偷舔咬。有一次家里做魚,一個沒看住他就躥上案板去偷吃,被我媽趕開,驚了好幾家人的爐灶。
可我還是和他相處融洽,做完作業就拿鑰匙繩逗他跳來跳去。放他在盆子里看他打著圈地捉自己尾巴。我安靜看書的時候,他會偎依過來,趴在我肚子上睡覺,我偷偷挪個地兒,沒一分鐘他就會瞇著眼,慵懶懶地起身找到我,再蹭蹭,重新選個地方趴著繼續睡,還打個抱怨的呵欠。
直到,他把魔爪伸向了我的鋼琴。那在我父母眼里,幾乎是貴重逾越生命的,被他抓出幾個道子來。我父母終于發怒了。
飛鳥盡,良弓藏。再沒有鬧耗子的樓里,不再需要守護。一個阿姨說,送到她老家去吧。
我沒鬧,因為我知道,我父母為了讓我學琴付出了什么。每次回家看到整整齊齊的書柜,還是有點想念他,想念他踏著雪白的步伐一躍而下撲到我腳邊,抬頭望著我,騰挪出S型的腳印。
又是一年多以后,一個提前趕完了作業的暑假,父母陪著我去阿姨的老家看望彈簧。我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了市面上不菲的魚干,裝在書包里。顛簸的路上,我第一次沒暈車。
可是,我揉揉眼,那還是彈簧么。
全身臟得看不出本來顏色,黑一塊,灰一塊,黃一塊。再沒了趾高氣昂的步伐,他瑟縮在雜草墻根陰影里,像是凝視著世間的鬼魂。阿姨的親戚說,這貓嬌氣,沒人專門養著,也不肯自己抓東西來吃,有一次餓極了跳廚房的案板,挨了一棍,又鉆鍋底燙著了腳,后來就不怎么親近人了。
我試探地朝他走過去,蹲在一米遠外,手上拿了一小塊饅頭伸向他,想告訴他我沒惡意。不知他認出我沒有,慢慢探出身子來,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可能覺得飽了,就一口也不肯再吃。
我有點難過,這還是那個饞到搶我零食的彈簧么。
我翻出魚干來,他嚇得一瑟縮,我快速地把魚干撕碎,拋入他躲藏的那個草窩里,頭也不回地起身跑掉了。
一桌上吃飯的時候,阿姨問我看到貓了沒,我說看到了,喂他吃了魚干。有長者怪我把彈簧的胃口養得過于刁鉆,我討好地笑笑,使勁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彈簧其實很乖的,給他喂好吃的,他會幫人做事,他抓老鼠可厲害了,阿姨都知道的。”阿姨敷衍地給我夾了一筷子菜,我趕緊低頭,把哽咽同飯菜一起吞進肚子里。
那個時候,人都生得艱難,要去善待一只沒什么用的貓,不容易。
后來,我慢慢長大了。我依然很喜歡貓,卻從沒動過領養的念頭。眼前每跑過一只貓,我腦海里就浮現出那塊灰色的斑,浮現出那纏繞著我的,輕快地,俊俏的腳印。
我仿佛從沒原諒過我自己,亦從沒忘記,我曾經辜負過一個生靈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愛。
還記得高中看過一篇文章,里面說:
愛他,就要給他好的生活,否則就是害了他。
彈簧,對不起。
木鬼榕榕
2020年12月26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