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5]殞命
對于一個獨居女人來說,陪伴是對她最大的孝道。哥哥出獄后,回家陪著母親,準備年后再去柳氏商貿。
放寒假后,我在公司呆了兩周,幫助柳逸辰做年末商品促銷計劃書。她讓我獨立做一份計劃書,我用了三天時間,擬定了一份讓我覺得滿意的計劃書。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竟笑了。我以為是我寫的太天真,沒有將市場潛在的風險評估分析清楚,計劃書只是紙上談兵,沒想到她居然夸我:“不愧是柳氏的后代!”
我看著她拿著手里的計劃書,不住地點頭稱贊,我心里不由得自豪感爆棚。原來柳氏的基因很強大,天生就有這種商業頭腦,后天再努力一點,豈不是要超越前兩代的柳氏人,創造柳氏的奇跡,或者說我與哥哥人生的奇跡。
“今年過年,不行帶你媽和你哥來家里過年吧!我一個也挺沒意思的。”柳逸辰放下手里的計劃書,走到我面前。
“媽,都一個人過了好幾年新年了,想跟你一起過,不知道余生還能再過幾個年?”
“瞎說什么呢?我回家跟我哥他們商量一下。”
“好女兒,你就可憐可憐媽媽啊!”
她拉著我的胳膊,像個孩子一樣乞求我。我心里又難受過又好笑。原來一個如此的女強人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也需要關懷,在她強勢又無可挑剔的外表下,也同樣存在女性的柔軟和脆弱。她這種需要陪伴的欲望在每一個盛大的節日氣氛里,更加濃郁和深沉。
“我知道了,我等會就回家,問問他們。再說過年還有二十天呢!”
“好吧,給媽好消息啊。”
我帶著她的期待離開了辦公室,我看到她還站在玻璃門前,看著我的背影,構畫著我們一起過年的場景。
回到家門口,我很意外門居然被打開了。院子里母親正在掃垃圾,哥哥房間的爐火燒的正旺,煙囪里冒團團黑煙。
“媽,今天怎么把門打開了。”
“關了太久了,透透氣。快進屋去,凍壞了吧。”
母親笑著對我說。
“我哥呢?我有事跟你們說。”
母親停下來,用手指了指屋子,示意哥哥在屋子里睡覺。
“都幾點了還睡覺呢?哥,我回來了。”
我推門進去,看到哥哥躺在床上,眼睛睜的大大的,發呆,像是在思考什么。
“這又在想什么呢?跟我說說。”
“沒什么,沒什么,哥就是覺得太沒意思了。”
他起身坐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我不知道他是否天天這樣,吃飯睡覺胡思亂想,而他都想了些什么,我很想知道。
“哥,你在想什么?跟我說說。妹妹幫你。”
“幫不了,該來的還是要來!”
他身體向后靠了靠,長舒一口氣。
“你到底在說什么?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沒有,沒有……”
他整個人都顯得有氣無力,我不知道他到底在顧慮什么,他的樣子讓我很不放心。
“媽,你進來,我有話跟你們說。”母親聞聲走進來。
“媽,哥,今年我們去柳逸辰家過年,她已經好幾年都自己獨自過年,她也老了,需要陪伴。現在哥哥也出獄了,我們家好幾年也沒有好好過年,今年就好好過一次。”
“好啊好啊,什么時候走,現在就走!”
哥哥一下就變得既興奮又激動,讓我覺得很反常。我看了看哥哥,終究沒有開口。
“我就不去了吧,不合適!”
“媽,有什么不合適的,您一個人也操勞了大半輩子了,該享受享受了。再說你和我親媽早都和解決了,就當姐妹一樣的,又有什么顧慮的。”
“就是媽,咱走吧,我都不想在家呆了,再說家里也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怎么了呢?我一個人不是呆的好好的。”
哥哥居然說家里不安全,他是怎么了,怎么會用不安全形容這個家呢?我實在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走吧媽,你在家一個人我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還想請爸爸回來,我們可以過年的時候把他請到柳逸辰家。”
“媽,你就答應吧,我不想在家呆了。”
哥哥急切地拉著母親的胳膊,眼神里都是渴望。
“那好吧!現在離過年還早呢,等28了再走。”
“行,我們就在家待著,等到28了再去。”
哥哥看到我和母親已經一致決定,就不好再說什么,可我從他的表情里看到,他對這個決定并不滿意。他想提前去,越早越好,或者說是現在。他這樣著急地想離開這個家,到底隱藏著什么?
我在家呆了十二天,就去公司幫柳逸辰了。她忙的焦頭爛額,看到我回來,非常高興。
“你可回來,都要忙死你老媽了!你那個計劃還真不錯,年關臨近,購買年貨的人真多,積分兌換商品的活動,一下就吸引了很多人到我們這兒購買年貨。你可真是我的福音啊!”
“切,我是您女兒!”
“好女兒,你哥和你媽什么時候來,我估計沒時間專門去接他們,我派公司小劉和你一起,怎么樣?”
“知道了,大忙人!”
“往年哪有這么忙,都是你的功勞!不愧是我的姑娘。”
“別夸了,再夸該上天了。”
我們在辦公室笑成一團。我喜歡我與柳逸辰之間的這種像是朋友一樣的母女關系,這樣的關系讓我覺得輕松自在和平等。
柳氏商貿年底促銷活動搞得異常火爆,各商場和超市每天的營業額都超出預算,這讓我很興奮。原來賺錢也是需要方法,將所學的知識靈活運用,能收獲如此大的回報,這也算是對學以致用最好的闡述。
“翠娥,終于忙完了,你趕快回家去接你哥和你母親,我再去商場看看。”
“我知道了,您快去忙吧。”
下午四點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劉哥開車帶我回家去接他們。
“翠娥,是那家嗎?門口停車的那家。”
我看到一輛黑色的商務汽車停在我家門口。心里頓時七上八下,我家沒有哪個親戚開這么大的車啊,到底是誰?
“開快點,快點!”
車子停在黑色商務車后。我一推車門,就聽見里面母親在嘶吼:“你們給我滾……王八蛋……”
我趕緊跑進院子,院子里四個穿黑色西裝的彪形大漢圍著母親和哥哥,母親手里拿著菜刀,我被這陣勢嚇傻了。
“翠娥,快救救哥!救救媽!”
“你們干嘛的,怎么回事?”劉哥也走進院子,大聲呵斥這幫男人。
“哥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說啊?”
“哥還欠了他們老大的錢,他們來要錢了!”
“你怎么不早說啊?”
“多錢,我還給你們,你放開我母親。”站在母親身后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從身后烤著著母親一支胳膊,她手里的菜刀還固執的握在她的右手里。
“錢先拿過來,本息共計八萬。拿錢來!”
“你先放開我媽,我馬上打電話,拿錢過來,你放開她!”
我急忙從包里掏出手機撥通了柳逸辰的電話:“媽,快給我八萬塊,救救我哥和我媽!他們被壞人圍在家里,你快來。”
“好,告訴他們別傷害你哥,媽馬上來,馬上。”
“你放開我媽,很快錢就拿來了!放開她!”
拉著母親胳膊的男人和站在哥哥身后的男人面面相覷著,似乎在商量到底該怎么做。
“你放開老娘,再不放老娘我砍了你。”母親喊著就掄起手里的菜刀,身后那個男人一低頭就躲過了,他又迅速抬起身子,將母親拿著菜刀的手使勁拉向母親的脖子后,寬又亮的刀刃幾乎挨著母親的后腦勺,她的胳膊發出嗝嘣地聲響,像是胳膊錯位了一樣。
“你放開她,放開!”
我哭喊著讓他放開,另一個男人看著我越來越激動,竟一把將我的胳膊扣地死死的,任我怎么掙扎都掙脫不掉。
“老娘的胳膊被你拽散架了,啊……”
只見母親抬起她的腳使勁跺在那男人的腳上,他一下就將母親放倒在地上。地上一片血紅,越來越多。
“媽……媽……”
“快打120,快,救救我媽,救救她啊……”
母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四個男人嚇得連連向后退,想要逃跑。劉叔抓住殺死母親的男人,打了110。
柳逸辰來了,母親在120還沒來就已經斷氣了。菜刀直接插進了她的后腦勺,她流干了身體里所有的血。
哥哥睡在院子里哭的不成人樣,我抱著母親,感受到又一個親人離世的痛苦,我的人生剛要有希望,突然一下就沒有了。我的母親,我對她已經沒有恨了,柳逸辰那張黑白照里,她抱著我,笑著,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充滿了慈愛。她心底還是愛我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孝順她,她就死在自家的菜刀下。
警察帶走了那四個男人。
母親的尸體已經開始變冷,變僵。趁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僵硬,我為了換上了我給她新買的過年新衣,替她擦了臉上的鮮血,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天堂找父親。
柳逸辰打電話替母親訂了最好的棺木。
村里購買年貨路過的鄉鄰都自發地組織起來,為母親辦喪禮。院子里的人無不為母親的死而惋惜,無不為我和哥哥的命運嘆息。
二叔又當起了總管的職務,為母親安排下葬事宜。
我和哥哥跪在母親靈前,為她燒紙錢,為她懺悔。柳逸辰留在家里,為母親的喪禮。她將公司交給了副總打理。
母親下葬的那天是大年三十,天空飄著鵝毛般的大雪,我和哥哥幾乎跪在雪地里,為母親守靈。人們都說,人死了下雪是走的不甘心。母親的靈魂走的不甘心,他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走上正途,娶妻生子,她還沒有彌補自己對姑娘的歉疚,她還沒有好好過完這個年。
母親的墓地里落滿了厚厚一層積雪,挖墓地的人將積雪都踩化了,活成一墓地的稀泥。年長的叔叔在墓地說著:“安心去吧,你哭這么多,孩子們心里也難受,大家都會幫助兩個孩子,你就安心吧!”
他一瓢一瓢將墓地里的泥和水舀了出去,雪似乎也慢慢變小,等到十一點下葬的時候,天居然放晴了。
“這就對了,桂花,安心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神靈。叔叔的話,是說給母親的靈魂聽的,她或許聽到了,雪停了,她的不甘心也停了。
“哎,這大過年的,這兩個孩子真可憐……”
前來送葬的嬸嬸們,哭著說到。
母親的墓地緊挨著父親,他們死了也在一處,他們的墓地里的窯洞是相通的,方便他們走動。原來夫妻真的有今生,有來世。
送別鄉鄰,家里只剩下我和哥哥還有柳逸辰。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只有我們還沉浸在痛苦里。
母親的死,讓哥哥生不如死,他總是隱藏著,躲避著,不讓我們走進他。如果他早點告訴我他還欠著社會大哥的錢,我一定會替他還了,那么母親就不會走,現在我們該一起在柳逸辰家過新年。
我終于明白,出獄時哥哥問父親除過高利貸的人還有誰來過家里,這句話其實是暗示,可我沒能抓住,他著急地想離開這個家,更是想躲避這一切,可我又沒能看懂。我真的很失敗,我與哥哥之間原來的最了解,現在漸漸成了隔閡。他給了暗示,我沒能懂,而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說,他身后還有一屁股債。是我害了我的母親,內心深處的自責讓我日夜難安。
初二柳逸辰回公司了,公司一大堆事等著她處理。我和哥哥等待母親頭七過后,才離開了這個家。
從此回家就變了進門一把鑰匙,出門一把鎖,里面再也沒有人讓你牽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