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代出生的農家小孩,大抵是最后一批喜歡去外面尋些野味來食的。那時候平日里吃肉的機會不多,一天天都是些菜園子里的菜,菜品不多,炒菜的水平也有限,吃來吃去就那幾樣,循環往復便覺得膩了,等換了季,長出了新菜,又能歡喜地吃幾天。不到農忙,農事也不多,父母白天就能做完,小孩便閑了下來,每到這時,我們便喜歡成群結對地去尋些野味,也不全是因為吃食,其實多半是覺得好玩。
我們村水壩子多,山坡里一個連著一個,都被村里的人家包了養魚,壩沿的水淺,每天都會有大大小小的田螺爬上來。田螺算得上是我們那里最好的野味了。我們平日里都要上學,一般是周末出動,前一天就和小伙伴約好,第二天吃完早飯在誰誰家等。我和姐姐老早起床,扒了幾口飯,戴上草帽,一人提個籃子就往小伙伴家趕,后面總會傳來母親的聲音:別去水深的地方!我和姐姐頭也不回地答一句:知道啦!
記憶里一般是夏天,大家都穿短袖短褲,男生赤著腳,女生多穿著拖鞋,踢踢踏踏,走路排成小隊,早晨還不熱,風吹過來,有一種沙沙的涼爽。到了壩上,女生脫了鞋放進籃子里,男生早就迫不及待地踩進水里。淺的地方因為常年被水沖洗,地面略硬,腳踩上去會有小石頭磕著,細細癢癢的,甚是舒服。我們彎下腰,籃子放在身邊,雙手伸進水里開始摸田螺,運氣好,田螺聚在一起,大大小小一大把,運氣不好,只能一顆一顆細細地摸,通常也是些小個頭的。
男生總是不安分,摸田螺也貪玩,跑到水深些的地方,故意打濕褲子,后來干脆一屁股坐下去。我們都不會游泳,聽大人說,這里的壩以前淹死過人,有“落水鬼”,說是長得像猴子,在水里的力氣特別大,一旦抓住你的腳就不停地往水深的地方扯。那時候也相信,便不太敢往水深的地方去,頂多沒過膝蓋到大腿。夏天雖然炎熱,但是雙腳沒在水里卻也有說不出的清爽,大家一邊摸田螺,一邊講閑話,時間過得特別快。
到下午一點多才從水里出來,洗洗手洗洗腳,挎上籃子往家趕,然后灌幾口涼水,吃兩碗米飯。一上午的時間,我和姐姐大概能摸一籃子田螺,洗過之后用清水養著,讓它們吐掉一些臟東西。母親回來了,便開始燒火煮田螺。我們那時還是燒柴火,田螺倒進一口大鐵鍋,倒上水,蓋上鍋蓋,往灶里加柴。待田螺的厴掉下來,田螺也差不多熟了,再盛出來,用冷水降溫,開始挑田螺肉。那時候家里養了小鴨子,肉扯下來后剩下的都丟給鴨子。
我們一家都喜歡吃辣,母親炒田螺肉喜歡放小米椒,炒過之后再倒酒煸一下,最后放入生姜蒜之類的調料,整個廚房彌漫著一陣陣菜香,一陣陣辛辣,又饞人又嗆人?,F在野生的田螺肉在我們那變得稀罕起來,販子來收要30多塊錢一斤,母親會在閑暇的時候和村里其他婦女去壩子里摸,一部分賣給販子賺點錢,剩下的一小袋一小袋放進冰箱里凍著,姐姐回家的時候偶爾拿幾袋,其他的留著過年置辦酒菜。
小時候也喜歡掐一些野菜,春天較多。我家門前有一塊高高的沙地,里面多是別人家的菜地,還種了十幾棵橘子樹。沙地里喜歡長一種野菜,我們那叫野蔥,和家里種的蔥不一樣,它細細軟軟的,更像是韭菜。放學后,我和姐姐常去掐,其實也不是掐,沙地的土比較松軟,野蔥輕輕就拔出來了,有時候不是長在沙地里,稍稍用力便扯斷了,有了經驗,便不去扯,用指甲在根莖處掐斷。野蔥不需要很多,一只手握住的量就夠了,回家拾掇一下,去掉黃了的葉片,再用清水洗洗。母親一般用野蔥炒雞蛋,用茶籽油炒出來的菜青青亮亮的,特別有胃口,野蔥不像一般的蔥味道那么沖,伴著一點點清香,很是爽口。
梔子花也能弄菜,村子沒有梔子花,只能去鄰村的山林里摘。也是和小伙伴一起,咋咋呼呼地跑進林子里,野生的梔子花要自己去尋,尋到一處,便招呼小伙伴過來,大家一起摘完,又去尋下一處,脖子上套個采棉花用的布袋子,用來裝梔子花。我上大學的校園里到處是梔子花,每到花期,香味密密麻麻,但我總覺得它和我小時候聞過的野梔子花不一樣,它的香味沒有那么濃,卻是恰到好處的香。摘回來的梔子花一朵朵去掉花心,洗過后用開水燙,再用手揉,顏色漸漸的成了深黃色,晾干之后就可以炒菜了。用曬干的紅辣椒炒,拌著飯吃,總覺得有一陣陣花香。
我還喜歡吃蕨菜,但是從沒有自己掐過。蕨菜長在山里,一般是三四月的天氣母親和村里其他的婦女騎自行車去掐。掐回來的蕨菜被母親一把一把用繩子綁著?;丶液螅瞄_水焯一下,晚上就能做成菜,那時候家里沒有冰箱,剩下的都曬干,要做菜的時候再用開水泡一下。
現在回家偶爾還能吃到母親泡好的蕨菜,野蔥和梔子花卻是很久沒有吃了,有時候也會想念那個味道。那時候吃肉的日子少,我們總是想辦法弄些喜歡的吃食,田螺的辣,野蔥的香,梔子花的淡,蕨菜的美,它們不僅僅豐富了我童年匱乏的美食,更是一張張老照片,貼在記憶的走廊里,豐富著我的生活。
每每想起,都覺得美。
文/小來(轉載約稿請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