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浙大法學院所在地叫“之江校區”,坐落在一個叫月輪山的山腰上。從此往前一站是九溪,往后一站是六和塔,瀕臨錢塘江,只一條公路可通。學生們把這里稱作“山上”,把到杭州生活區稱作“下山”,自稱為“山民”。山上山下心理距離很遠,儼然兩個世界。我是北方人,從小生長在平原,沒有想到竟在讀博期間常住山里,做了三年“月輪山里人”。
之江校區只有光華法學院這一個學院,占地面積大,人口密度低,據說人均能占一畝地,實在冷清的緊。山上只有一個食堂,一天三頓飯基本上都要在這里吃,否則就要下山;只有一個超市,一個咖啡吧,晚上八點半之后就停止營業;只有一個旅館(月輪山莊),用來住來法學院培訓的各種培訓班;只有一個飯館(招待所),在里邊不能點菜,老板有什么做什么,他自己掂配;原來還有一個打印店,因為業務太少關門了!
除了這點生活設施,就是幾棟宿舍和教學樓。這里民國時就是之江大學,這是一所教會大學,留下來了一些西洋風格建筑,至今保護的很好。主樓、鐘樓、圖書館、4號樓外文館、五號樓、上紅房、下紅房等處,都是一水的紅磚,古樸典雅。小禮堂是石頭砌的,原來是教堂,后封閉了,16年才又改造好,在這里舉行了我們的畢業典禮。醫務室那座樓,還有后山上的白房、灰房也都是老建筑,其他宿舍樓、體育館等是新建的。山上的臺階有很多是用墓碑墊的,上臺階的時候一低頭,常可以看見將軍紳董、先考先慈的名字橫在自己的腳下。這些墓大多是民國年間的,有沒有清朝的?我沒注意找過。
鐘樓后面是大片草坪和花壇,外來的游客常坐在草坪上游戲野餐。鐘樓正后邊是主樓,主樓門前一邊一個石獅子,再前邊臺階下一邊一個西洋的不知是什么的雕塑——也許還是獅子,兩側各有一棵二百年的香樟樹,樹冠覆蓋面積大的驚人。這一塊是之江校區的門面。
鐘樓向西是曾憲梓教學樓(曾樓),向東是1號樓,里面都是老師的辦公室。1號樓314掛“公法與比較法研究所”的牌子,是章老師召集我們學習討論的地方。
1號樓向西一拐是一片水域,后山的水流下來,用兩道壩攔住,形成上下兩個水潭——或者叫湖?雨后水大的時候,水從上邊瀉下來形成兩道瀑布。第二個湖上橫架一橋通東邊的教職工住宿區,稱“情人橋”,實際上很少情人來此。湖水呈藍色,是那種波爾多液樣的藍,透明的,但是藍,透過這透明的藍色的水可以看到湖邊傾倒的枯木深入湖底,隨著深度的增加,藍色積累終于使水變得不透明,樹枝樹干也就看不見了。九溪一帶的水都帶點藍色,不知道什么原因,據說是含有某種礦物質。這里蓄起來的水尤其的藍,濃的像染料一樣,給人一種粘稠的錯覺。臨水的草木葉子上都被熏上一層白霜,水里魚蝦水草一概皆無,不是個適合生物生存的地方,只是有時候有小鳥貼水飛,沾一下又馬上飛起來,似乎怕被水吸住,又有一天中午看見一群野鴨在湖里洗澡,然后搖搖擺擺地上山去了。這一片是幽靜的地方,和同學們一路散步聊天到這里時,往往就從“閑篇”進入了“正題”。
從山上通食堂的那條路正對錢江,有一天天氣極好,我從上往下走,還心想天怎么落到地上了,過了好久才意識到是陽光照得錢江水白茫茫一片,水天相接,仿佛從這條路可以一直走到天上去。宋之問有句詩“門對浙江潮”,不是夸張,是對我們法學院的寫照。
月輪山為什么叫月輪山?不知道。山高月小,并不宜于賞月。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每晚從圖書館回宿舍,抬頭能從樹杈間看到月亮。亙古不變的月亮,照著千萬年的山,百年的校區,幾十年的樹,照著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