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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愛情是什么,沒人看清過它的顏色和形狀,可這并不影響我們不厭其煩的討論它,人們總是這樣,喜歡繞著不理解的東西打轉,珍視著自以為是的眩暈感。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要說愛情,也許是抬起腿就不小心邁偏了第一步,但我發誓我只是想講個故事。? ?
據我所知,好的故事都是長在綠油油的夏天的,夏天暖暖的風和熱烈的陽光使那些故事果子一樣飽滿,我的故事也許不怎么著,可幸運的是它也長在夏天。青春里的夏天就和青春一個樣,遠看一派生機,但倘若你有幸被扔進去,當然我們都曾經幸運過那么一回,你就會感受到那個夏天是多么的燥熱難耐。對,燥熱難耐,沒有比著更準的詞了,至少在袁大海那容量有限的腦袋里,這是他覺得形容這個夏天最準的詞兒了。這還是個成語吧,他把腦袋轉向左邊,從白窗簾的縫隙漏下了幾縷陽光,他不由自主的瞇起眼睛,臉上浮現一絲狡黠的微笑,他竟然用了一個成語,他簡直有點沾沾自喜了。
對了,我忘了說,袁大海就是我故事里的主人公,男一號,可能你以前從沒聽說這個名字,或者你聽說過但那并不是他,又或者他在別人的故事里跑過龍套恰好被你撞見過,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在我的這個長在夏天的故事里他成了主角了,這沒什么可奇怪的對吧,每個人都當過主角,在袁大海的夢里他還是叱咤風云的大英雄吶!簡直是無所不能,呼風喚雨。
“袁大海,哎,我說,你……你怎么還睡啊你,上課了你知道不知道,馮佳,你使勁推推他。“物理老師啪的把書往桌上一摔。馮佳急的臉都紅了,小鼻子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覺得所有人的目光像烏云一樣的聚集壓在她頭,就要變成傾盆大雨了。她突然有點憤怒,她使勁推了啊,可他就是不醒,大家都在看,愛學習的一臉不耐煩,看一眼就低頭用力把書翻的嘩嘩作響,不愛學習的努力隱藏著看熱鬧的小興奮,又能再拖延幾分鐘,袁大海簡直是他們的救世主啊。而此時物理老師那雙渾濁的小眼睛正透過厚厚鏡片射出尖銳的光,像正午的太陽一樣讓人看一眼就頭昏眼花,頭頂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卻沒轉出一絲兒風,馮佳覺得有些窒息,她強烈感受到自己已經被袁大海推到了懸崖邊上,她要再不把他推醒,他就把她推下去了,于是她再一次抬起雙手,簡直是用了平生最大力氣推向坐在她右邊的人,只聽到咕咚一聲,那應當算的上是一聲巨響了吧,袁大海整個人像一塊不醒人世的抹布一樣,幾乎是一瞬間從桌子上滑到到了地上,凳子也倒了,世界為他的不幸停頓了幾微秒,然后就立刻恢復了本來的樣子,大家的笑聲像卷起的海浪一樣,迎面而來把他徹底淹沒了,物理老師的笑容雖然有點尷尬,但他的的確確是笑了,只有馮佳,她真的快哭了,臉比剛才更紅,甚至額前的碎發已經被汗水打濕了。而我們的主人公,此時正坐在地上的袁大海同學,他已經在大家逐漸熄滅卻還是零星作怪不懷好意的笑聲中明白這一切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可他不明白的是馮佳怎么這么用力的推他,她把他從他的英雄夢里推醒也就算了,她還把他推到一場笑料的中心去了。凳子把他的右腿壓的生疼,剛撒了水的水泥地蹭花了他的校服,他那兩條粗眉幾乎要擰在一起了。大家都不笑了,教室又變成最初那樣,吊扇的聲音,翻書的聲音。
“你有病吧!”他幾乎是喊著說出來的。
“你有病!”物理老師的聲音比他還高,或許是馮佳的神情讓他有些愧疚了,又或許是他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
“趕快起來,上課睡覺你還有理了!“袁大海拍打拍打臟了的校服,一臉怨氣的扶起凳子。這堂課已經過去10分鐘了,他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飛快的轉過頭看了一眼后墻上的鐘,在那一眼之中他看見纖細秒針十分艱難的移動了一下。太漫長了,他想,也許剛才他應該在地上多坐一會兒。于是又回到那個解不開的問題上了,馮佳無非是想叫醒他嘛!為什么就用了這么大的力氣吶!最重要的是馮佳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力氣吶!他不禁側過頭去看她,之前讓他瞇起眼睛的幾縷光現在正落在馮佳的臉上,變成她右眼下圍的細碎光斑,馮佳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匆匆的看了他一眼,頭垂的更低了,他忽然覺得有點恨不起來那張充滿了歉疚和不安的臉了。
事隔多年,當我問起袁大海關于愛情的時候,他坐在我對面撇了撇嘴,那兩條濃眉因為剛剛修剪過了,顯得格外的整齊,甚至有點兒好看,他把頭轉向左側,就像他一貫那樣。
“那是什么鬼東西?不知道,沒見過。不過……,”他臉上忽然閃出一絲狡黠的笑。喝了一口面前的可樂。
“那天落滿光斑的馮佳的臉,你知道我覺得像什么嗎?像夏天撒滿星光的晴朗夜空一樣。”他說。
發生在夏天的故事總有一個好處,它能輕易的被更枝繁葉茂的故事順勢掩蓋過去,學校舉行演講比賽了,六班和十班打群架了,大家的話題迅速聚攏,哪哪班的誰誰誰進決賽了,六班的誰誰被勸退了。袁大海覺得沒勁,他盯著眼前的數學卷子才做了一道題就已經開始犯困了,這是一套本校老師擬題的卷子,印在上方大大的學校名字看得他心煩。他就不明白了,把校名印這么大有什么用。
“大海,你家人給你送東西來了,在門衛吶,老師讓你去一趟” 班長抱著卷子邊遞給他邊說。袁大海愣了一下,隨即騰的站起來,飛奔了出去。
“我怎么感覺有陣風啊?” 坐門口的嚴華緩慢的抬起頭,他問同桌。
“什么有陣風啊,是有個瘋子剛過去,袁大海,不知道又犯什么病。” 坐在旁邊的小女生笑的不行。
此時的袁大海已經跑到教學樓下面了,他看見大門處的背影,腳步輕快的像生了翅膀,他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操場上回蕩,月光把他的影子變的更瘦更長,我寧愿時間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而他永遠不要走到那個燈火通明的門口。只是沒人能阻擋他的腳步,歲月正推著他向前再向前。他奔跑的腳步慢了下來,變成走的,然后更慢,簡直是向前挨步子,那人轉過身來,眉眼中和他有些相似。
“小姨,你怎么來了?我媽吶?”
“這么快就出來了,看跑的,滿頭大汗的”
“小姨,我媽為什么沒來?”
“看我給你買什么好吃的了,好像又長個了啊”
“小姨!”
“……”
“她早就答應我了,你是知道的啊!她都回國三個月了可是到現在我一面也沒見過她.”他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女人,她也看了看他,她抬起手幫眼前的少年撫了撫領口的褶皺。
“大海,你媽不讓我說,但我覺著得告訴你,你早晚都要知道的,況且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她頓了頓,輕輕得吸了一口混著夜色的微涼的空氣,注視著那雙她看著長大的熟悉的眼睛。
"你媽她.......懷孕了,已經6個月了。她也想來看你,可是怕你不開心。”小姨接著說。只聽見腦袋轟的一聲,這之后小姨說的話他就都聽不清了,他一直點頭說“恩”“知道了”“知道了”“嗯”然后他看見小姨也走了,那背影消失在黑夜的迷霧中。這是他們離婚的第五年,雖然他從來沒奢望過他們能夠和好如初,但是他們分別再婚的時候,他還是躲到姥姥家的那間廢棄的老屋里放肆的哭了兩場,現在他還是有點想哭,可是夜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好像要堵住所有悲傷的出口 , 他一直坐著直到感覺有點冷了,站起來的時候頭頂路燈照的他眩暈,他從未那么的想要蒙住過眼睛,想要忘記這個世界。
“你……你,你忘了拿了,班長怕……怕你被年級主任撞見” 他看見不遠處的馮佳,她尷尬的舉起手中的學生卡,馮佳臉上的表情和那天把他推到地上一個樣兒,他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不安的,一切都不關她的事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的,還有那天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到地上的,我……” 她跟在他身后用十分微弱聲音說著,他頭也沒回就走進了教學樓,他為什么要回頭吶,他明明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沒看見,那寂靜的夜里,巨大的黑暗吞噬著他,絕望掏空了他的心,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值得去看,去聽的。
暑假前的最后一個周末,大家都揣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袁大海偷偷從學校溜出來了,他被這個夏天的燥熱折磨的快瘋了,他騎著那臺破舊的自行車一路向東,想要逃離這難耐的個夏天,可他都要把他老伙計蹬碎了,東面,東面的東面依舊是綿延不絕的夏天。他癱倒在路旁的草叢里,沒一點力氣了,恍惚中他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夏天怎么就沒這么燥熱吶,他想起那時媽媽年輕的臉,他覺得雙眼像兩股泉,正嘩啦啦的流淌著。傍晚的時候他回來了,翻得是同一面墻 ,他看見馮佳正在在給墻根底下的芍藥澆水,袁大海徑直走到電話亭旁,他拿起話筒,插上卡開始撥號。馮佳就站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能聽到里面傳來嘟嘟的聲音,然后接通了。
“媽,你在哪呢?我挺好的啊!”他的聲音開始有點嘶啞了。
“我小姨來看我了,哈哈,還給我帶好吃的了吶”,馮佳悄悄的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明亮的眼睛已經開始泛紅了。
“媽,這個夏天太熱了,我要是能離開這個夏天就好了”他輕輕的抽了抽鼻子。
“媽,你好好照顧自己啊,我要上課了,先掛了啊”他迅速掛上話筒,轉身奔進了教學樓。她注視著這個熟悉的背影,看見轉彎之前的袁大海用寬大的校服袖子在臉上用力的抹了一把。
她拿著水壺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去年夏天他和袁大海一起值日澆花的時候,校長的車正好從他們身邊路過。
“你看校長,總穿一身黑西裝,像參加葬禮似的,像不像,啊?像不像?” 袁大海側過身子,低下頭靠近她右邊的耳朵,小聲的說著,然后笑的前仰后合,像遠處被風吹亂的那塊綠油油的草坪一樣。
“嗯?哦,像。”她也笑了,夾雜著一點細若游絲的慌亂,陽光濃烈的照下來讓她有點頭皮發癢。
“也就這點值得肯定,選的花還挺好看,以后我就要在自己家的陽臺上種滿芍藥,多好看,是吧?” 他指了指面前的芍藥接著說。
“好看。”馮佳看著面前開的肆無忌憚的芍藥喃喃自語道。雖然學校里今年夏天的芍藥和去年的別無二致,陽光也是一樣,但是時間給所有成長的靈魂肆意妄為增加的苦難,卻不盡相同。此時身處夏天的他們是不懂的,關于成長和成長里必不可少的疼痛,他們茫然無措。馮佳的只是希望困住袁大海的這個夏天可以飛奔起來,快點過去。
假期開始的第六天,整理書本的袁大海在他最愛的已經卷了邊兒的化學書里看見一朵干枯的半開的芍藥,在夾著花的右邊的那一頁在鋁和鹽酸的化學方程式下面,他看見馮佳十分清秀的一行小字 。
“袁大海,夏天是無法逃離的,但我們一起活在夏天里,夏天就會很快過去的。”
此時,坐在我對面的袁大海,他又把頭轉向左側,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氣泡在他舌頭上爆炸的瞬間,他又皺起好看的眉毛。
“我還真不知道愛情是什么”他說,下午的陽光把他的眸子照的發亮。
“可是那個夏天馮佳放進我書里的芍藥,讓我看見了一道光,讓我相信,夏天真的是有盡頭的,如果你一定要問,我也只能瞎說,愛情是在苦澀的心里開出的花朵吧,是落在她臉上的那幾縷陽光,也是那雙把我推倒在地并帶著我離開漫長夏季的手。”他說著拿起我桌子上的右手,把那罐可樂的拉環輕輕的套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窗外面,一大片的芍藥開的正好,就像失了火的云彩一樣,灼灼的,艷艷的。
“多好看,是吧?”他盯著那些花,問我。
“好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