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深圳這座遍地是錢的城市角落某出租屋里躺了大半年,沒有找到工作。
生活壓縮到最低標準,勉強維持不被餓死,只比天橋下的流浪漢略微好一點。冷了這些天,晦暗無日的天氣過后,氣溫終于慢慢回升。
進入四月份,天空的積云被季風吹散。即便如此,深圳的出租屋也多有陰暗潮濕。封閉的門窗終于可以打開,外面的空氣撲進來,房間里晦澀的霉味沖淡不少。整個世界被春天包裹起來的時候,所有的生命都躁動起來。行人褪去冬衣,露出捂了一冬的胳膊和腿。
我縮在床上的一角,流連于短視頻營造的聲色犬馬中,足不出戶就能領略這個世界的美好。
但出租屋并不是萬全之地。聽說附近某村有個姑娘就被外地來的摩的佬尾隨進了房間,搶財搶色最后還把人給滅了口。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擠在人流里跟其他普通人并無二致,所以這看似安詳和諧的環境,也說不準哪個犄角旮旯暗戳戳藏著一把刀子兩排獠牙。
隔壁904的住戶似乎是一家老小,每天夜里十一點半鬼哭狼嚎,整棟樓都在顫抖。
別人家打孩子是挑下雨天,他們家沒日沒夜打孩子,一到半夜就是雞飛狗跳,女人喊成尖叫雞,孩子滋哇堪比轟炸機。對面同為九層的住戶因為對窗而居,恨不能拿防彈玻璃把窗戶堵死。
清明節的前一天,我躺在床上曬著太陽,隔壁狂風暴雨孩子哭女人叫,間或有人錘墻的響動,但無人呼救,外人總不好詢問。對面的大哥受不了 開了窗沖著904的窗戶喊,讓他們安靜些別擾民。904并無回應,照樣該怎么嚎叫還怎么嚎叫,殺豬一般。我甚至一度希望天降個殺人犯去904逛一圈。
大哥喊了幾聲眼見無果便熄火,半小時之后,904里女人跟孩子的嚎叫都弱了一些,約莫從一百分貝降到了九十分貝。之后我就聽到有人敲響她家的門,隨即是開門聲,但詭異的是沒有人開口說話,更詭異的是尖叫雞跟轟炸機都安靜下來,仿佛在某一個瞬間同時被人割斷了聲帶。這話若是放網上被那些圣母們看到,一定要對我進行道德審判了,那就讓他們自己去親身經歷一下吧,希望他們到時候還能包容天下。總之我的耳朵瞬間清凈了,心里也舒服了許多,仿佛從吵鬧的地獄瞬移到幽靜的山谷。
清明節早晨我看天氣不錯,把被子扛到樓頂曬上,又把攢了一周多的衣服全部洗了,一件一件搭上晾衣架。隨后太陽隱去身形,從九樓的樓頂往四周望去,陰云圍堵過來,眨眼間將藍藍的天空遮掩成灰黑,陰沉沉的,我從樓頂下來,回到自己的屋。咦,我出來的時候又忘了關門啊,看著打開的房門我心里想。隨手把門關上,我又躺到床上去,一直到下午四點,陰沉的天空忽然散開云層,太陽謹慎地漏了臉,我把窗子也打開。
房間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心里一動,該不會是趁著有人進來過吧,腦袋里瞬間閃現三集碎尸案。
我從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從床底到柜子里挨個角落搜尋一遍,無人,心里松一口氣。回到床上,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在,接著變成嗡嗡嗡的動靜,隨即我在半開的窗簾處看到了陌生的身影。沒錯,是一只蜜蜂,這是我房間里的第一位訪客,盡管是不請自來的陌生來客,我依舊很開心。
開心過后我就想應該逐客了,因為太陽很快就會再次消失,留一只蜜蜂在床邊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待客之道。于是我用蒲扇開始往半開的窗縫處驅趕蜜蜂,但這小東西很固執,每次往右邊的窗縫一趕,它就立刻回到左邊,在無法穿行的死角處頂著玻璃嗡嗡嗡個不停。
我看出來它是想出去,可是面對我的幫助和指引,它固執地沉浸在自己那條錯誤道路上,這就形成了一種僵局:同一個目標,互不妥協的兩個努力方向。付出了十幾分鐘的努力,我最終還是強行將這位不速之客請了出去。然后我就坐在床上想,剛才還在嘲笑蜜蜂的死心眼,但我自己何嘗不是呢?我在很多時候的很多事情上都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即便有時候意識到自己是錯誤的,依舊不會主動做出改變。而現實中又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固執且清醒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堅持著,如果沒有外力強加干預,或許大部分人就是終生一條路走到底了。
我反思了自己,隨即又困惑,這是九樓啊,蜜蜂飛上來干嘛?瞥了一眼對面的窗臺,我明白了,緣來是對面養的花草引來了蜜蜂,在潮濕溫熱的深圳,這可不算好事,近來干擾我睡眠的蚊子想必也是這些花草招惹來的不速之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