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被一個人救
游人甚眾的時候,不過分了分心,被騷亂擠到了湖里。彼時還不會游泳,實在是丟人至極的掙扎。恍惚間,聽到有人說,有人下去救人了。然后就被人攬著,拖上了岸。又有人熱心過來施救,我竟很快醒來。風齊在一旁緊張問著,沒事吧,沒事吧。忙忙道謝,告知說,下水救人的姑娘已經趕著去換衣服了,走遠了。幸好有人反應及時,我差點嚇壞。我竟然沒有機會說聲謝謝,實在遺憾。然后在風齊幫助下,努力學會了游泳。不想下次還被人救,不想成為社會的拖累。
你是那山間一縷風
六月,我在范風齊的桌上的采風照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這個人,有些眼熟。我不免多問幾句。這個人,很有意思嘛。拿著團扇,抱著花,打著傘,行走在山林間……感覺,感覺……
很不錯吧。拍到過幾次了,每周固定會路過,神情自若,頗有遺世獨立的樣子。
這個人,好像在哪里見過?我想不起來了,有沒有近照呀?
我看看……嗯……好像沒有,都是一晃而過的身影。你看這張也是,這張的光線不錯,只可惜沒有正臉……
下次你一起來呀,她每周都路過,周六快中午時……
為啥感覺這么奇怪?我們又不是蹲點罪犯……還是算了,算了……
風齊給了一個你開心就好的表情給我……我停了一會兒,想了想,說著,你,要不把她照片發我一下,我仔細想想?
……風齊看了我很久,大概意思是??你不會是要做癡漢吧?這個女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眼熟……再說,你這些照片不就是拿來做畫畫素材的么……萬一真是我認識的人,好跟人家確認肖像權的問題嘛……
好好,給你,給你……我無所謂……這些都是虛化的樣子,哪里來的肖像權,你看看,臉都是虛的……
重逢的感覺是,喜歡里帶著一絲討厭
約著風齊一起吃飯,下班他在公司門口等我。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和公司一女同事說工作,說著再見告別。后一起吃飯時,風齊莫名提起來一句,原來,你認識她呀。--她?--就是救你的那個人。--哎哎,你在哪里看到的,我都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哪里認識。--剛剛那個就是呀--。剛剛那個,你是說,下班跟我一起出公司門那個?啊,那個是同事。--感覺很像呀。--真的假的?--不太確認啦,畢竟一面之緣。不過看樣子像,一起和她把你拉上來的,我還說要不要打招呼,看你們認識,我就沒說話。不對呀,如果是她,她應該知道是你呀,沒同你說起?--怎么可能說起,跨著部門,也就今天開開會,遇上了,平日里也不熟的。--你應該去問問,問問是不是她?--會不會很奇怪,問問又有什么打緊。--倒也是,倒也是......
你是不是……在五月,里湖那里,救過一個人?
你……看到了?
我是被救的那個人……
啊,是你呀……那,現在,應該還好吧,沒啥大事吧……
嗯……這過了兩個月了,早就好了,何況那時候也沒啥大事。不說這個,之前一直說,找到人,好好酬謝的。
兩個月了,你看你也好了,還謝什么,不過是湊巧。
吃個飯總是可以的吧,這么有緣,是一個公司的,你說說,我還四處耽誤瞎找一圈,原來就在眼前。
你真是客氣……
不是客氣,不管怎么說,也是救命的大恩。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
啊……一定要請我吃飯?
當然呀,就當封口費,掉水里的事情,可不要說出去。我為了這件事,加緊學了游泳……
嗯,倒是不錯,以后不必別人救了……
天救自救者嘛……行的吧,我去頂位置?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么客氣,我想我也沒有想過會你是那個……掉水里的人,更談不上保密。
啊呀,不請你吃飯,我心不安哪。總覺得欠了什么似的,你全當成全我了。
那好吧……
因為風齊的話,突然關注起來的這個人。姓李名清歡,林清玄有本書說《人生有味是清歡》,甚好。那日見她不常見的將頭發綁起,著白灰色T恤,棉麻長褲,覺得像極了風齊給的那張照片。所以翻出來看,果然,幾分相似。又想起風齊的話,問問又何妨。于是知道了,是她,是她。重逢的感覺是,喜歡里帶著一絲討厭。討厭想起過去的自己。
你不吃肉呀……
信佛了。
早知道應該先問問你的。這樣我也就不會來什么烤肉店的。我們換一個?
不必了,既然點了,不要浪費。你吃吧,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吃的好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同行人吃肉的?
各人喜好,難以強求。
嗯,倒也是。這樣吧,這頓不算,下次我們去素食館。
不必,不必……
為什么,吃素你不是應該歡喜的嘛。
怕你沒得吃呀。你難道不是肉食愛好者?她眼神看看,我手上的肉,眼里盯著肉發光的樣子。
哈哈,被你發現了。好的吧,我是個十足的肉食主義者,去素食餐廳,估計跟你進烤肉店一樣。
我懂。所以說不必了。
一來一往平衡了,不也好。
她低低的回了聲,我一時沒太聽清楚。仔細想想的時候,話題就過去了。
她大概說的是,何必勉強自己。
心里突然明白,她不是客氣,是真的不喜歡和自己獨處吃飯。自然就沒再邀約。
可是實在好奇,比如工作中的她,非常普通,熱心而已。工作沒有想要往上爬,也沒有要敷衍。為人隨和,看起來完全不是會下水救人的運動健將,也不會是行走山間的精靈女子。她日常里穿著樸素,好像年近三十,過分淡然。可是救自己那天穿的是熒光色的運動衣,說是在附近騎車看到,立刻下水救人。風齊的照片里,一直溫婉微笑,好像從山林里走出來的精靈一樣。在公司兩個多月都沒有注意到,大概是反差太大又鮮少接觸的緣故。
此后保持偶爾聯系,看她經常工作空閑時出神,在座位上折紙疊花,聽曲。周末又多出門運動,爬山,騎行。這個人,興趣十分廣泛。
一次偶然問起,你的興趣愛好都很分散,為什么?!
^_^,還好吧,分散么?她也就這么輕描淡寫的劃過去了。我還想去學插花,學一門外語,這可算又一興趣了。
你果然厲害。
林間行走,暢談
一次周末,突然想起風齊說的周末常遇她。好奇而往,竟真的遇上,也算奇緣。
她抱著花,打著傘,防著太陽,走在木漏光下,淺笑安然。我跟上去,假裝偶遇,打招呼。她也笑笑。
這帶花去是送人?
供佛。往前走是天竺寺,寺里有聊得來的朋友,在修行。受人之托,挑些新鮮的花禮佛。
常走這道?
周末時常來。
天竺寺不是有公交可到,為什么要從這山林穿過?
我喜歡這段山路。清泉溪流,偶爾還有人聲鼎沸,我覺得很舒服。
這倒是。只是天氣熱,不避暑熱,啥身體要吃不消。
這里還好些。樹也高,水也涼,倒不覺得熱。
嗯,說起來是要比市區涼快。
你是為什么而來?
我……是特地來巧遇你的……這樣的話自然說不出口聽說這里風景秀美,故來走走。
這倒是值得來走走的地方。
嗯,天竺寺,也是慕名已久,我可以同你一同去拜拜嗎?
自然,佛門常開,迎眾生。
寺里可有齋飯,到了怕是能趕上午飯吧。
有是有,只是你未必吃的慣。
入鄉隨俗嘛,何況偶爾也是要改變改變的。
似乎很有覺悟。
嗯!
隨后沉默許久。我試圖多聊幾句,所以牽引共同話題。
小胡要結婚了呢。你跟她關系好,可會去參加?
既然邀約,哪有不去的道理。唉……
為何嘆氣?
她要嫁的那個人,還在踟躕。據說有欠款良多,剛剛知道。然事已至此,不能前進,不能后退。她問我如何辦?勸分勸合都兩難。
為何還要勸合?欺騙加上背債,都是極不信任的緣故。有一必有二。
我是這么說,然而……
勸人的事情,有時候很難辦。她說,歡歡,我該怎么辦?他這么多欠款怎么辦?我跟她說分,她說這么多年了,這么多付出,天下人都知道,會被嘲笑。她顧忌這么多,我就知道,她找我出主意,只是為了讓她堅定內心而已。所以,既然千勸萬勸,不過是幫她勸回去,那我也沒有話要再說。只是……
只是擔心她?
擔心,一如你說,有一就有二,這么不值得信任的人,怎么值得托付終生。然而,她身在其中,比我顧忌的多,我終究不是她,不能替她做任何選擇。
那就點到為止。都是自己的人生,選擇都要自己做,自己承擔后果。
我知道,我知道…….人世間有些事,明明知道無能為力,卻還想伸手去管一管。
不是信佛么?身外事物,講究放下。
可是玄喜她,不是我的身外事物…….
于是我終于踩到了她的痛點。不好承接下去。俄頃,我轉換話題。這片山林,我們這樣行走。讓我想到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是他和范先生兩個人逃亡溫州路上那一段?
是的。
你也看?
看了一些的。他太多情。
他和范先生的那段,行走山林數十里,閑話家常,靜聽溪流,林間清越。有種壯士歸來,暮年沉寂的蒼涼,和惺惺相惜的英雄感。
只可惜,范先生不是他的開始,也不是他的結束。他前面還說,一生的悲寂都給了玉鳳。
他固然多情可惱。然而,時間長遠,亂世紛擾,何況那時候的社會呢?
你以為他那么多人中,最愛誰?
難道不是自己?
她微微笑,說,這個,倒是透徹。多情的人,最愛仍是自己。
不過,他應該都是認真愛過,在愛著一個人的時候。
我倒認為,不過是分不清楚喜歡和愛的一個人。他是愛玉鳳的,也是喜歡小周的,他愛愛玲,也是欣賞范秀美的。他也愛戀一枝的溫柔,可是更愿意與佘愛珍這樣的人偕老。
這些都不念,仍然喜歡著他和范先生那一段,山林行走。
可惜我不是范秀美,你也不是胡蘭成。可惜,這山林,也不是金華麗水過溫州。
但求有過。
奈何情緣淺薄。
不過這樣閑話幾句。到達天竺寺。我隨意拜拜后,找她。在隔壁與人說話。她的花擺好在佛龕前,嬌艷無比。佛也私心,愛著這樣花花世界。佛龕旁掛著許愿的木牌。我閑著無聊,在細細看過來。看到一張說“長生卿卿,愿無苦海,早登極樂。清歡居士”有看到旁的一張說“玄喜卿卿,長生永樂。清歡居士”我突然明白過來,是她的許愿牌。又看了幾張,多是親人友人。我始疑惑,她信佛求佛,都是為了他人,難道不應該是為了自己嗎?
想的太入神,她突然過來搭話,我差點嚇一跳。
看什么,去吃齋飯吧,你一路走來,也是辛苦的。
哦哦,好,好。
她對人的掛念,如果無能為力,都是掛在這個許愿牌上了吧。她說玄喜的事情,她無能為力,可是依然步行數里,舉花供佛,供養庇佑。塵世多無力,才愿意活在信仰的坑里。
回來的路上,她買了幾個蓮蓬。一路沿溪流而退。我說,休息下吧,天氣熱的很。
于是找了個溪頭,她坐在我對面,中間隔著淺淺的溪水。溪水清涼,水也清澈。她遞給我一個蓮蓬說,嘗嘗。我撿嫩的拿的,可鮮甜。我剝了幾個,嘗了嘗,果然不錯。居然不苦,不是說蓮子都是苦的么?那你是沒有遲到這樣嫩的。生甜生甜的。我很快就吃完了一個,她看我吃的歡喜,又給我一個說。本來打算煮粥喝的,便宜你了,諾。我不由得笑笑。對岸有一家人來這邊避暑玩水。爸爸將女兒濕了的泳衣,拿撈魚竿晾著,掛在樹上。兩個小朋友已經要迫不及待再次下水,媽媽在一旁看著。我多看了幾眼,回頭看到她也在看,嘴角掛著笑意。手里剝著蓮蓬,溪里波紋蕩開,是她的影子。我突然想到那句詩說“溪頭臥剝蓮蓬。”驀然就笑起來。她聽得這句話,將手里的蓮子砸過來,說,是就你無賴。我還莫名,想起前面那句,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哈哈哈笑起來。我說天空這么藍,白云擋不住的熱日,光透林木而來。而且,你也知道,此“無賴”非今“無賴”。她便不理我,背朝我,獨自下了水。清清溪水,濯我白足。她此時是否笑著呢。我穿著鞋襪,不便如她自在。看她在水里玩了一會,問說,走嗎,回去補餐。她說,果然沒有吃飽?
果然沒有吃飽,啊,齋飯什么的,果然不適合我。再加兩個蓮蓬也不夠?再加十個也不夠呀。行,行,回去吧。我站起身,將手伸向她,示意拉著我的手好上來。她偏不,向前走了幾步,找了個低矮些的石頭,走上來。我自是無趣,好似并沒得她信任一般,開始怏怏不快。出來了,我去補餐,她不想跟著,我也就沒有勉強。
不久,胡玄喜的婚禮上,共坐一席。她上去表演節目,是古箏伴奏。又覺得新奇無比。她是擔心著,還得笑著祝福,希望,玄喜是一個好的歸宿。回來的路上,漫長而無奈,她說,說說玄喜吧。
多么巧合,玄喜是長生的妹妹。我從知道那天起,就知道不能不管她。
長生是?前男友?
也許算不上。三年前,我才社會不久,遇見的一個男生。沒有特別喜歡,也不特別討厭。面試時同填資料表。完結的時候,交換了聯系方式。不過是為了互相吐槽一下,找工作的煩心事。后來兩個人工作竟然離得也近,也想說真的是緣分。他公司在我們公司樓下。
然后有個周五,他約我說,周末出去玩吧。考慮到去的地方要留宿,并且沒有認識的朋友,只有他一個。答應了去玩大概就要順水推舟的答應他交往吧。所以拒絕了。后來好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收到他的短信問候。
他算是死心了吧?
我也這么想,后來又公司搬遷,搬到了幾公里外的地方。漸漸的,都要忘記這個人了。一次遇上一個快遞小哥,是之前公司那一片的。在收著單子的時候,突然跟我說。你知道那個“胡長生”嗎?他前段時間出去玩,高速上遇車禍,人沒了。哎.....我當時想的是,怎么可能?不是怨恨我的拒絕而不再聯系我嗎?然后私底下四處找人打聽。才發現,別人早都知道了。他之前的同事,甚至公司的掃地阿姨都知道。我想多問一句,都是知道我們曾經關系好,勸我說,人都不在了,不要想那么多。我又去手機翻他的號碼,看了好幾遍,也不敢打。去看他的QQ空間,相冊還栩栩如生的人在哪里。半個月前還幫我買米扛到家的人,問我出不出去玩的人,怎么突然間就不在了。可笑的是,就是我拒絕他那一次,他就遇上了車禍。有時候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我同意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是我們都故去了,還是他幸運的躲過了那場車禍呢。這樣想著,想著呀,就看到了玄喜。
我多想幫一幫玄喜呀,然而,然而......
人生一世,不是誰就一定能幫誰的。玄喜的人生,并沒有綁在你的身上,你做不了誰的救世主。你為什么不試著放下,開始新的人生呢。玄喜選擇結婚,或許才是你新的人生的開始呀。
可是,楊云飛,新的人生你也沒有準備好吧?
你又知道了?
不想相親而結婚的名言,我可有幸聽聞。
我大笑掩飾尷尬。說的是前些日子,公司聚餐,我多喝了些,同家里老媽爭吵的兩句。似乎人生在三十而立時,沒有成家,是要遭雷劈的。然而呀,心里想著,有人救我一命,我也只想渡一渡她出心結。然而,她總是拒絕。拒絕我的請吃飯邀約,也拒絕跟我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接觸。這樣的說說話,我也不過是一場不合時宜的內心悸動。
其實呢,我最近打算去見一個姑娘了。聽我媽說,相貌呀,工作呀,都不錯。最好的是家境好,還能白白得一套房子呢。
那是不錯,那是不錯。
我仔細看她,希望能看出一絲絲不開心。然而,她今天本來就不開心,有沒有一點是為了,我無法而知。她說不錯的時候,是在看窗外的白云的,那天的白云,看起來有點灰,可是她看的那么認真。
年后回來的二月,我終于挨不過,跟那個相親的姑娘結婚。開心嗎,開心的。放下一切,跟之前再見的開心。新的年頭,新的開始。
風齊是我的伴郎,對于我不過半年就決定了自己的下半生,而很不恥。可是身在其中的我,知道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孫憶曼是個好姑娘,而我還是個好對象,哈哈哈。婚禮上,我還看到了李清歡。我說,看起來怎么有些滄桑呢,她看我說,祝福呀。你家小娘子真漂亮。---謝謝,謝謝。
我遇上一個喜歡的人,是我喜歡的樣子,有著漂亮的面龐,說話柔柔軟軟的,工作良好,身世清白,門當戶對,無可挑剔。卻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歡喜里居然有些討厭。大概是想想,自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歲月了吧,林間漫步,溪頭剝蓮,寺里吃齋。我會不會,有一天,變成那一個人,那天看到的,幫女兒曬衣服的爸爸。應該這樣才是正常人生路吧。我突然期待起來,有一個女兒,和她一起去林間散步,溪邊玩水。
后來慢慢和李清歡疏遠起來了,竟然要忘記了,我們也還有那么一些些回憶的。女兒出生,我的人生就是光芒萬丈了。李清歡,她是不是還去禮佛呢?她是不是還會伸手救助不小心落水的呢?會的,她那么信佛,普渡眾生的原則,都會救吧。突然有一天聽說她離職了,我也坦然接受。恩,雖是恩人,這樣說不好,她太沒有競爭心,不容于這個積極向上的世界。職場,是看不見的血雨腥風,四處飄蕩,她只怕會四處挨刀。
時光容易把人拋
一晃三年,這三年里因為很多事情,不得不選擇離婚。憶曼的意思是,你看我們這么大個人了,不合適自然要早早分開,誰也不要擋著誰。小白,你若是想要,我也不強留。當然,你若是不想要,我會一直帶著。她心里有別人,結婚后不久我就知道了。然而呢,有小白,自然什么都想著不要計較。不要計較。可是止不住有人對她微微一笑,她就心甘情愿的走了。我想吵吵架也好,大家斷一斷,也能決然一些。可惜的是,她連架都不想同我吵,一紙文書,就算結局了。小白說,媽媽,為什么不要我呢?不過是出去散散心,過段時間就會回來的。小白要跟爸爸一起等。恩,一起等。
這樣狼狽的時候,遇見李清歡。在某個大型的超市,拉著小白,找她喜歡的彩色鉛筆。轉了幾塊地方,總不見。小白有些著急。我見眼前有個理貨員,所以問問,彩鉛在哪里呀?她抬頭,我才認出來,是李清歡。真是命運的相逢呀。我看她,只覺得又似乎清減了幾分。若不是回頭,我幾乎要認不出了。她驚訝了一下,然后看到了小白,笑笑,說,在那邊,我帶你們過去。---清歡,你怎么在這里?---工作呀,工作呀。---理貨員???--是呀,理貨員組長。三年,我做到這樣,也是不容易不是。---也是不容易。哦,這是我女兒,小白。小白叫阿姨。小白就乖乖的叫阿姨。她看看,滿意的點點頭,說,真可愛。來,彩鉛在這里呢。然后就借口工作離開了。
然而既然重逢,怎么可能就這么錯過。所以刻意去找她,約她一起,去喝個茶呀。她一副躲不過的無奈,也算同意。超市下面的快餐店。她喝著綠茶,聽我念念叨叨。問她過去的這么些年,都怎么過來的。還去禮佛嗎,有沒有開始新的生活。她都簡言簡語。還好呀,去的,閑的時候去,新的工作也算新的生活吧。我好怕沒有話題,好怕她看出,我如今過的不如意,遇見她就想拉住她說說話。說說,就說到玄喜。她似乎也離婚了。你可知道?恩。沒有聯系她么?也想聯系,然而,她說,當時沒有攔住,如今再來說,都是空話,反倒怨恨我多管閑事。我想想也是,我畢竟沒有盡心盡力勸,畢竟也終究是她的身外之人,所以,有些事情,不勸不理才對。現在也不聯系了嗎?恩,沒有辦法聯系。她也算混的主管中層了,哪里還能同我這樣一個超市理貨員做的來朋友呢。那時候為她許的心愿呢?還掛著,雖然遭她怨恨,可是還想為她祈禱著。未來會好的,人生那樣長。
未來會好的,人生那樣長,凡事想開些。是她說給玄喜的結束語,卻也是我的拯救語。我想想,行至生活的窮處,不如也去拜拜佛。說著,改天去去天竺吧,我想去拜拜佛。---那天我不得休呢。天竺的朋友,也半年前遠行,如今,也不常去了。
是么,原來,你也不在原地了。---如今有誰還會一直在原地呢?---倒也是,倒也是。
雖然沒有邀約成功,可是帶著小白,終日城市無聊。我拉著小白,還是決定去走走,那一段溪流小徑。沒有想到,三四年后,重新走這里,是這樣的情景。脖子上掛著小白的水壺,手里幫小白打傘,拿著扇子,背包里有小白的撈魚竿。要顧及小白的體力和心情,走走停停,喝水零食,一個小時的山路,我們用了兩個小時。
天竺寺的齋飯一如既往,卻能吃的下了。似乎清淡里,也有一些人生味的意思。走到許愿牌哪里,小白很感興趣,拉著我說,爸爸這個說的是什么呀。我拉過來看看,說,這是人的美好愿望呀。爸爸,我也要寫,要寫媽媽快回來。我說好,我們也寫。于是買了一塊,聽小白的話,寫媽媽快回來,掛上。不會實現的愿望,無可奈何的愿望,才來寫的。我輕輕嘆氣。將許愿牌掛上,手拂過幾張許愿牌,我看看,陳舊的字跡里,是那時候我看到的,清歡居士。有一張我不曾看過的,上面寫著:“云飛卿卿,愿波折不驚,平安順意,永生永樂。”
永生永樂呀,我是否還有資格?想來,我們這幾個被祝福的人,總是不能讓她安心呢。
回來的路上,和小白在溪頭玩捉魚,小憩。回過頭的時候,看到李清歡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那里。對我說,小白那樣小,不要老在水里。太涼,要感冒的。你快抱她上來。我才想到,忙抱小白上去。她拿蓮蓬哄小白,告訴她怎么剝開,怎么放在嘴巴里,怎么避開苦的蓮子芯。我趁機收拾東西,也上了岸。
不是不得休?
恩,本來不得的,有人同我換了。我想想,許著能遇上你們,就來了。
刻意來的?
刻意來的。你一個大男人,心思粗糙,我就怕你帶小白瘋玩水,到時候要生病了。
擔心小白。恩,好的吧。
也擔心你。
恩?
從來不信佛的人,突然開始信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齋飯也能吃的那么歡樂了,總覺得怪怪的。
吃齋飯你也知道?
恩,我一直在你們后面呀,是你沒有發現。
所以許愿牌也看到了?
看到了,為了不能實現的許愿,覺得還是很難過的。一些念想,沒有辦法釋懷,所以才寫出來的。
真是難堪呀,要讓你笑話了。
有什么好笑話的呢。我也不過活成這個樣子。不過是經歷一些不好的事情,怎么能這么容易就被打敗呢。何況,小白這樣可愛,你應該為她拼一拼命。
你這么說說,我倒是心情好些了。如今,我還有個小白,倒是值得拼一拼。莫不如是,知我者,清歡也。
你這么說說,我想吟詩。
什么詩,說來聽聽。
你或許聽過,也許你的名字,來自于此也不一定。
誒,這么神奇。快說說。
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仿佛淵明思親友之意云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云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小白在一旁學著,說,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言語不清晰,引我發笑。我沒有時間細想,問問,是誰的,這樣灑脫。
是辛棄疾。一笑人間萬事。沒有什么過不去的。所以,云飛風起,又是新的日子。
果然你讀詩讀的多。
不過是喜歡,多記幾首。好了,快拉我一把,起來回家去吧。
她突然向我伸出手,讓我拉她過河。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伸手想拉她一把,她拒絕了。那時候,還有她的倔強笑意。如今,她說,讓我拉她過河,也算是一種輪回圓滿了吧。
溺水過的人會知道,在孤立無援時,突然得到一點救助,就會緊緊攥在手里。所以狠狠抱住施救者求生。她如今伸手給我,一如同三年前,她和我在相似的地方,求拉她一把。她給了我訊號,我也并沒有失去全世界,我還能伸手去救救別人。
回去的路上,雖然漫長又無趣,還有蟬鳴不斷,聒噪不已。可是腳步突然輕松起來,像多年一起,我和她靜默的走過的這條路。這里的樹木一如多年前一樣,看我們走過。可是時光心境已大不同。人生那么長,我們不過過了四年,就世界天翻地覆又一篇章。她同我說,也不知道能有幾次來這邊禮佛了。很快要調離這邊城區,去臨近省市支援新店。我覺得悵然,也覺得無可奈何。總是這樣,沒有誰總在原地等你。可是我們來來去去之間,還能相遇,就是莫大的緣分。我說那邊也好,有有名的游樂園,過年,我帶小白過去玩,空出來陪我們呀。---恩,不要節假日來,我不得空的。--我知道。
她沒有拒絕,我也沒有挽留。人世間如汪洋,我們都是各自一艘小船,能匆照面就不得了。而我們竟有好幾次照面的機會,可見也是有緣。既然如此,就不要辜負緣分,再次奮力一追,看看有沒有再次相遇的可能吧。
我已經在期待,歲末時,能夠牽著小白,對她說,我們來了。想著想著,夢里笑醒了。此時七月流火,一葉知秋,歲月靜好。
蘇和離西
2017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