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株長在萬物最熱鬧時候的草。
或者是花。
種子在巖石的縫隙里不停地扎根，一直在找機會，冒頭去看外面的世界。
因為埋在黑暗里，它只能靠聽。
飛禽走獸、大樹與花草起樂融融的交談聲總在它耳邊響起。
像一個沒有休止符的春天。
它愈發心急，愈發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巖石里的養分何其的貧瘠！
如果根不扎好，堂而皇之地冒頭，只是送死。
它只好在歲月里不停地等。
一直等到它修得靈性，終于舒展了第一支嫩芽。
欣喜若狂都不足以描繪它的心情！三分忐忑，七分期盼，它睜開了眼睛。
世界為何如此寧靜？
小草四處一瞧，神色頓時驚駭。頭上屹立著的不正是自己能時常能聽見教導聲的大樹爺爺嗎？
為何如今的大樹爺爺已經枯黃？
四處一看，才發現其他草木也好不了多少，周圍盡數枯死，有些甚至已化作肥料。
它茫然、無知了。
等了幾天，終于一只小兔子經過。
它叫住了兔子。
兔子找了好久才發現巖石上那片不起眼的嫩芽，這嫩芽并非綠得怡人，反倒泛著黃，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樣子。
兔子嘆息：“你若不是草，我還能救你一命。現下，你好自安之吧！”
說完，就走了。
小草呆滯了。
它心目中的世界，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在不理解中，它第一次度過了一個四季。
春、夏、秋、冬。
大樹爺爺以前說，在它還沒長大前，它也是要度過春夏秋冬的。到后來不知怎的，這片天地突然只有春天了。
而大樹身旁那些花花草草們，也盡數都是在最宜人的時刻，舒展了它們最嬌滴滴的身子的。
小草想到這，突然明白了些，應該是如今突然又出現的四季，這再現的酷暑、寒風和白雪把它們一一摧毀的吧！
它本來最不幸的地方，突然成了最幸運的地方。
數年的扎根，它已是任何惡劣條件都不怕了。
又不知過了好久，它睡醒睜眼，突然發現一道人影在它身旁不停地撲土壤。
它冒頭的地方是懸崖邊，撲的土留了百分之一，其余全掉下去了。
小草一頭黑線：“你干嘛？”
那人影定是修得了人身的同類。
只是它不知道對方的本體是什么了。但同類之間，向來友善。
對方倒是挑眉樂了：“喲呵，你還能說話啊。修煉得不錯啊?！?/p>
清雅的男聲。
語氣輕佻。
與小草修得聲音剛好相反。
小草覺得自己雖然生的地方糙了點，但好歹是朵花。只是還沒開而已，就義無反顧選女聲了。
“你別白費力氣了?！?小草看他還在堅持，終于忍不住又道。
雖然傻了點，但還是善良的。它想，畢竟是第一個遇見的同伴啊。
“那可不行。你看看你，才三片嫩葉就黃了兩片。”
小草默。
是了，它這些年拼死修煉才多長了兩顆嫩芽。外加把第一顆芽修綠了。
那男子突然語氣低沉下來：“你……可要好好活著啊?！?/p>
語氣莫名憂傷。
小草這才認真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狼狽不堪，臉龐上不少細微的劃傷，手也因挖土而滲紅。
它不由心軟：“我其實很健康?！?/p>
男子一頓，雙眸里明明赤裸裸地閃爍著‘我不信’，卻還一副’你單純我怎么能告知你真相’的表情：“對！你本來就健康！”
它嘴一抽，不想再搭理他。
第二天睡醒，他還在。
小草奇了怪了：“你難道修得了仙身？”
那個靠著它，在懸崖邊仰躺著的人，嗤笑了一聲：“哪那么容易?！?/p>
小草心境又恢復了。這還差不多。
“那你不回本體去修煉？”
他叼了根枯草，一臉痞樣：“昨晚回去了。想著還是你有趣，又回來了。”
“……”
之后，它的生活里莫名多了這樣一個人。
它把三顆草都修綠那天，化了人形。
一個女身。
小草一臉懵逼：“我還沒開花?。槭裁闯扇诵瘟耍?！”
一般的花仙修煉者，會在開花那日成人形，但若要成仙，要繼續化本體一直修煉。至于修煉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知道。
但看清況，像那男子那樣出去逛逛也是可以的。
陪伴她化形的男子笑了：“嘖嘖，還說你是花?！?/p>
她怒：“你他丫一顆仙人掌跟我拽什么！”
被喚仙人掌的男子微微挑眉，倒也不惱：“可我能開花啊?！?/p>
是了，仙人掌是最特殊的一類。
一股子陽剛之氣，偏愛修男身。
不像她這株勵志成為花仙的小草。
她抑郁了，不說話。
男子靠了過來，倒是又安慰她了：“不過論頑強，我比不過你。那么硬的巖石?。∧愕母率墙饎偸龅陌桑俊?/p>
“……”她嘴一抽。
對方還在安慰：“所以就算你不是花，修花仙，也肯定有你的獨特之處?！?/p>
……
獨特之處難道是比你還強的陽剛之氣嗎？
她難得在搭理他，跑回本體去睡覺了。
如今的天地，連四季都沒有了，灰蒙蒙一片，若不是她和他已修到一定境界，也只怕難逃一死。
數日后，她又跑出來找他了。
那廝也在睡覺。
近一米高的仙人掌，豎著泛著光的刺，像是在排斥人的接觸。
他處的環境其實不比自己好多少。
一片荒蕪的沙漠，只有他這唯一的綠色在死寂的黃沙里堅持著。
像黑暗里的光。
莫名叫人心酸。
他感應到氣息，睜眼一看，就印入她眼里泛著紅的慫樣。
心中微微一動，但很快被壓下了：“這副丑樣子給誰看呢？”
這話說得她眼淚滋溜就縮回去了。
安靜一會，他又突然道：“感覺到了？”
小草沉重地點了點頭。來找他，就是為了這事。
他居然樂了：“我有辦法?！?/p>
她不信：“天地循環斷了，你有什么辦法?！?/p>
天地循環對他們的重要性，就跟氧氣一樣，若是中斷了，只怕也活不長了。
臭屁仙人掌笑瞇瞇地拍了拍她的頭：“你感應一下?！?/p>
小草閉眼感應，隨即像是驚駭地張了嘴：“你要修成了？”
“哪那么容易?！?又是當初那句話。
可此刻的小草已經能明白許多了。
她的心情低靡了幾分。
這樣的世界……真的很沒有盼頭啊。
若非早就習慣了巖石的冷寂，她只怕早就混不下去了。
翻滾的只有努力，為了那看不見的希望。
他的聲音適時插入：“叫聲爺，我教你?！?/p>
……爺？
她拉回思緒，反倒甜甜地笑了，慢慢走近他的本體。
“這刺養的不容易吧？”她溫柔地撫摸著。
而下一刻竟使了力氣要掰斷它。
他忙得一擋，求饒了：“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什么意思！”
確實沒什么意思。
小草收了手。
仙人掌認命教她秘訣。
其實并非是那男子打不過小草，事實正相反，他比她厲害的多。
他只不過是想去逗她，讓她脫離煩惱。
雖然只是暫且脫離。
小草依著法子修煉了數月。竟是慢慢冒出了第四顆嫩葉。
這次的嫩葉，與之前那些剛出來就泛黃的嫩葉不同，反倒是碧綠到了極點，好似泛著光，成為一片天地的亮色。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第四片嫩葉的特殊，反倒一臉沮喪，正在置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花的人生信念觀。
仙人掌反常地沒有嗤笑她是草的事實。
他皺眉許久，還是舒展了。
“……也罷?！?/p>
“也罷什么？”她不解。
他一臉痛惋：“我平生最大地愿望就是娶一名溫婉賢惠的花仙。可偏偏生不逢時，只有你這么糙的一姑娘，我只好也罷也罷了！”
“……”小草沉默數秒，驀地就使了殺招就朝他沖去?！澳阆胨懒耸前?？我成全你啊！”
他哈哈一笑，雖然小草攻得出其不意，他也擋得很是狼狽，但那似容納百川的雙眸卻熠熠閃著光，顯得從容淡定。
莫名叫人臉紅，
又心動。
其實……她該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這幾日，她發現仙人掌竟日夜都守著自己。
看見身旁躺著的飛禽走獸的尸體，她望著那人的神情都溫柔了。卻硬要裝出一臉嫌棄：“瞧瞧這手法，一招能搞定地偏要廢那么多招?！?/p>
那人照舊躺在她本體身旁，笑得愜意：“不這樣怎么體現我的辛苦，好打動姑娘芳心？”
她噗嗤笑了，看著他泛青的眼底，多了幾分心疼：“你去休息一會吧。剩下的我來?！?/p>
自從她修出了第四片嫩葉，那些殘喘的野獸突然像瘋了一般想要吃她的本體。
好在這個世界的靈氣不多，又得他的秘法相助，他和她的法力在這片天地已是數一數二的了。但功力再強，也招架不住這類似自殺地瘋狂。
他，便一直站在她身前守護她。
“嗯。我恢復了就來。”他點頭。一個術法就散了人身。
想來是真的疲憊不堪了。
她默默幻化了一柄劍，尾隨他去，守護著他。自己則立于本體之上，無聲震懾那些覬覦自己的野獸們。
此刻，仙人掌的辦法已經不能讓她繼續修煉了。
她記得以前自己還沒辦法化形的時候，天地循環不穩定，偶爾也沒辦法修煉，他就喜歡逗自己。
他說：“讓你不聽話，我把你身邊的靈氣給封死了?！?/p>
她傻乎乎地信了，急得要哭：“我哪里不聽話了！”
仙人掌一臉臭屁的表情：“你還沒告訴我怎么從這里冒出來?！?/p>
他一直很好奇她是怎么從石縫堆里跑出來的。知道了以后又很好奇她的根有多長。還說要跟他比一比。
想想就覺得蠢得要死。
可那時候確實一回答完他的問題，她又可以修煉了。
讓自己一直很相信他的神通廣大。
現在知道了真相，卻更覺得他神通廣大了。
就好像，你開始只是知道他厲害。到后來，你知道這份厲害是你怎么努力也修煉不來的。
一天后，他就休息好就過來了。
遠遠就感受到了她的結界，應該是在本體睡覺恢復中。
畢竟現在沒辦法通過打坐修煉恢復元氣了。
外面的野獸還在虎視眈眈。
他走近，照舊在她身旁仰躺著，一如往常般自如地看風景，好似此刻的情況還并不要緊。
一直等到星星半裸，他發聲了：“醒了？”
她確實醒了。
“怎么辦？”她嘆氣。自己法力并未恢復多少，他肯定也是如此。
如果那些殘余的野獸再突破結界，一波沖上來，只怕是……
那人笑了，笑得欠扁：“有我在，怕什么?！?/p>
“……”
她默，卻難得地沒諷刺回去。
他可沒小草那么杞人憂天，還偷偷地使了法術，啪嗒一下，小草沒防備，一下被他打得失了重心。
往地上跌得突然，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子已經不偏不倚地掉進了某人的懷抱。
他摟著她，笑得痞氣：“迫不及待投懷送抱了？”
這個小人……
小草眸光一閃，寒氣十足，看架勢分明要全力用殺招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p>
近在咫尺，讓他擋得十分狼狽。
“說正事說正事?！?他不想誤傷她，一直未出全力，反倒讓她招式更密集了，嚇得他趕緊轉話題。
果然，沒過多久，她停手了。
“什么事。” 一劍在手，一襲紫衣，顯得英氣逼人。
男子看著這樣的她，笑了?！皺C密。近點兒，省得被旁聽了去?！?/p>
她冷著臉靠近了。
瞧瞧，看身量，明明比自己還低了一個頭，可展現出來的氣勢卻比他的還磅礴。
他嘖嘖感慨，但毫不懼她，甚至還低頭細細去看她的臉龐。
小草不耐煩了：“說?！?/p>
下一刻，她瞪大了雙眼。
她等來的竟是臉頰旁的輕吻。柔軟而溫潤。
那人好似還沒盡興，還低頭要覆她的唇。
“你……”話還未出口，已被封住。
無恥之徒！
她想罵，卻好似被他施了術法般，無力地，被動承受。
“……”
神智一歸，小草已經暴走了。她拎起長劍就是一計殺招。
兩人又開始大戰三百回合了。
“你既輕薄了我，就是我的人了。”他邊擋還在邊誣告她。
小草差點沒吐血：“你……你，你這！”
豈是無恥能描述的！
也不知打了多久，她都打累了，一個轉身就回本體不肯見他了。
男子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收回放肆的神色，莫名溫柔地撫了撫自己的唇。
“以后，只能靠自己了?！?/p>
他說。
小草突然迎來了天劫。
竟是成仙的天劫。
她又驚又喜，卻左右都找不到平日相伴的身影。
當下只好罵他不義氣，獨自狼狽地抵擋天劫。她灰頭土臉，東竄西跑，盡量處在一個遠離本體又足夠趕回去防御的位置。
最后一記天雷砸下來時，她飛射而出，鮮血淋漓。本體也幾乎要毀了，只有第四片嫩葉還在，閃著虛弱的光。
要死了嗎？
她看著好似血色的天空。
他……怎么沒來呢？他也在歷劫嗎？
思緒翻滾，她終于失去意識。
另一頭，還在忙于面對野獸的，同樣鮮血淋漓的他突然微微一笑。
仙人掌已經被部分野獸逼近了。
尖銳的刺讓它們一時不好下口。
但也是遲早的的事了。
升天那日，灰蒙蒙的天空終于破開了一道光，像是詛咒被解除了一樣。
小草卻沒有像以往般開心。
她成仙了。
但她再也找不到那個臭屁仙人掌了……
她回到經常找他的那片沙漠，發現，一直堅持的綠色突然消失了。
無影無蹤。
混蛋，輕薄了我，就這么不負責任地離開了嗎？小草都要把唇咬破了，卻固執地沒讓眼中的淚滴下來。
他最后才知道她原來是四葉草。
三葉草層出不窮，而偏偏四葉草才是珍貴，像是它們之中的皇族，還附有一個變態的技能。
四葉一成之后，第一個朝四葉草許愿的人必定可以實現一個愿望。
因實現依靠的是天力，太過逆天，這一技能只對外族有效。
他在知道的時候以為自己會糾結很久。畢竟他離成仙，也只有一步了。
但男子轉頭一看見她孤傲的身影，終是呢喃：“……也罷?！?/p>
他吻了她，然后許愿，希望她成仙。
之后，在自傷本體，誘來了那群野獸。
只愿她成功度過天劫。
若沒有成功也罷，他在閻王殿里繼續照顧她就是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