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問心淺笑? ? ? ? ? ? 參賽編號:155
又是一年春節,明珍躺在炕上,透過窗戶紙看到外面的光,回想起這一生來。
這也許是她過得最后一個春節了!
俗話說:老大是金娃,老二是銀娃,老三是銅娃,老四是泥疙瘩。
可是家里有兄弟姐妹的都會知道,老大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是被疼愛的,小的是父母的最后一個孩子,是被疼愛的,男孩是父母的命根子,是被疼愛的。
只有那多出來的老二,是被嫌棄的。
明珍就是這個多出來的老二,明珍的上面是個女孩,可是那是第一個孩子,父母對于這個出現在他們生活里的新生命很欣喜。
到了明珍的時候,父母都期盼這是個兒子,可是生下來卻是個女孩,奶奶已經有一個孫女了,自然不待見不被期待的明珍。因為奶奶不情愿,也便沒有伺候媽媽好好坐這個月子,讓明珍的媽媽在月子里留下了頭疼的病根,連帶著媽媽也討厭起明珍來。
接著媽媽在第二年就生了弟弟,明珍被送到了奶奶跟前。奶奶跟前長著幾個女孩子,奶奶總是比較偏向堂妹,因為奶奶說堂妹的媽媽在嫁進來的時候帶著兩畝田作為嫁妝,人家吃的是自己的。不像明珍,那就是賠錢貨。
每次奶奶這么說的時候,明珍都低下頭,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因為她知道,哭了,只會更惹人嫌。
上學了,姐姐學習不好,可是家里老大,父母一定要讓她上學,給后面的弟弟妹妹做榜樣。弟弟是男孩,必須得上學。
所以,上學對于明珍,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事,學習好不好,都沒有人在意。
所以在明珍小學畢業提出不想上學了的時候,明珍的父母親順水推舟就同意了。
家里的活計也就理所當然的轉移到了明珍身上,先糙的是明珍的手,和姐姐的白白嫩嫩的手比起來,就像是只干瘦的黑雞爪,姐姐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喊媽媽來看,媽媽看到笑著說:“這寫字的手和干活的手就是不一樣。”
姐姐得意洋洋,其實姐姐的學習一點都不好。
再黑下來的是明珍的臉,那些學堂里的同學越來越漂亮,而明珍只有姐姐剩下來的衣服。
“女大十八變”。明珍的變法和別人不一樣。
在姐姐高考那年,有媒婆上門了,不是給姐姐的,是給明珍的。那是個鄰村的男人。男人的媽媽是個間歇性神經病。
“不,我不嫁。”
“你不嫁?那你想嫁給誰,你看你的樣子,你能嫁給誰!”媽媽的話很刻薄。
明珍這次留下了眼淚,她真的不想嫁,這家人給了豐厚的彩禮,就不顧她的想法了。明明,前幾天她聽到媽媽對姐姐說,要給姐姐找個好婆家,公公婆婆可以幫襯他們小家,女婿要有正式工作。怎么到了她這里,就這么草率了。
晚上,明珍無意中聽到父親對母親說:“算了,孩子不愿意,就不嫁。孩子還小,我們再養兩年。”
“你說的輕巧,不嫁,那就要把彩禮退回去,兩個孩子的學費,,你出?你有那本事嗎?”
接下來就是沉默。
明珍知道,寡言的父親低頭了。
原來,她的一輩子是要來換姐姐和弟弟的一輩子的。
呵呵,也值呀!畢竟她一個人的一生換來了兩個人的一生。
只是,心里怎么那么那么苦呢?鼻子怎么那么那么酸呢?還有眼睛......
第二年春天,明珍出嫁了,簡簡單單的婚禮,沒有人陪明珍出嫁,那些小伙伴,正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讀書。
明珍就這樣嫁了,出門前,她沒有哭,前十八年,就這么過了,過得憋憋屈屈的。這后面的年歲,在這個未知里,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明珍想,嫁了也好。
明珍不懶,又是做事的一把好手,男人高高瘦瘦,頗有點文化人的氣質。其實男人是中專畢業,是可以分配的。
不好找老婆就是因為自己的媽媽,十里八鄉都知道他媽媽是個神經病。鄉里人對神經病的理解就是瘋子,誰敢嫁過去和瘋子日夜相處呢?
明珍也是不敢的,可是新婚第二天早上,明珍看到笑得和藹可親的婆婆,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婆婆發病的時候是怎么樣的呢?
男人沒有說,明珍也不好問,總不能去說,你媽瘋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日子很和順,明珍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尤其是在那年十月份的事業單位考試中,男人考上了老師。
明珍媽媽得意地說:“看吧,我給你看的姻緣錯不了。”
只是男人的媽媽開始頻繁發病了,其實婆婆的病看上去并不嚴重,她發病的時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會砸東西,罵人,但是不會打人。
其實很多女人在生氣的時候都會這樣,只不過明珍婆婆的表現很激烈。
“你個臭女人,你配不上我兒子,我兒子是有正式工作的。”
“什么都不會做,孩子都不會生,有什么用?不會下蛋的雞!”
“又不能生,霸著我兒子干什么?不要臉!”
......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婆婆的矛頭從外人指向了明珍。明珍都要懷疑婆婆是不是裝的,句句戳進心窩子。
男人一開始還安慰明珍不要計較,不要放在心上。時間久了,也就不在意了,甚至隱隱覺得,母親說的對,自己是有正式職業的,明珍既不漂亮,又沒生下孩子,靠自己養著的。
不自覺地,男人在明珍的面前,趾高氣揚起來,明珍,又和小時候一樣,慢慢地不說話,沉默,越來越沒有存在感。
夜深的時候,明珍會突然醒來,聽著男人的呼聲,摸著自己的肚子,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到天亮。
男人在家里越來越大男子主義,吃飯的一雙筷子,都是明珍遞到男人的手里的,男人很閑,也開始有了花花心思。
明珍感覺男人和對面的寡婦六兒走的很近,尤其最近,男人從學校回來,就會直接去對門,有時候還會吃了飯過來。
明珍不敢問,她覺得她沒有資格去問,那種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深深地折磨著她,放不下拿不起。
從小到大,她只有承受,雖然有時候覺得很不公平。可是沒有人告訴她,除了承受,還可以怎么做。
雖然讀書到了小學,可是明珍的思想都是奶奶父母言傳身教的。女人,就有傳宗接代的義務,小時候,她總是聽見奶奶和別人聊天,說誰睡家的媳婦不能生孩子,被趕了出去,說誰誰家的男人在外面搞女人,家里的女人如何伏小做低,求得男人回來。
和奶奶聊天的老人會夸這個女人你有本事,懂的收男人的心。
在明珍的世界里,那小學五年的知識,實在不足以支撐她的世界。她只能用模糊的概念去過日子,媽媽從來沒有告訴她,應該怎么讓生活過得更好!
所以,男人的做法越來越明顯,明珍卻無計可施,甚至覺得如果保持平靜,這種狀態......也沒什么。
直到有一天,婆婆叫明珍去她到上房談事情。
明珍放下手中的活,戰戰兢兢地去了上房。
上房的炕上,坐著婆婆,男人,還有,對面的寡婦六兒。
六兒坐在男人的旁邊,喜氣洋洋。男人和婆婆也是面露喜色。
明珍的心里一咯噔,更加不安起來。
“明珍,你來我們家好長時間了。你的肚子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婆婆慢斯條例地說道。明珍卻抖得更厲害了。沒有孩子,這,她無話可說。
她,是要被趕出去了嗎?出了這個家,她可以去哪里?
那是六十幾年前,那年頭,還沒有姑娘會去外地打工,只有家里很窮的人家,會把女兒嫁很遠,也是為了收更高的禮金。
回娘家嗎?不,不要回去。他們不會要她的。
被婆家趕出去,多么丟人呀!
看著明珍呆呆的樣子,婆婆嫌棄的撇撇嘴,她完全忘了她犯病的時候,不嫌棄她照顧她的是這個被她嫌棄的兒媳婦。
“六兒懷孕了,這個孩子是我們家的,你不能生孩子,你來照顧她吧!”
懷孕了!!明珍嚯地抬頭看向男人,男人卻是一臉柔情的看著六兒,六兒笑著。
明珍有些昏闕,有些麻木,機械地點點頭。心里暗自慶幸,還好,不是要趕她走。
“嗯,你去做飯吧!”婆婆揮揮手,像是趕走一只蒼蠅。
明珍云里霧里地走著,隱隱聽到婆婆的聲音:
“就說你不要擔心,她能翻出什么浪來。她離我們家,她只能要飯去......”
雖然六兒的事在明珍這里過了明路,可是男人和六兒還是不敢太放肆的,畢竟男人是有正式工作的,作風問題還是要注意一下的。男人晚上在被窩里威脅明珍,要是將這事說出去,就趕明珍走,還會對外人說明珍不檢點,才被不要的。
明珍呆呆地看著男人,傻愣愣的。男人鄙視的看了一眼明珍,倒頭睡了。
明珍倒是更忙了,做好了飯,端給了婆婆,還要端給六兒。為了將來的孩子可以過明路,明珍也配合的裝起了懷孕。
六兒已經不出門了,坐在炕上,全靠明珍伺候,就差沒有把尿盆端來了。
婆婆不時會敲打明珍: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得夾著尾巴做人,不要想太多,到頭來什么都沒有。”
“誰生了孩子,誰才是大的,不要以為你是我們娶進門的,我給你說,生不下孩子,留著你就是對你的恩德。"
明珍干著活,麻木地聽著婆婆在一旁說話,順便嫌棄她不會干活。
明珍心里苦,可是她不知道她應該怎么做,也沒有人告訴她,她應該怎么做。
六兒的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婆婆和男人高興地不得了,指揮著明珍做這做那。
孩子滿月后,交給了明珍帶孩子。明珍看著這小小的生命,心里一陣柔軟。
只是到了晚上,為這個孩子驚喜的男人卻嫌孩子太吵,不在屋子里睡。
明珍夜里抱著孩子去六兒屋里給孩子喂奶時,看到了男人光著膀子躺在那里。
這次,明珍沒有忍住,捂著嘴扭頭跑了出來。
這次男人追了出來,他用比明珍快的速度追上明珍,他把明珍拽到了房間里,一巴掌扇在了明珍的臉上。
“你跑什么跑,你還委屈了不成,人家把孩子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你這個女人怎么這么貪心?”
明珍眼前又閃過那一幕,心里不可抑制地疼。不管自己愛不愛這個男人,那一刻,她感覺到了恥辱。
“你們偷情,你們狗男女。”明珍從來沒有吵過架,即使憤怒之極,卻也是詞語匱乏。
不過明珍的話讓男人很意外,意外之后,等待明珍的卻是雨點般的拳頭。
明珍竭斯底里,放聲大哭著,就像是要哭出這么多年的委屈。
上房的燈亮了,幾分鐘后又關了。
對面的六兒關了燈,在黑暗里笑了。看來,教男人的,男人都記住了。
男人停下來了,看著坐在地上狼狽的女人,男人終于在內心里承認,他居然是希望明珍走的,他實在不想看到明珍苦哈哈的樣子。不像六兒,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風情。
他是學校的老師,明珍這個樣子,實在是丟自己的人。
明珍這次如他愿了,明珍跑了出去。男人舒了口氣。
明天,他就放出話去,就說明珍不檢點,他要離婚。然后和六兒結婚。只是,母親不同意娶六兒,娶寡婦,不吉利。這個還得和母親好好說說。
第二天早上,天空剛剛泛白,屋外就傳來了聲音。男人出來一看,就看到了明珍的父親和明珍。
到了上房。男人的母親佯裝熱情地招呼明珍父親上炕坐,假裝看不見跪在地上的明珍。
明珍父親笑著說:“親家母,我這女兒被慣壞了,哪里做的不好你就給教訓,千萬別氣到自己。”
“唉,這孩子呀,挺好的。”以前還可以說明珍不能生孩子,現在這事也被偷梁換柱了。婆婆還真不知道說點明珍的什么不好來
明珍麻木的聽著,昨晚她連夜跑回了家,把男人打的痕跡露出來給爸媽看,哪里想媽媽二話不說,就讓爸爸把她送回來。
只因為,自己跑回家的媳婦,娘家是要退一半彩禮的。
婆婆留下了明珍,明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就轉身去了廚房。所有人都默契的忽略了明珍身上的傷。
明珍父親走后,男人和他母親關上門說了半天的話。
男人母親知道自己兒子想的什么,她說了離婚對他事業的影響,并舉了例子。
男子在六兒和工作中,毫無懸念的選擇了工作。
只是對明珍的態度,更加隨意了。
又一年冬天,明珍終于懷孕了。男人和婆婆很高興,男人也收斂了很多,明珍覺得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剛剛嫁進來的時候。
明珍媽媽說:“看吧,忍忍,總是會有好日子的。”
只是來年從明珍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是個傻子。
明珍看著日漸長大的孩子,越來越明顯的差距,心里一片苦楚。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可是第二個孩子到了一歲的時候,是瘸的。
明珍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她不能去想了,她只剩下哭了。
在發現第二個孩子是瘸子的時候,明珍被男人拉去做了結扎手術,明珍是第一個主動去做結扎的。
為此,男人在單位還受到了表揚。
六兒也生了第二個孩子,為什么,為什么老天這么不公平,從來沒有害過人的她要承受這種命運。
那是科學也不發達,如果有人告訴她,這可能是兩個人之間的基因遺傳問題,明珍可能會好受一點。
這么些年,明珍就帶著她和六兒生的孩子,做著家務,伺候著一大家子。
男人會當著婆婆的面訓他,當著六兒的面立威風,當著孩子的面讓她下并不了臺。
自從上次被父親送回來后,男人動不動就會動手動腳,他知道沒有人為明珍做主,他知道他打幾巴掌,都打不跑明珍,更知道挨過打的明珍一樣會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男人的工作調到了鎮上。明珍留在家里伺候婆婆,婆婆還是會時不時犯病,明珍都受著。
婆婆去世后,明珍跟著男人來了鎮里,可是男人不要她那個傻兒子來鎮里,明珍只好兩頭跑著,明珍回去看自己的傻兒子的時候,六兒就會來找男人。
現在,男人已經去世四年了,明珍的眼睛也漸漸看不見了,自己帶大的兒子早都娶了媳婦。可是男人去世后,就再也沒有人來管明珍了。
就像這個年關,年老了的明珍躺在黑乎乎的被子里,模糊地看著窗外亮了又黑,黑了又白,卻沒有人出現在這個房間里。
雖然,這可能是明珍一生中的最后一個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