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結婚,沒有穿嫁衣,只是換了間同樣破舊的房屋勞作。十八歲的我甚至能看到我八十歲的模樣,以為生活成了一池秋水,不會再激起絲毫波瀾壯闊。
【1】
六歲時,我便嫻熟地包攬了所有家務活,洗衣割草踩著板凳做飯。來找我玩的伙伴笑我是童養媳,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可看著哄笑地人群,還是忍不住吵了起來。
我哭著問娘:“什么是童養媳?為什么有人說我不是親生的?”娘抹干我臉上的眼淚說:“真是個傻孩子,現在哪有什么童養媳,不要聽她們亂講。”
二哥握著小拳頭狠狠地說,誰在扯謊小妹不是咱家的,我揍他!二哥蹬得圓圓的眼睛,我破涕為笑。如果不是一家人,我們怎會長得如此像又如此和睦。
村上的孩子不敢再說三道四了,可這還是不免成為村婦茶余飯后的談資。
一次,村上的胖嬸看到我,對旁邊人說,你看,這雪妞越長越好看,長大了給她哥做媳婦,能省好多錢咧。
老奶奶聽到不滿地制止她:“人家是一家人,你咋能這樣說呢!”
胖嬸急了:“咋還不能說了?不然憑啥領別人家的女兒白養活,這跟童養媳有啥區別,你這老太太真是……”
“你們亂說,這不是真的!”沒等她說完,我咆哮地跑了。我的眼淚哭干了,在止不住地抽噎中能看出我是多么傷心。
經不住我苦苦追問,娘終于告訴我了,我是抱養的。娘說,自己特別喜歡女孩,可家里只有兩個男孩,看到襁褓中的我,娘特別喜歡。
我相信她,娘很疼我,除了家務活我從來不用去地里干活,而兩個哥哥每天都會被爹從床上拎起來下地,傍晚回來時已經是渾身的泥巴和汗臭味。
爹媽和親生父母沒有區別,村里的閑言碎語隨它去吧,何不像老實本分的爹娘終日守著自己的土地和孩子,過安寧平和的日子。
【2】
那天,殘陽如血。爹在田里耕地,剩下邊緣一小塊,機器隨著傾斜的土地翻倒,砸在爹的身上,冰冷的鐵塊砸破大動脈,獻血染紅了爹日夜耕作的黃土地。爹躺著,像往日躺在田埂瞇眼歇息的樣子,可這次再也沒醒來。
大哥的臉上籠罩上一層不能散去的烏云,他不再碰任何農具,也不肯下地耕作,因為做這些沒用的活兒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他背著包出門打工去,過年也難得見他回來。
娘和二哥我們仨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娘的青絲變白發,所幸二哥越長越健壯,他下學在家包攬了所有的重活累活。
新年,村中鞭炮聲聲襯得家里格外清冷,大哥又沒有回來,娘和二哥我們仨吃過飯后,相對無言,娘有沉重的心事,她眉頭緊鎖看上去又老了好幾歲。
村里來了耍獅子的人,娘把終日綁在腰上的錢掏出一卷塞給他說:你走街串巷這么多年認識人多,幫忙給我們家男娃說門親吧。
那人看看我家的房子連連搖頭,不肯收錢,母親堅持把錢往他手里塞,他嘆口氣說:現在親事不好說,我先留意著,你家日子也不好過,把錢收好,找到了你再謝我也不遲。娘連連點頭,眼中閃著淚花。
大哥杳無音訊,二哥眼看長大成人,娘說勒緊腰帶過日子,咱們砸鍋賣鐵也得給二哥娶親,圓了爹的心愿。
日子過了很久,媒人才來報喜,終于有一家愿意結親了。那戶姓張的人家我認識,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們兩家是一個隊上的,小學時和那女孩一起玩,去過她家,房子同樣破舊不堪,也是窮苦人家。
媒人和娘商量了很久才離開,臨走時媒人說:如果不窮,哪個人家愿意這樣做,可女兒大了終歸要嫁出去的,你娃娶親的事可別耽擱咯。
娘為全家操心勞力一輩子,盼著兒子娶個好姑娘,女兒能嫁好人家,可生活總不遂人愿,拼命干活最終逃不過孩子們換親的宿命。
我躲在屋里胡亂翻著初中的課本,里面還夾雜著教室里的粉末和塵土,摸上去有些粗糙。
祖國河山如此多嬌,我卻沒能走出村落,蜿蜒的長城,壯美的瀑布,熱鬧的城市,從此只能在夢里出現。未來的那個人,我們從未謀面,可我把地點約在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
為了娘,為了家,也為了自己心里少一份愧疚,我終于下定了決心。結婚那天,我沒有穿紅艷艷的嫁衣,我相信命運,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別人做嫁衣的。
凜冽的冬風刺透身上單薄的桃色棉衣,一雙紅靴頭咯吱咯吱踩在張家門前那堆白雪上,像足了我破碎的心。
日子沒有什么區別,同樣破舊的房子,一樣干不完的家務活,只是身邊的人換了。
【3】
結婚第六天,屋里來了三個人,她們衣著鮮麗,像是講究的城里人。婆婆一把拉住從外面回來的我說:你親媽和兩個姐姐來看你呢!
我呆住了,眼前的兩個姑娘除了頭色我們長得很像,但她們的臉白凈光滑,我倒像她們的姐姐,那個讓我叫媽的女人眼眶含淚顫抖著紅色的嘴唇望著我。
我迅速側過身子,她伸出的雙手在空中停了幾秒鐘失落地放下,我沒有親媽,我娘是劉家莊的,我在那兒長大。
直到太陽下山她們離開,我仍把自己關在屋里不肯見面。在看到她們之后,我才發現命運如此不公。
同樣都是女人,一個豐衣足食,生活過得優雅從容;一個歷經辛酸,生活過得捉襟見肘。剛過中年就白發蒼蒼的娘讓我想得鼻子發酸,我是不能和兩位貌美如花的姐姐相提并論的,娘的模樣照出了今后我的生活。
我努力克制住波濤洶涌的心緒,去恢復平靜的日子。只有在婆婆不時的抱怨中我才想到我還有一個富足的親媽。我知道她的心思:多一個有錢的親戚就多一條路,而這一條路我偏偏不愿意走。
婆婆不時提回來一些補品,還有牛肉羊肉,有時是一沓信封包起來的鈔票。我大概明白了,把婆婆放進我屋里的禮品全部扔了出去。
【4】
我賭氣回了娘家才知道,生母曾經也是情非得已。
我是家里出生的第三個女娃娃,在全家的嘆息中生母撐開眼睛,把我緊緊的攬在臂彎中,她請求父親不要嫌棄我,等她休養好了,一定再生個男孩,可她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父親的心情很不順,生意越做越不景氣,奶奶趁深厚熟睡時,把我悄悄抱出來,結果驚動了母親,還沒出月子的她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苦苦哀求奶奶不要把孩子送人,可無濟于事。
奶奶把關于我的消息封鎖得緊緊的,尤其在母親面前只字不提,母親相思成疾,沒能再產下男孩。
回家,婆婆把相框重新掛到墻上,我的照片卻不見了,在我的追問下吞吞吐吐告訴我,上午,母親一個人來了,知道我不愿意見她,留下一筆錢,買走了我的一張照片,說想我的時候看看。
我等著母親再來,可一年過去了,她沒有再出現。不斷有人送禮品,尤其是我懷孕后,滋補的東西更是沒有斷過。
我生了一個女娃,眼睛越長越大,圓圓的,忽閃忽閃地看著這個世界,讓人憐愛。也許小時候我也是這樣為自己的到來,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吧。
那天,我在院里逗孩子,母親來了,她消瘦的身子在門口出現那一剎那,我竟有撲上去擁抱她的沖動,想和她分享這份初為人母的欣喜。
“媽”,一開口眼淚落進嘴里,苦澀的,像我這二十年的時光。本以為這個詞我一輩子都不會用上,可還是在腦海中盤旋,穿透胸腔不爭氣地蹦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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