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謅八扯——下︾ 修改版
——平棘酒徒
那天俺爹讓俺去豬碴家借耙子,俺第一次去他家,不敢確定,怕走錯了門兒,在柵欄那兒,就大喊:“哎,這是豬碴家般?這是豬碴家般,這是豬碴家般?”俺見院里沒人答腔,俺又喊了兩聲。
俺也只知道,這樣的小名兒,不過村里人都叫他小名兒,大名俺也不知道。叫了三聲,
院里還是沒人搭腔,俺就悻悻的回家去蘭。
沒借到東西,自然得回家里給大人說說,俺還沒給俺爹說清楚這事兒哩,就聽到俺家院里就有人吵吵,聲兒還挺大,
是連著說的:“
哎!
這是()棟家般,
這是()棟家般?
這是()棟家般!”
俺家院子也長,不等俺人出來,這人就走了,聽聲音俺知道是個孩子。沒大沒小的喊俺爹的名字,俺立時惱蘭,真想出去找到那小子罵他一頓。
俺爹,一把拉住俺,:“你到人家(借物件)都說啥蘭……”
這都是啥事焉,俺爹從小就給俺們說,『出門兒要講禮兒,講禮兒』,最后竟還被人家小孩子給羞臊(侮辱)一頓,哎!這龍化村兒禮法的水兒也太深蘭!
“活”多大歲數兒是神秘的,蘊含著天機,不可泄露,不能褻瀆。
『活』字在俺村兒被叫成『和』
如:
有個頭上捂著藍白條紋兒毛巾的農夫給那個農夫說道:「
咱村兒壽長和了個大歲數兒焉,
這,這,讓俺想想昂,
嗯,比俺爺爺大一輪兒,
九十八上模哩,(沒哩,去世的)
喲,喲,還是個xi sang 哩,
我說那xiao子們啼哭哩都不痛哩!
我記哩,還是雨澆guan cai 哩,
你看看,人家對挪著這時候兒!
怪不哩孩子們都在外面兒混公事哩……」
「死」是不能提的,尤其是過年時,和在老年人跟前。在臥床不起奄奄一息的長輩面前,更是絕對不能提起:
半夜里,
咚,噶,咚,噶!
二踢腳,
火藥第一響「咚」,(上沖,紙筒不破)
沖到天上第二響『噶』,(乍裂,紙筒粉碎)
『剛才誰家放炮蘭?』
「咱村壽長模蘭(沒有了,去世了)。」
在俺村兒,
老年人的名字,也是不能被提起的,
叫個老字帶個姓,比如『老陳』更是行不通的,別忘嘮,全村都一個姓兒。
人家老年人也是有辦法的,知不道(知不道)是自編的還是人送的雅號,反正每個老叟都有:
“老活”
“老提”
“老用”
“老登”
老年的婦女,就稱呼什么什么奶奶:
(咱)大奶奶,(咱)二奶奶,
(咱)三老奶奶,(咱)四老老奶奶;
建輝家奶奶,建輝家老奶奶,
本家的前面加上排序,別家的外人前面加上晚輩(孫輩)的名字。從來也沒有人喊她們的名字,好像她們也真的是沒有名字的。
還有,父母健在,自己不能稱老的,你就是說個『我老了,都七十幾的人了,也不沾』因為父母在呀,都九十多了。你要說老什么回事兒,難道你比他們歲數還大嗎?
還有,不結婚,不成家的三十幾了也算是個孩子,也有個好處,可以不用出壓歲錢。
『子不言父,為正理』,父親大人的名字,
別人不許叫,自己更不敢叫,這可苦蘭小校兒(小學)二年級里,俺班的那個女同學了!
那時有一篇《補丁》的作文:
……生活非常儉樸,衣服、襪子很多都打了補丁……找了又找,也找不到一條不帶補丁的褲子……
有補丁不要緊,整齊干凈就行……穿著帶補丁的褲子……襪子大多是補過的,往外伸腿,襪子上的補丁就會露出來。
老師也念,同學也念,別人念『補丁』她也管不了,她一念到『補丁』的文章,她就喊爹:很多都打了爹……一條不帶爹的褲子……!
那時還流傳一篇半文盲寫給父親的信:
親愛的老o(爸)
聽說你有了o,(?。?/p>
請您好好養o,(?。?/p>
不要隨便下o,(床)
——油燈下疾書,不會寫的字兒,沒法兒問別人,也不能去查查那個字典。
別人也大多不知道,都說不恥下問,你就是上問,也找不到老師呀;再說,字典也不是誰都有,就是有也不一定隨身帶著。
俺兄弟那時候兒就是禮兒長,人也不傻,
這小家伙兒,竟搞清了東街幾百口子陳姓當家子的所有輩分兒。
俺兄弟,老遠看見嘮長輩兒,就親熱地叫起來蘭!
不像俺,不愿意稱呼了,就一低頭、一扭臉兒,裝作沒看見走過憩(去)。
俺兄弟,見嘮人,不稱呼不說話兒,一稱呼就對,人家也從不出什么岔嘖兒(岔錯)。
俺老是疑乎(懷疑)其心眼兒不正,為的是叫一家一聲兒,大爺,大伯,大娘,粘人點兒光,混人家點好吃的。這就像小孩子,過年時,給你磕了個頭兒,就得給人家壓歲錢一樣。
要不我給你們舉個例子:俺兄弟出去,就看家過去一個人,扛著個筐,筐里裝著幾個黃瓜,看來是剛從地里回來,那家伙嘴兒甜,張嘴兒就喊:“三大爺回來朗”。
三大爺聽到呼喚,看到俺兄弟咧嘴就笑,伸手就遞給俺兄弟一個黃瓜,俺兄弟也不客氣,拿過來就吃,自然是不會洗的,那是黃瓜也是不打農藥的。
看到大娘,端著個烙餅出來了,立時就叫道:“大娘,你吃哩嘛厓?”大娘笑嘻嘻地撕開一角餅道:“三兒,好小小兒,過來,過來,給你一塊兒嘗嘗?!?br>
一吃著東西,占住嘴蘭,他是從來不再說什么謝謝之類的話兒,俺那時也不說,攪的(覺得)這詞,俗氣,假惺惺哩,用現在的話說有點矯情,造作。
俺們狼吞虎咽的吃著,那就算謝謝長輩兒了,俺那時也喜歡好吃的,只是比他強一點兒,算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吧。
外村兒哩來俺村兒,走街串巷的貨郎還真不少,
賣盆哩,賣醋哩,
鋦盆扒碗兒戧菜刀哩,
耍猴兒哩,舍小鴨兒,賣老鼠藥的還真不少,
(說好不發大水,退鴨子苗錢,再也不來的)
那天,大街里過來了一個蹦玉蜀花兒哩,一崩玉蜀花兒,驚天動地,霧氣騰騰,好家伙圍了一群人。
聽人說是速錄(束鹿的),(俺兄弟耳朵尖)俺兄弟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兒:“蘇蘇,蘇錄哩,蹦,蹦玉蜀花,哩俺叫你叫嘛蘭?”
俺一直是認為俺兄弟說哩,
俺兄弟一直不承認是自己說哩
俺哥哥一直認為是他的兩個兄弟說哩,
村里人,知道俺們兄弟仨,都叫什么什么輝。真能分清楚的也不多,俺娘都是叫大物件,二物件,三物件,這下可好,一下子成了俺兄弟仨說哩蘭,洗也洗不掉蘭。
哎!
其實俺爹那時一直說著,一直講著,
不要吃人家的物件兒哩,
還反復強調過哩,
就是人家真給你吃,
也要,讓讓(推辭一下)!
沒辦法,總有那不爭氣的孩子就是不聽,
也許,先天性的,生下來,就這樣兒。
俺兄弟看著好吃的,就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兒,為此,俺哥哥還打過他那不爭氣的小手哩。俺娘沒打過,人家一給東西,俺娘就抱著俺三弟往邊一扭道:“(大嬸子),別給了,家里有。”
『你娘倆(嫑)走了,在這兒吃(飯)吧?!?/p>
「不蘭,不蘭。俺家里也做好了」
大人是會騙人的,
其實家里連水都沒燒!
雨落湖面,泛起漣漪,那些說過的話兒,做過的事兒,也會沉渣浮泛起。
豬碴的事兒,俺早都忘了,卻又被人家堤擻(提起)起來,是豬碴他家的閑話兒傳到了俺耳朵眼兒里。
看來那時候兒,左鄰右舍老是串門也不好,也不敲個門二,也不看個時候兒,一推門兒就進去蘭,一屁股坐下就不走蘭。
也怪那時,誰家都是那樣,不到黑哩狠嘮,不鉆被窩也不插那門兒。也許是女人還想織布紡花,納納鞋底兒,男人還得再給牲口填幾次草,不填也不行,叮咣,叮咣,噹噹噹噹,老鬧騰哩。
夢川是豬碴的爹,也是半個秀才,給他老婆子念念叨哩:“
()棟家的二小子哉嘛就皺不(怎么就這么)不懂事兒焉(呀)!
『子不教,父之過』,這()棟上回在大街上,都看著我了,也不喊我一聲兒三守(三叔)
唉!
真是這孔圣人
就摸有(沒有)走到他家家門口兒,
豬碴,當過葒衛 兵
敢于懷 疑 1切,匹判一切,豆爭一 切,
就好掰個耬腿兒,
(耕地的耬,掰了腿兒,不能播種兒了,意思是找茬吵嘴,),
(簡直是)一身反骨。
你要說,日頭兒是從東廂出來哩
他非得說,這日頭兒就是從西廂出來哩
就這,白毛老鴰另一種兒,(白毛烏鴉)
你嫑以為,你不搭理他,這事兒就算蘭,
可不是那事,
他還非得逼著你承認嘮,
這日頭兒,是從西廂出來哩,才算(罷)了
你要不承認這個真理,他就和你沒完,他就是這么軸,這么犟,也不知道,隨了上輩子哪個祖宗!
說隨申公豹吧,姜子牙說西,他非得說東,也不對,他家姓陳,不姓申。
夢川一想,要是以前,就好了,
那時候兒,豬碴,在大堂跪著受審,
要是敢和人家縣大老爺磨嘴皮子,(辯理)
人家衙役們還不,
狠狠地抽他幾個嘴巴(官打費嘴哩,)
這豬碴,天生個孬種,
(摞茬格氣
(把兩個麥茬摞在一起,讓互相扎掐)
逗悶嘖
(嘴不閑著,沒話題,找話題,瞎扯)
吵包嘖,
(為了一個不大的事兒,吵起來沒完)
無理攪三分,得理不饒人,)
他奶奶也不會,勸架,一著急就喊:“我崽么生了你這樣兒一個物件兒!”
其實,哪吒他娘當時也有過這樣的慨嘆。
想起了俺娘:
俺娘說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父母從小就:
怕孩子打人,
怕孩子認慫,
怕孩子學壞,
怕孩子充能,
喂少了,怕餓著,
喂多了,怕撐,
穿多了,怕捂著兒了(身體長期過熱)
穿少了,怕凍,
孩子自個出去,放心不下,
領著孩子出去,又沒空兒。
關在家里,不能成人,
跑在外面,又怕學了壞,跑瘋,
熱飯,
怕燙著了,吹溫了,再用勺兒喂,
苦藥,他不吃,
捻碎成面兒,加上糖,讓他吃,還得哄。
哪個漫漫冬夜里不是,
關了窗戶,怕孩子中了煤氣兒,
開了窗戶,怕孩子冷。
春天里怕孩子,
折柳枝兒,擼榆錢兒,上樹,爬墻,
夏天里,
怕孩子,在河邊逮河馬,
怕孩子光著屁股耍水,鉆到水里扎猛兒。
冬天里,
怕孩子,到冰面上抽陀螺,
打呲溜光,滑冰。
大風天,怕孩子,迷住了眼睛,
大陰天,怕孩子,捉迷藏,鉆了地洞,
七月流火呀,
怕孩子,不知道熱呀,
不知道喝水,熱出了毛病。
九月授衣呀,
給孩子做鞋,做襖呀,
納鞋底呀,做棉衣呀,又是洗又是縫。
為了孩子們長大長人,父母們都操碎了心,時時,事事加著小心,稍不注意就釀成大禍!
外村,有個孩子仰頭看砲的,『啪啪啪啪,啪啪啪,?。 涣艘宦?,一個砲落在眼上,詐壞了眼睛。
爺爺有個大荊筐
又扛柴禾又扛糧
老是扛,壞了幫,
壞了就綁綁。
有了小孫子,
愛往筐里裝,
走到哪里,背到哪里也不使里慌(累得慌)
老是扛呀扛,又壞了鐵絲綁的幫,
也許鐵絲沒擰好,
彈出一拃長。
像個琵琶弦,一撥嗡嗡響,
小孩子爬進那筐里,左波浪來,右波浪
真好玩呀,真好玩,
貼近聽一聽,真的不一樣,
『啊』的叫了一生,
鐵絲彈住了眼眶,
那時大冬天,夜長,睡的也早,怕孩子們尿得多,盛不下,怕大孩子下床,撒癔癥踢翻了尿盆,弄了大(黑鑄鐵)鐵盆子放到炕前。
沒想到,一個不懂事的小家伙迷迷糊糊的爬了出去,『噹』大臉蛋子,磕到了鐵盆檐上,落下了一條疤,好深,伴隨一生。都怨那盆檐太快(銳利),若鉞之偏鋒。
玩彈弓的傻嘻山,把彈弓子架在鼻子上,
夾了個大石子兒,反著勁兒拉弓,就這還喊叫哩『離遠點兒,都離遠點兒,俺要射蘭!』啪一下子,鼻子好疼。
農藥放不好,孩子拿起來就喝,火柴看不好,孩子啥都敢點,就像點燈。
騎馬騎中間,騎騾子騎前畔,騎驢騎屁股蛋兒,驢棚不關門,孩子鉆進去就摸驢屁股
驢不勝怒,踢之,「哇」的一聲。
認生的孩子不好哄呀,看不到娘就慪(老是哭鬧,誰也哄不?。?;不認生的孩子不省心呀,壞人一喊就走。
俺村的人都說,枴跑了的孩子會把皮剝下來,趁熱糊上狗皮,做成耍猴賣藝的人頭狗兒!
來村里兒,表演柔術的女孩子,腰肢軟的像枝細柳,那都是讓枴走的女孩子,被人家抽掉了幾根肋條。
俺那時是信這些的,看著人家姿勢好看,
都忘了自己是個男孩子,就想跟人家學,使勁彎腰,俺的腰太硬,老也彎不了。
那時,俺眼神兒好,可是沒看到她身上有疤呀,抽肋骨這事兒,也沒去想怎么能做到。
拐走大孩子時,人家也不說話,只是從后背拍你一下,你就老老實實的跟了人家,后來俺知道,這叫『拍花』。
那時俺就傻,老想自學那打撲騰兒(游泳)。俺打小就性格孤僻,臉皮兒還薄,又怕別人看見了笑話,就一個人在黃昏時分,抓著個河邊的柳枝兒,在三角坑兒撲騰。唉!沒有淹住,也沒學成。
兒時下大雨,地陷了,漏出來,出一個大洞,里面還有蘭磚砌的墻兒,不知壘墻的是哪位抗日英雄,俺那時就好想鉆進去,猶豫再三,還是沒鉆成,想得多的人就是有點慫。
——原創河北趙州陳明輝
——2025年2月19
——版權所有
——
村兒里人好些都進了城,
去外地成了家,
俺村以前的人和事兒,
大家也都不怎么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