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是那些年里,薛跳跳從不嘲笑丫頭的第六根手指頭,丫頭也從沒嫌棄過薛跳跳的臃腫。 ?
人這一生有多短。風一吹,青絲就變成白發。
日頭一照,融雪順著屋檐流下并不干凈的水,滴答的聲音響起,春天就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薛跳跳望著小學門口的孩子蜂蛹而出,不知哪個揚起小手,那花花綠綠的漂亮糖紙,順著風便飄蕩在她的頭頂。
糖紙在太陽照耀下,折射著彩虹的光斑。
她回憶著這是八九歲時的寶貝,第一次用拇指和食指配合著,小心翼翼的撕開那層輕盈的彩色外衣,那手指上輕微的用力就像糖入口融化的甜蜜一樣,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的到。
薛跳跳認為生平首次吃的糖是白叔給的。
這當然不可能,八九歲之前她已經吃過了數不清的糖果,可她很固執。也許這顆糖是白叔在牌局上掙來的,而輸錢的是她爹娘,意義非凡的一顆糖,所以她便記住了。
得到糖的前一天,她正和一群村子里的同齡娃娃,蹲在家門口剛鋪的石子路上挑漂亮石頭。
那個年紀的薛跳跳模樣周正漂亮,喜歡紫色石頭,卻最難找。小男孩們蹲的小腿發麻,終于找到,獻寶似的捧到她眼前,只圖少女露出個天真美好的笑臉。
小手一擲,清脆的叮當碰撞聲響。就這樣,小半面盆的紫色石子,像養過魚兒一樣靜沉在了清水中,在太陽下折射著美好的光芒。
孩子們對美好的貪戀并不持久,忘性也總是大。
被遺忘的時間久了,那盛著石頭的面盆,在太陽下煎干了水分,紅色的油漆被曬退蜷起皮角,變的銹跡斑斑。
面盆是孩子們偷房東奶奶的,生銹了便不能再用,小鬼們被各家帶回家數落一頓,也就作罷。
薛跳跳被罰站墻角,媽媽數落著她真是不讓人省心,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可她倒好,偏偏卻惹得房東生氣。
這時候,院子里傳來房東奶奶和白叔講話的聲音,沒過多久爸爸叫著媽媽出去了,她便也從墻角泄了下來。
這房東老太太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對麻將如罌粟般著迷。房東老太、父母、白叔便湊成了牌搭子,不到12點從不散場。
那天父母輸了錢,聽到門吧嗒響起,她立刻緊緊閉上眼,一動不動裝睡著。
凌晨一點多,父母還躺在床上小聲埋怨著對方看不清牌路,癡傻的可以。
聽著聽著,她呼吸慢慢均勻,進入了夢鄉。
牌局上總輕易能讓人推心置腹,也常聊扯些雞毛蒜皮的事。
薛跳跳第二天便吃到了白叔給自己的糖果。
白叔把三輪車停下,說你個小姑娘不要和那群野孩子玩,昨天被罵了吧,給你一半拿去吃。
硬硬的糖在口中一點點融化,她心想這是用父母輸掉的錢買的,她便把剩下彩色的糖紙撫貼平整,揣進了自己口袋。
白叔有一個六指的小丫頭,比薛跳跳大一丁點。白叔是村里出了名的妻管嚴,小丫頭也是溫順乖巧,倆人玩的很要好。
那天晚上八點,小丫頭從村東頭跑了過來,告訴薛跳跳自家的母豬要生仔了,一起去看看。上氣不接下氣,跑到一半就能聽到母豬痛苦的嚎叫聲,白叔和白嬸忙里忙外的奔忙,倆人站在院子里戰戰兢兢,被這聲音震懾住了,不敢進后院一步。
最后一聲母豬的撕破喉嚨的喊聲,沖破了兩個姑娘的耳膜,接著白叔喜悅的喊著“生了、生了”。
倆姑娘開心的拉手蹦了起來。少不經事的薛跳跳問,丫頭,你說生孩子會有這么痛嗎?
稍長幾歲的丫頭害羞的臉紅了,低頭不言語。
可是誰曾想,生出來的小豬沒過多久便咽了氣。全家頓時轉喜為悲,白嬸站在院子里破口大罵,要不是白叔為多收一點破爛兒回來晚了,豬娃怎么會死。
白叔一聲不吭的蹲在豬圈外,把罪責往身上攬,點燃了一根煙,狠狠抽著,盯著沒了呼吸的豬仔,好像一直看下去就能活過來一樣。
倆姑娘怕極了,隨著白嬸不斷拔高的音量顫抖。這是倆姑娘第一次直面生死,一頭剛剛落地來不及睜眼看看這世界的豬仔,就這樣沒了。
生死天注定,那天后薛跳跳再也不愿意邁進豬圈一步了。
丫頭念書念到一半就輟學了。
她悄悄告訴薛跳跳,在學校里,自己六個指頭總會被同學嘲笑。而薛跳跳拉起她的手,仔細端詳了好久,丫頭,多一個指頭是很與眾不同啊,這就像天使多長出來翅膀
她平時便在家做著飯,也做糖葫蘆出去賣。也常常把熬出來的糖漿分給村子里的小孩吃,白嬸常常嘟囔自己命苦,生個六指丫頭還和白叔一樣敗家,可是她也只是笑笑,從不頂嘴,無聲的反抗。
兩個小姑娘的爛漫是依附于村頭村尾的一切事物。
在春天里用報紙扎著風箏,在稻田里放飛;
夏天的夜晚打著手電筒,在樹上找蟬蛻下來的殼;
秋天里踩著麥稈在收割過的田野里奔跑;
冬天堆起了雪人、鬧著把雪球塞進對方衣領中。
薛跳跳從不嘲笑丫頭的第六根手指頭,丫頭也從來沒嫌棄過薛跳跳的臃腫。
友情就是你身上的弱在我眼里被弱化,你身上的好總是先行一步落入我眼眸。
可青春才開了個頭,薛跳跳就要搬回縣城了。
那個年紀對告別的含義并不深刻,只是能感受到從此不能朝夕相處的沮喪。
臨走前一晚,丫頭遞給了薛跳跳一個紫色吊墜,銀色的細鏈子妥帖的放在一方純白色的絨布上,閃閃發光,很是奪目。
丫頭輕輕說,薛跳跳要走了,自己也沒什么東西可以做紀念。這是村里左哥在自己生辰時送的,想來挺好看,便轉送給薛跳跳做臨別禮物。
傻乎乎的薛跳跳,只聽到了左哥竟然送丫頭禮物,便明白二人是談起了戀愛。她不知道丫頭把最珍貴的禮物送給了自己,而是只生氣最好的朋友瞞著自己,把自己當外人她便不高興了,使起了小性子。
離別的前一天,倆人不歡而散。第二天薛跳跳悄悄把夏天找到的一大袋子蟬殼放到了丫頭窗臺上,說好要賣給藥店卻一直沒有。她又摸摸口袋,還是帶走了那串項鏈。
可臨走時,卻只顧著生氣,沒有抬頭看丫頭一眼。
后來,薛跳跳說,那時候怎么會知道告別就真的是告別,和青春告別,和友情告別,和記憶里的那個你、我告別。等再次相見時,就也回不到從前了。
后來,薛跳跳去了大學。
二十歲出頭還總是背著書包,孩子氣模樣,走路還是搖搖晃晃。
從父母口里得知,丫頭也結婚了,可是沒有嫁給左哥。
誰知道再次相見,是在白叔的葬禮上。
聽爸媽唏噓的說,白叔收了一輩子破爛兒,到頭來耗空了身體,患上了癌癥。白嬸去了新疆摘棉花,匆忙趕了回來。
而此刻丫頭和一個男人并肩而立,倆人頭上都纏著孝布,身子僵硬,一臉悲傷。
薛跳跳想起了七八歲那年,倆人一起見證第一場的死亡——那頭不幸的小豬仔讓她倆懂得了什么叫生命易碎。
可是誰曾想,第二場卻是白叔的葬禮。此時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死亡,是觸摸不到的冰冷、日益消失的記憶。
上前打了招呼,敬了香。
多年過去了,薛跳跳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上前給了丫頭一個擁抱。這一抱用了許久許久,喚不回的青春里,記憶中你還是在哪里。
她記著,以前丫頭被人嘲笑六個指頭,從學校哭著跑回來時,自己總會給她一個擁抱,安慰她。
此時,擁抱過后,她低頭瞥見丫頭的右手怎么只有五個指頭,第六個就這樣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的心里頓時空了一塊兒,是值得開心,卻感覺美好童年的記憶不再了。
記憶里的天使沒了翅膀,也許五個手指頭才算是美好罷。
天空中的紙糖飄啊飄,終于落了地。就像是塵封的記憶,被打開片刻,肆意洶涌了一陣子,又重歸平靜。
其實不僅僅是小孩子,大人也是健忘的。
貪戀青春里美好的、純凈的面龐,一旦告別講出了口,就會有忘記到腦后的那天。
曾經,丫頭還是六個手指,薛跳跳還是臃腫。
談不上是那時候不完美的青春更美,還是現在的完美更好些。
青春被繁雜的記憶掩埋,仿佛一場把記憶在埋心底的葬禮。
這個冬天快要過去了,我們沒有一起堆雪人,也沒有把雪塞進你的衣領里。
融雪沿著房檐陣陣滴落,春天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卻忘記怎么扎風箏了,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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