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感知這個世界的媒介
文|琪官
其實我很少會寫創作談之類的文章,感覺像是要將自己解剖開來給眾人參觀。對我而言,小說的創作其實是件很私人的工作:靈感來自哪里,主人公有沒有現實原型,故事情節有沒有現實參照,是在什么狀態下進行的寫作……如果都將這些一一解釋明白的話,小說本身具有的廣闊想象空間將會被壓縮到只有一方池塘大小,朦朧和聯想正是文字藝術的魅力之一。
然而有趣的是,人類天生就喜歡窺密,喜歡一探究竟,就像古裝劇里的人會沾濕指尖,在紙糊窗子上捅出一個洞來,窺探紙張背后的世界——人們就是想知道小說的靈感來自哪,主人公是不是就是作者自己,就連我自己在讀《小團圓》是也忍不住不斷在內心八卦:張愛玲原來打過胎?胡蘭成原來是這樣的男人?甚至后來還寫了讀后感,來對比張愛玲和九莉。可事實是否如此,唯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清楚。難怪張愛玲遺言要將《小團圓》付之一炬,也許就是怕被讀者指點——可轉念一想,她那樣的女人,又何懼別人怎樣看她。
可寫小說寫到現在,斷斷續續也近五年,雖并無多大成就,似乎有回過頭來自我清算一次的必要。自己當初為何會決定開始寫小說?小說之于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記得村上春樹之前說過,是在看了一場棒球比賽之后,腦子里突然就蹦出了“我要寫小說”的念頭。現在想來,當初到底是什么事觸動了自己體內“想要寫出一部小說來”的那個按鈕的——實在想不出來。寫小說這件事就像到了青春期身體自然而然會發育一樣,自然而然地在我體內萌芽生長了。
高中的學習生活無聊枯燥,擠出點時間看點“閑書”則算是我當時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了,那時候也嘗試著寫過一些簡短的小故事,但大抵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辭堆砌。現在翻來,只覺得幼稚可笑。
進入大學后,時間變得充沛如四月雨水。我開始醞釀著要認真坐下來嘗試小說寫作。大一下學期的某節課上,突然就在腦子里構思起小說起來,在紙上列好人物的名字,關系,以及主要要講一個什么故事。下課后就沖到食堂旁的小商店,買了兩本信紙,每天晚上趴在書桌上寫,寫兩三個小時,幾乎不曾中斷地寫了一個月,寫完了三支水筆,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有頭有尾、十萬字左右的長篇小說。寫完后十分興奮,覺得自己從此就要步入作家的行列了。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很幼稚,以為只要小說寫出來,就可以出版,就可以有很多讀者來讀你的小說。興奮地打電話給以前中學的語文老師,告訴她我寫完了一部小說,問她認不認識什么出版社的人。老師也顯得很興奮,說幫我問問看。不過不久之后老師就打電話告訴我說,無名新人的小說想要出版幾乎不可能。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想要當一名作家,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現在回頭來看那部小說,其實也算是部幼稚之作,至今都還壓在抽屜底層。但卻是自己在長篇創作上的一次試水,但我在創作那部小說的過程中,漸漸明白了寫作者與故事中的人物之間,并不是掌控和被掌控的關系,而是一種互動的關系。誠然,小說中的人物是由你創造出來,賦予他們姓名、性別、脾性、說話的能力、哭笑的理由,但當寫到一定階段的時候,故事中人物們的性格也好,說話的習慣也好,都有了自己特定的方式,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開始擁有了自己的思考。他們的思考會打亂一些寫作計劃,一些原本設定好的情節和結局,會帶著作者跑,你們之間必須互相做出妥協,這或許可以說是作為一個寫作者的定力不夠,但我卻樂在其中,仿佛在身處現實世界的同時,也誤打誤撞進入另一個世界,與這個世界里的他們成為了秘密好友。
第一次發表小說,已是2013年9月的事了,經大學文學創作課的黃梵老師(黃老師自身也是一位詩人、作家)引介,在《西部》文學雜志上發表了中篇處女作《如夢賦》。算得是一篇鄉土文學,講述一個農村婦女因為年輕時一個錯誤,而度過悲慘一生的故事。故事中很多人物的原型都來自我長大的那個小鄉村,只不過我將許多人的故事糅雜在一個人身上,又改了個時代。算得上是我第一篇比較成熟的小說。
以此為契機,我開始陸續發表一些中短篇。其中有一篇發表于2015年3月《青春》雜志上的《你將在這個周末死去(短篇版)》,是我之后創作的那部《我將在這個周末死去》的短篇原型。
在寫這篇短篇之前,我的人生發生了一次巨大的突變,幾近死亡的邊緣。那段時間,我開始認真思考起有關死亡的事來,死亡因此也成為了我之后諸多小說中一個重要的子題。那天我沖了一個很長時間的澡,當閉著眼睛,感受著溫熱的水落在我的腦袋上的時候,我想到要如果自己突然就這么死了,這個世界會發生什么變化么?當然不會。愛我的人當然會難過一陣子,可是難過之后呢,他們的生命仍在繼續,我變成遙遠的一個點,藏在他們記憶的深處,最終隨著他們生命的終結而消失得無影無蹤。胡思亂想了很久,思緒越飄越遠,最終幾乎十分流暢地寫完了短篇《你將在這個周末死去》。發表后反響不錯,之后又被《長江文藝》轉載。可我自己總覺得還有很多東西沒能講清楚,正好當時重看張愛玲的《怨女》和村上的《挪威的森林》(這兩位作家是對我影響最大的兩位),發現他們很多長篇都是來自對于短篇小說的再加工改寫,于是便著筆開始將這篇小說改寫成長篇。可當時已經參加工作,空閑時間并沒有那么充裕,后來又辭去工作來到日本留學,所以這部長篇的戰線就拉得很長,從起筆到最終完結,大概有兩年多的時間。但也在短篇的基礎上,添加進在日留學期間的所見所感,又改用虛實交叉的寫法,像編麻花辮一樣,一點一點地編織下來。加入簡書后,開始試著在簡書上連載這篇長篇(那時候已經寫到了大概16章的樣子),沒想到受到很多讀者的喜歡,又因此成為簡書的簽約作者,在經紀人@欣之助的不斷跟進鼓勵中,最終寫完了這部小說。
寫作可以說是這世上最孤獨的工作之一了,你必須將自己從現實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抽身而出,一個人去重新塑造另一個世界里的柴米油鹽。寫長篇更是一項需要鉚足了勁的體力+心力活,那過程很像一個人在大霧天的羊腸小道上行走,只看得見遠處一絲忽隱忽現的光亮,卻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終點,也不知道會不會半路從小道上失足跌進路旁的陰溝里。
簡書的工作人員為了能讓這部小說得以出版,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也曾幾近與出版社簽約,但最終都因為小說中涉及同性戀問題而以失敗告終。我不想就此對出版行業發表過多言論,畢竟我之前也在出版社工作過,知道審查的嚴苛。但我很慶幸自己有勇氣去觸碰這個敏感話題,因為永遠沒有人去觸碰的話,就永遠都會被藏著掖著,成為頑疾。
在寫完《我將在這個周末死去》后,我經歷了一段創作空白期,生活的重心偏向了現實生活中的學習、打工,很長一段時期里都沒有發表新的小說。直到前段時間,研究室里的學長給我發來一條報道,是有關日本“契約關系”的,讀完后十分震撼,本想就此寫一篇短篇,后來又發現關于這個話題可以探討的子題有很多,于是便在只有一個主題的情況下,開始創作新的長篇小說《假面之下》,同樣以在日華人為小說主人公,將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揉進小說中,將至今為止的自己重新歸零,再次踏上迷霧中的羊腸小徑,再次孤獨地尋找迷霧終點的那束微光。因為,小說是我感知這個世界的媒介, 是我將時間永遠拉到自己這一邊的唯一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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