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夢:
江南水鄉的家。她踮著腳尖穿過有花有草的院子,輕輕的拉開門要溜出去玩耍。
門外本是青石板鋪的路,夢里卻變成了一片水塘,塘里是密密扎扎的荷葉,還有盛開的荷花。
一片碩大的荷葉上蹲著一只青蛙,這只青蛙比起她所見過的青蛙要大一倍。它瞪著一雙眼睛一聲不響的望著她。那荷葉上滾著三四顆水珠。
水塘離家門好近啊,只余窄窄的一溜小路,將將好可以容下她的小腳丫,她心里怕的要死卻也不肯回去,緊緊的貼著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巷口挪去。
就要到頭了,眼看就可以撒開腳丫跑起來了。身后卻傳來荷葉搖動的聲響。那只不聲不響的青蛙不知怎么就從荷葉上躍起,自頭頂飛過,并伴著一聲巨大的鳴叫:“呱——”,
她一驚,站不穩,掉進了水塘。
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她大約只有五、六歲。夢里的她也只是小小的、五、六歲的樣子。
從那以后,每隔一兩年她就會重復一次這個夢。一模一樣的情景,夢里的她始終是五、六歲的樣子。夢一開始她就會記得她最后是掉進了水塘,每次她都在夢里提醒自己不要害怕青蛙,不要掉下去!但是到了最后總是會被青蛙那一聲鳴叫嚇的掉入水塘。
這個夢一直陪伴著她,夢境每每都是如此。
她漸漸長大,上學、讀書、畢業、工作。
單位是朝九晚五,但旱澇保收。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父母托親戚朋友給她介紹對象,對方是一個工程師。第一次見面彼印象都不錯。男的衣著干凈整潔,說起話來也是彬彬有禮。對方也喜歡她的斯文、安靜。
交往一段時間后,就順理成章的辦了婚事。
婚后的日子過的切實也平淡,一年后就有了孩子,突然間她的日子多了許多瑣碎的事情。興趣、愛好、休閑統統都放到一邊,除了工作就是回家照顧孩子、操持家務。
等孩子到了上幼兒園,她又漸漸有些自己的時間,居然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寡淡、枯燥、乏味。
男人是工程師,收入不菲,她亦是旱澇保收的工作。婚后的日子過的細水長流,幾年下來也是小有積蓄。
她自小喜歡寫作,從前只是當愛好寫著玩,總也沒有當個事去做。現在她越來越厭惡單位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她提出辭職回家,一面可以完成自己寫字的夢想,一面可以好好照顧孩子和家。
每每提起男人都會反對,理由很簡單:“別人上著班也能寫作,你想寫也可以一邊上班一邊寫。”
她知道男人說那種人確實存在,自己也償試過在單位抽空寫,可是每每思路剛剛到來,就有工作打斷,或是有好事者過來站在她的電腦旁問:“咦,你這是寫什么呢?不像是報告啊?”
最后只能放棄。
又過了些時日,單位改制。她倒是被留了下來,但改制后的單位人員減少,她手里的工作比以前多了許多。
每日過的好像陀螺一樣:早起匆匆趕到單位,忙了一天買菜回家,進門洗手做飯。飯后又要陪孩子玩耍講故事,等孩子終于睡下后,自己早已精疲力盡。
周而復始。
無止無盡。
哪里還有自己的時間?
哪里還有什么興趣愛好?
她又提出辭職,男人還是反對,這次態度幾乎有些粗暴:“女人結了婚應該以照顧孩子和家為主,有時間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沒時間就算了!”
她不由黯然。此后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問自己難道女子婚后的日子就是應該這樣死水一潭?難道自己不該有自己的靈魂和愛好?難道她的想法就那么荒謬不合實際?
終有一日夜里,她突然想清楚,自小自己的一切都是父母安排,婚后她也只是做一個安心持家的賢妻,家里大小事情都要問男人做意見。大到家具家電,小到自己手里拿的一個手機或平板,她都要問他一個建議。
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一次決定?
為什么自己就難以做一次決定?
她突然下定決心,無論男人是否同意,她都要辭去工作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怕會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那一天夜里,那個夢又來了。
夢里的她,站在小院的門前,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不要害怕青蛙,不要掉進水塘!”
就在她準備開門出去時,她突然瞥見地下有一顆石子。心念一動,她撿起石子握于手中,心里想著:“出門就用石子把那只討厭的青蛙打走,讓它再也不要在我頭頂大叫。”
既已想好,她穩穩了心神將石子緊緊握住,拉開門便開始尋那片碩大的荷子和那只青蛙。
然而門前的情景卻讓她瞠目結舌:
那里還有什么水塘?那里還有什么荷葉?那里還有那只碩大的青蛙?門前依舊是兒時記憶里的青石板路,一直伸到巷口,干凈、旖旎,帶著雨后青草與泥土的味道。
夢里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手心微熱,她低頭看那顆握在心里的石子,不由心有所思。
電光石火之間,她發現夢里的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成年的自己,不再是五、六負的模樣。
片刻,她仰天一笑,心里一片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