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有知晴樹
(1)
日本的雪很美,飄散在云朵中,讓人留戀。
我趴在窗戶邊上,呆呆的望著外面那層將大地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雪,我的內(nèi)心有些忐忑。雪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一周,我害怕就像那部《2012》里的場景一樣,死在冰冷的寒冬下,那是沒有人道主義的殘酷刑罰,也是這世界里最無情的自然循環(huán)。
總之,我承認(rèn),我很懦弱,還沒有準(zhǔn)備好死在這里。好在,顧星就在我身邊,他不時的安慰著我,生怕我的哪一根神經(jīng)錯亂就會淹沒在這里。
在顧星眼里,我就是那個備受呵護(hù)的孩子,永遠(yuǎn)的天真爛漫。可我畢竟不是個孩子了,即便比他小了五歲。
顧星說,他大了我五歲,所以就一定要讓著他,因為他會比我先老。這話聽起來著實讓我難受,我便回了他,我小了你五歲,所以 請你照顧我,別讓我被別人欺負(fù)。
顧星的眼里充滿了對我的寵溺,他說:“這是當(dāng)然的,只要我想,他可以照顧我一輩子,就像現(xiàn)在這樣。”
一輩子真的是很長很長的,我不知道顧星是在開玩笑,還是有意在試探我,又或者是緩和一下被冰雪冷凍了的困境,這種想法一直伴隨了我很久。
我有想過,如果他對我是愛,而非喜歡而已,我該怎么辦。畢竟在我心里,他就是哥哥的樣子。可我又想,他對我即便有些曖昧不清,那也一定是在關(guān)心我,畢竟,我沒有他那樣成熟。
我確實很年輕,經(jīng)不起挫折,受不了孤單,經(jīng)不起失落,受不了沮喪。我沒有辦法在獨自一人時把自己照顧的很好,我只能在孤寂的夜晚對酒當(dāng)歌,如同李白那樣對影成三人。
依然想念著顧明,想念著那個夜晚,雖然不知道是否會繼續(xù)愛下去,但我是個決絕的人,既然還愛著,就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放棄。
哪怕是飛蛾撲火,哪怕是四面楚歌。
(2)
日本的雪下了整整九天,終于還是晴了。
遠(yuǎn)處的山脈起伏不定,投射出的影子覆蓋了半個北海道,看起來很冰冷。空氣里彌漫著腥味,像是海里的水蒸發(fā)了一樣,不過很清新。
我想象著自己變成了一只海鳥,自由的翱翔,不必受著世俗的拖累,不必忍耐不該有的折磨,不必假裝堅強(qiáng)。
我們還是到達(dá)了機(jī)場,雖然過程有些艱難,住的地方離機(jī)場有點遠(yuǎn),而大雪覆蓋到了人的上半身,可想而知,經(jīng)歷了這種鬼天氣,還有誰能載我們回去呢。
可顧星不管,他有些著急,因為兩天之后有一場宴會需要他參加,于是就拜托了酒店的經(jīng)理幫忙,才得以脫身。
飛機(jī)又一次的越過了海洋上空,透過玻璃向下望去,如同一顆藍(lán)色寶石鑲嵌在那里,云層很低,好似情人般相互依靠著,然后再彼此分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顧星說,后天的宴會要我陪他一起去,還開玩笑的說,要我不要太邋遢,至少應(yīng)該穿一身正式的裝扮。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想起自己從來沒問過顧星究竟是做什么的,于是我有意無意的說”那是肯定不會給你丟臉的,但我不知道穿什么才能配得上你的朋友啊,總要告訴我你的職業(yè)吧。
顧星笑了笑,其實我只是個小公司的CEO而已,公司成立沒幾年,剛剛步入正軌,這次宴會就是去為自己積累人脈,為以后的發(fā)展做打算。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里不停的擺弄著期刊雜志,封面是一位事業(yè)有成的男人,他端坐在紅木的椅子上,看起來春風(fēng)得意。
顧星將雜志放下,對我說,你好像也沒告訴過我你的職業(yè)吧。說的時候,他的眉毛向下彎了彎。
“我是一名作家,名不經(jīng)傳的那種。”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胸口有些疼,像是被撕開了一樣。
“那很好,我認(rèn)識一個主編,有時間,我介紹你們兩個認(rèn)識。”他很誠懇的說。
我比了一個ok的手勢給他,閉上了雙眼。我想起,我的書稿就快要寫完了,這本來應(yīng)該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但我又想起,要幫我編輯出版的人,就是顧明。
(3)
似乎我很久沒有參加過宴會了,自從三年前開始。
翻來覆去的找了一番,最終,我決定穿一套香奈兒的西裝,雖然它不怎么好看,卻是我最珍貴的一套,送給我的那個人,曾經(jīng)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惜,他已經(jīng)不在了。
有些時候,我會懷念那些曾經(jīng)的過往,無論它帶給我的是美好還是悲傷。顧星告訴我,當(dāng)一個人開始追憶起往事時,就證明他在慢慢變老,即使是容顏不改,心也是老了的。
所以我想,或許,我真的不再年輕了,我已經(jīng)三十歲了。
三十歲是一個怎樣的概念。有人說,三十歲是而立之年,該學(xué)會面對一切了。又有人說,三十歲便要端正好自己的態(tài)度,該忘記的就忘記,該看淡的就看淡。
我想著自己的三十年,不過是一場空余恨的夢而已,算是虛度了光陰吧。還好,我并沒有一無是處,我還是個作家,該死的作家。
穿上那套殷紅的禮服,照著鏡子看著自己,笑了笑,像是面對認(rèn)識多年的老朋友時的一種禮貌。
這就應(yīng)該是我該有的樣子吧,當(dāng)我和顧星邁入宴會的時候,不自覺的挺起了胸,看著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雜志里的才子佳人,內(nèi)心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
顧星看著我興奮的神情,有些無奈,用眼神暗暗提醒著我要克制。他將我?guī)У骄筒偷牡胤剑屛业戎?/p>
我沒想過這個宴會會有如此盛大,似乎到處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可能也就只有我在這里蹭吃蹭喝了。不過,這里的食物真的不錯,看得出來,都是法國大廚做的甜點,精致可口。
我一邊吃著,一邊為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是莫斯卡托的牌子。心想著自己今天算是賺大了,喝到了這么高級的酒。晃一晃酒杯,望見顧星正在和一男一女交談著,他們不時的在笑著,像是多年的朋友。
可他對我說過,他的公司剛剛起步,應(yīng)該和精英們生疏才是,可現(xiàn)在看上去如此熟絡(luò)。顧星似乎在瞞著我一些事情,或許,那是他的私人空間,不便透露吧。
原來每個人都帶著一副面具,在小心翼翼的提防著,生怕有一天,會萬劫不復(fù),會永不超生。
(4)
我看見了顧明,在這個群英薈萃的宴會上。
當(dāng)然,對于他的出現(xiàn),我沒有半分疑慮。他是個多金的人,又是個多才的主編,自然有機(jī)會來到這里,見他的文人墨客,談他的儒雅風(fēng)情。
可我在乎的,并不是他的出現(xiàn),而是他徑直走到顧星的身邊,兩個人熱情的相擁在一起,就好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
那一刻,我才知道,顧星與顧明是相互認(rèn)識的,而顧明,很可能就是顧星要介紹給我的主編。
我有些震驚,感覺呼吸有點困難,像是灌進(jìn)了呼嘯著的狂風(fēng),又像是沉入了海水里面。這一定不是真實的,我安慰著自己,或許這只是一種巧合,人生中總會有諸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可我又想,哪里會有那么多巧合啊,他們已經(jīng)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轉(zhuǎn)過身,想要離開這里。可我還沒邁出幾步,顧星就已經(jīng)把我叫住了,使我不得不停下來。
你曾經(jīng)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明知道自己遇到的將是人生中絕無僅有的尷尬時,會不會有一種想要自殺的沖動,渴望著得到救贖,渴望著不再絕望。
“楊琛,轉(zhuǎn)過身來,這就是我說要介紹給你的那位主編。”顧星說道。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轉(zhuǎn)過了身子,臉上的表情從剛才的抑郁立刻轉(zhuǎn)變成了微笑。
顧明看到我的那一刻,楞在了那里,像一座雕塑似的。顧星看了看顧明,玩笑的說:“怎么了,楊琛有那么帥氣嗎?竟然讓你驚呆了。”
顧明連忙回道:“沒有,沒有,怎么會呢,我只是覺得他長得好像我的一個朋友。”然后又仔細(xì)端詳了一下,說:“確實很像。”
顧星說:“那還真是巧了,來,楊琛,這位就是主編顧明,也是我弟弟。”又對著顧明說,這位就是我要推薦給你的楊琛了。
我有些吃驚,沒想到顧明與顧星是兄弟的關(guān)系。這時顧明彎了彎腰,將手舉起來,給了我一個禮貌性的微笑。我只好輕輕抬了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敷衍了過去。
顧星讓顧明盡量多照顧照顧我,希望我可以多賺一些錢。顧明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我。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種哀愁,像是受傷了的樣子。
內(nèi)心逐漸變得荒涼,再沒有任何興趣想要待在這里,于是和顧星說了一聲,我便先回去了。
當(dāng)我走出宴會后,顧明悄悄的走到我身前,他用雙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對我說,你的書稿就放心去寫吧,我一定會幫你出版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充滿了肯定,我知道這不過是在彌補(bǔ)他對我的過失而已。從我認(rèn)識他那天,他就是這個樣子,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錢名譽(yù)或者其他的東西來替代。可有些東西是無法替代的,即便將全世界都賠給我,也是無法彌補(bǔ)的。
比如愛,比如傷害。
(5)
我曾經(jīng)做過最愚蠢的一件事情,就是愛過一個不該愛的人。我曾經(jīng)做過做明智的一件事情,就是放開了他的手。
我的人生里,有過的故事都是和愛我的人有關(guān),而當(dāng)有一天,我愛上了別人,卻又沒有辦法在一起。從來只充當(dāng)別人生命里過客的我,似乎永遠(yuǎn)都沒有辦法成為主角。
愛不過是廣闊荒蕪的沙漠,前面滿是沙石。當(dāng)一段愛情來了,就會出現(xiàn)一口清泉。當(dāng)你繼續(xù)走下去時,于是愛情就不在了。很少有人可以離開這片未知的沙漠,所以當(dāng)你看到一座熱鬧繁華的城市出現(xiàn)在眼前,那也一定是海市蜃樓的幻象。
我走在街道上,四周都是通亮的店鋪,很熱鬧,很溫暖,卻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不過是走過了別人的人生而已。
一股憂傷奔涌而出,充斥著心神,讓我無所適從。于是隨便找了一家店,點了一箱酒,獨自坐在窗邊大口大口的灌進(jìn)胃里,生怕遺漏了一口半口。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正午了。我睡在了店里面,整個身體都是酸痛的,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武打戲。搖了搖胳膊,看了看手機(jī),有好多個未接電話,全都是顧星的。
我不想回給他,也不想解釋什么。只要想到他也姓顧,我的心都在抽搐著。
當(dāng)我回到家門口時,顧星正坐在那里。我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來一個微笑走向他。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dān)心,我敲了一天的門,你都沒開。”顧星焦急的說。
“我去晨練了,你不知道,晨練對身體好,我也是為了身體著想。”我安慰他說。
顧星的表情突然沉重了下來,他說:“我守了一夜,你根本沒回來,你在騙我。”
“你跟我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很寬嗎?”我瞪著他說,“更何況,你就沒騙過我嗎?你根本不是在一家小公司里,你是顧仁集團(tuán)的繼承人,我沒說錯吧。”
他有些驚訝,說道:“誰告訴你的,是顧明嗎?我確實是顧仁集團(tuán)的公子,可現(xiàn)在確實是在獨立創(chuàng)業(yè),我不想依靠家里,成為任人擺布的傀儡。”
“而且,我喜歡你。”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明顯有些低沉,臉頰粉紅的像是一朵桃花。
“可我不喜歡你,我一直都當(dāng)你是最好的朋友。”我迅速關(guān)上了門,將我與他分隔開來。
當(dāng)天的晚上,我?guī)е砗玫男心遥那牡碾x開了那里。我選擇了一種溫和而簡單的方式告別。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不必看到我最脆弱的樣子。或許他們會悲傷,又或許,他們會恨我,但我想,他們至少會懷念我。
懷念那個奮不顧身為愛癡狂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