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面
文:相思,編輯:蘇敏,圖:購于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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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蘇州城里有位姓商的豪富,有百畝良田,又有珍寶古董,玉器翡翠無數,一時富甲一方。他救濟貧苦百姓,施舍流浪漢人,頗得城內百姓尊重。
豪富有一女,姓商,名嵐,字玨淺。雖從小在黃金白銀包裹中長大,但教養得卻是一副書香門第中大家閨秀的模樣。她擅琵琶,通棋藝,工書畫,尤喜舞蹈。性情溫柔如水,氣質高潔如蓮,又生得美貌動人,見過她的百姓都說她像是從江南煙雨畫中走出的仙女。
徐來書院來了位新的教書先生,面如冠玉,濃眉星眸,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他來的第二日,徐來書院便多了許多還是豆蔻之年的女子。
一日,下著微雨。河邊楊柳青青,清風巷口杏花開,雨霧輕浮里,悠揚薄涼的琴聲傳入玨淺耳中。
她路過,偶然聽見這琴聲,頓覺驚艷萬分,將傘扔給婢女,提裙便在雨中跑起來去尋那琴聲。
徐來書院門外,玨淺躲在杏花樹后偷偷往里看。
一叢青青修竹前是一座用茅草覆頂的小亭,一青色布衣公子在亭中撫琴。他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髻,簡樸利落。低眉垂眼,神情自得。
雨水淋濕茅草,正滴滴答答落下來沾濕他青色的衣角。他十指白凈纖長,撥動琴弦,音色清透洪亮,正是人如琴聲,淡泊寧靜,超然物外。
他忽地抬眼淡淡一瞥,玨淺瞧見他纖長睫羽一動,那沉默內斂,明亮烏黑的眸子朝這邊看來。
玨淺一驚,心跳如擂鼓,急忙轉身便逃。她驚動滿樹粉白杏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驚鴻一面,便是此生難忘。
[二]
一夜細雨后,還浮著淡淡霧氣的徐來書院內已傳來朗朗書聲。玨淺躡手躡腳的進了書院,躲在窗邊偷看。她果然瞧見那位新來的教書先生,他正坐在案前俯身寫字,深鎖眉頭,一臉嚴肅。
等下了學,玨淺便迎了上去,緊張又溫柔的施禮。向他介紹自己:“先生,小女商嵐,字玨淺,先生叫我玨淺便可?!?/p>
他手里還握著本書,朝她拱手一拜,不卑不亢的起身道:“商小姐,所來何事?”
“此后我也是徐來書院的一位夫子了。”玨淺忽略他疑惑的眼神,繼續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他抬眼正視她,一張清秀堅毅的臉,眼神沉靜,表情很嚴肅:“小生姓郎名杉,字孚良。”
“那你我豈不是有緣?商嵐,郎杉。那我便稱先生為孚良可好?”
孚良把目光從她笑意盈盈的臉上收回來,留下一句:“不好?!北戕D身走了。
玨淺跟上去,問他:“孚良今年貴庚?”他不理,她繼續追問,“家中幾人?可有娶妻?”
聞到最后一個問題,玨淺看見他的耳根慢慢紅了,立刻歡喜的笑道:“看來是沒有嘍!”
玨淺還要跟上去,她身后的婢女連忙拉住她:“小姐!注意你的身份,注意儀態,你可是蘇州城內出了名的大家閨秀,要是被人看見你這般失態......”
“事關我的終身大事要什么儀態身份?”玨淺回身沖她嫣然一笑,甩甩衣袖,繼續跟上去。
第二日,玨淺又來了,她提了一盒點心在一旁吃,那些孩子見了哪還有心思聽孚良說《論語》,個個心不在焉的咽口水。
孚良走到她面前去,嚴肅道:“商小姐,你這樣是在誤人子弟?!?/p>
玨淺抬頭笑:“我也是書院先生,來督查功課怎么就誤人子弟了?”
孚良看了她半響,道:“商小姐從小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我們這些貧寒百姓要寒窗苦讀考取功名才能勉強過上好日子,還望小姐高抬貴手不要為貪圖新奇好玩而耽誤我授課?!?/p>
玨淺被他一番話說得無言反駁,站起來說:“我是真心想教他們一些東西。”她指指那些女孩子,“先生看,這些女孩子不能考取功名,那我為什么不能教她們琴棋書畫呢?”
孚良淡淡道:“我都會。我會教?!?/p>
玨淺淺淺一笑,把目光轉向那些女孩子,溫柔問道:“你們想學舞嗎?”
“想!”女孩子們大聲呼喊,興奮的拍掌。
玨淺看向孚良,湊近他的臉,挑眉,眼尾俏麗的向上揚:“先生,你會舞嗎?”
孚良往后退一步,一個女孩子拉住他的袖子撒嬌:“孚良哥哥,你就讓商小姐留下來吧,我們想學舞。”
孚良瞪了玨淺一眼,拍拍女孩的腦袋:“蕓燭,在書院要叫夫子?!?/p>
蕓燭恭敬的拜一拜,然后奔到玨淺身邊高興道:“商小姐,夫子答應了。”
玨淺也學著孚良拍拍她的腦袋,沖孚良溫婉地笑。
清風巷的杏花謝時玨淺已在徐來書院博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甚得學生喜歡,但不管她如何接近孚良他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這日,她又提了兩盒自己親手做的糕點來賄賂學生,讓他們多在孚良面前說自己的好話。她轉頭尋孚良的身影,見他站在那亭中靜靜的看著她的方向,他見玨淺回頭慌忙低頭裝作看書。
玨淺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她拿了一碟紅棗糕朝他走過去,他裝得一副清心寡欲的正經模樣,玨淺便喊:“孚良哥哥,來,吃一塊?!?/p>
孚良耳根慢慢紅了,他抬頭一邊瞪她一邊走:“商小姐,請您自重?!?/p>
[三]
剛剛下學,玨淺接了婢女帶來的食盒準備去送飯食,誰知到了徐來書院卻見大門緊閉。
她喊了幾聲,沒反應,看來他是不會理她了。婢女勸:“小姐,我們回去吧?!?/p>
玨淺俏皮一笑:“他以為關門我就進不去了?”她把目光落在了墻上。
婢女臉色蒼白,無力地道:“小姐,使不得啊……”
孚良端坐桌前正讀書,外頭春光明媚,燕雀啼叫,一時犯了春困眼瞧著額頭就要磕到桌上去他又忽地清醒過來,便起身去捧了一掬涼水潑在臉上。
他剛坐下來正心神準備讀書,忽然聽見外面有聲響。皺著眉走到屋外瞧,看見商家小姐坐在墻邊,水藍色衣裙鋪了一地泥,露出潔白的小腿。他臉呼啦一紅,急忙轉過身進了屋將門關上了。
玨淺提著食盒,整理了下衣裙,輕手輕腳地來到屋外,瞧見門關著,她清清嗓子:“郎公子,你在里面嗎?”
無人應答,玨淺便溜到窗邊往里一瞧,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呢。她又回到門邊說道:“公子再不開門我便要爬窗了?!?/p>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孚良沉著臉沒理她,自顧自地走回桌前繼續讀書。玨淺也不說話坐在一旁看門外的竹子發呆。孚良心緒雜亂,半天一個字也沒讀進去,他有些煩躁。
他回頭瞧靜靜坐在那的玨淺,輕紗羅裙,典雅珠翠,像是活在畫中的仙子一般。他問:“商小姐來做什么?”
玨淺見他肯理會自己了便朝他盈盈一笑道:“已過了晌午,我來給我家夫君送點心?!?/p>
“你家夫君是誰?”
玨淺只瞧著他笑也不回答,孚良霎時反應過來,羞紅了臉,偏過頭去怨道:“不知羞恥?!?/p>
“初次見你以為是個沉穩冷傲的書生,卻不想原來是個喜歡臉紅的鄰家少年?!?/p>
孚良說:“人人都說商小姐溫柔可親,知書達理,不曾想卻是這般的表里不一?!?/p>
玨淺站起身把食盒打開,一邊擺點心一邊道:“那不過都是表象,商人地位本就低下,我爹爹若不識趣些,我再不虛偽些如何在蘇州城里活得體面?!?/p>
孚良道:“如此說來,商老爺行善事,商小姐知書達理都是故作姿態了?”
玨淺端著一小碟綠豆糕放在他桌上,道:“你若認為是故作姿態也罷,但我與爹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愧對百姓之事。都為活得舒坦些,各有各的難處罷了?!?/p>
孚良看著她擺糕點的動作不語。玨淺為他續了杯茶,瞧一眼桌上的書籍,道:“我知道公子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所以不會打擾公子,只是平日做些可口飯菜點心,送了便走?!?/p>
孚良看著那些精美的糕點,只拿起茶杯慢慢飲一口。玨淺收好食盒,提著出了門,經過窗前停了停說:“可惜我做了許久的點心竟被公子這般浪費了?!?/p>
孚良將茶杯放下,伸手取了一塊糕點放進嘴里細細咀嚼,清甜可口。他猛地站起來往外走,出了門,正好瞧見玨淺騎在墻頭上要往外邊跳,真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
他心一急,脫口便喊道:“危險!”
玨淺回頭沖他揮手,水藍色輕紗在風里溫柔的飛舞,他跑過去站在她下面仰頭看她無所畏懼的笑臉,招手道:“快下來?!?/p>
玨淺俏皮的眨眨眼,將另一只腳收回來,大聲道:“那你可得接好了?!彼w身躍下,孚良連忙伸手抱住,她便穩穩落在他懷里,兩只手順勢勾住他的脖子。
孚良白凈臉頰上兩朵紅云,眼神閃躲,玨淺靜靜看他半響:“我跳下時可是將你緊張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p>
孚良將她放下,悶頭朝前走,將書院門開了,等玨淺出去,便將門關上了。玨淺站在門外,風吹起她鬢邊的長發露出那兩只紅紅的耳朵。
[四]
蘇州城每年都有燈會,那日傍晚會在沉魚湖的落雁亭中設舞臺,邀請蘇州城中有名的舞娘琴師,梨園戲子為城中百姓表演節目,又在湖邊設千米棧道擺設免費食物供百姓吃喝。這一應費用都由蘇州城第一豪富商家承擔,年年如此。
商家小姐的舞姿在蘇州城極為出名,每年燈會的壓軸表演便是她。
燈會當日清晨,徐來書院內。
男童捧著書本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孚良不得不放下書在一邊喝起茶來,任由學生去湊熱鬧。
玨淺帶著一群女娃娃在后院練舞,她們在為今晚落雁亭的表演做準備。由于尋常人家女子不可過分拋頭露面,每人都要戴面紗,連玨淺也不例外。
玨淺到前院來找孚良,見他在亭子中喝茶,笑著走進來。她直接開口:“我有事相求?!?/p>
孚良淡淡瞥她一眼,烏黑眸子在繚繞的水氣里變得朦朧。
“今晚我要你做我的琴師?!鲍k淺清澈水潤的眼睛充滿期待。
孚良鬼使神差便答:“好。”
玨淺笑了:“這么爽快,那一言為定。”
傍晚,沉魚湖。千千燈盞,影成星河,煙火當空,黑夜璀璨。人聲鼎沸,處處擁擠不堪,實在熱鬧非凡。
玨淺與孚良在船中相對而坐。玨淺身著月白舞衣,孚良身著白色衣袍,一改往日清秀文弱書生模樣,多了幾分清貴。
孚良正在調試琴弦,玨淺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說:“我聽茶樓里的說書先生經常說起一首詩?!郎蹰煛彼室馔nD裝作不知,等著他接話。
他接:“‘與子成說?!?/p>
玨淺又道:“‘執子之手?!?/p>
孚良又接:“‘與子偕老?!?/p>
玨淺莞爾一笑,起身戴上面紗,掀開竹簾站到船頭。孚良這才發覺自己又被她給坑騙了,但又無可奈何。
落雁亭中,徐來書院的女童們表演完便直奔玨淺來,蕓燭心直口快道:“夫子與小姐站在一處竟是如此般配?!?/p>
玨淺贊賞地拍拍她的肩,孚良拉著臉道:“蕓燭,你若再胡說我便罰你抄書。”
蕓燭立刻苦著臉:“夫子......”
落雁亭中,古樸悠揚的琴聲遠遠傳到湖邊,喧鬧的百姓們即刻便安靜下來。琴聲時而輕靈通透,時而遼遠空曠,亭中白衣女子隨著琴聲翩翩起舞。琴弦動,水袖起,如同一滴墨在水中洇開。她身段柔軟,水袖飄動,好似水里暈染開來的絲絲縷縷墨。
琴聲止,水袖落,玨淺與孚良在掌聲雷動里,千盞河燈中四目相對,情絲百繞。
表演結束后,管家來找玨淺,說是老爺要見她,她便讓孚良回到湖邊等她。孚良抱著琴在一棵柳樹下站定,望著湖中的落雁亭。
“喲,郎公子,今日可是出盡了風頭。”
孚良回頭,見一錦衣公子從暗處走出,露出一張其貌不揚的臉來。孚良心中厭煩,但也禮貌地施禮:“趙公子?!?/p>
趙子川是蘇州巡撫的公子,仗著趙家的權勢驕橫跋扈,蠻不講理,又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是所有書生秀才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你不過一個窮酸書生居然也敢高攀商小姐?”趙子川咄咄逼人,看孚良的眼神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孚良不卑不亢道:“小生不才,是受商小姐邀約做她的琴師?!?/p>
言下之意便是“有本事你也讓商小姐邀約你”,趙子川咬牙罵道:“商小姐是什么人,你不過一個一無所有的貧寒弟子,就算商小姐心儀你你還真想娶她不成?”
孚良不反駁,靜立在樹下聽他罵罵咧咧,淡漠得沒有一絲情緒。
“趙公子?!鲍k淺從趙子川身后走來,皮笑肉不笑的,溫柔的雙眼盯著他,他感到一絲涼意。
趙子川立刻討好地迎上去,說道:“商小姐,不如賞臉到酒樓飲幾杯?”
“多謝趙公子美意,我與孚良還有事先走了?!鲍k淺走到了孚良身邊。
趙子川惡狠狠地瞪孚良一眼,道:“我看他接近商小姐是別有所圖吧?!?/p>
玨淺的臉色沉下來,趙子川卻越說越來勁,嘲弄地道:“你知道他住哪兒嗎?和他老母親住在永安巷,那是流浪漢才住的地方,說不定還帶了一身疾病呢,你可得小心別被傳染?!?/p>
孚良將拳頭握得緊緊地,玨淺帶著微笑,眼神冷冰,道:“趙公子,不送?!?/p>
趙子川冷哼一聲,走遠了。
玨淺回頭問孚良:“為何不反駁?”
孚良似笑非笑道:“你都聽到了。”玨淺不否認,“他說的都是實話我如何反駁?”
玨淺語塞,看著他低眉抿唇心疼,但她也生氣:“你有才有能力,你寫在桌案上文章里的遠大抱負,胸懷家國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嗎?”
孚良轉過身去:“那又如何?一日不金榜題名這些便都是空談妄想。”
孚良心中苦澀,低聲道:“蘇州城中想娶你的公子都排隊候著,你何必與我糾纏?”
玨淺看著他的背影,風把他的影子拉長,她悵然低笑:“是我一廂情愿了,郎公子保重,就此別過?!?/p>
走到暗處,孚良突然喊了聲:“玨淺。”
玨淺停住,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再過幾日我便要赴京趕考,待我金榜題名我便來娶你,你可愿等我?”
[五]
徐來書院來了位新的教書先生,原先那位教書先生已金榜題名,成了狀元郎。有消息傳來,十日后狀元便要回到蘇州城,城中各官員世家早已翹首以盼,只等人到了趕緊上前去巴結。
蘇州城內的百姓很快便遺忘了前幾日商家老爺因與朝中官員勾結貪污修水渠的千萬銀兩而被抄家的案子,只是茶余飯后談起商家小姐都不免搖頭惋惜。商家一家家破人亡,商老爺已被斬,夫人侍妾自盡的自盡,仆人丫頭也早逃走了,如今只剩商小姐被賣到青樓不知死活。
紅紗幔帳,?熏香繚繞。一舞完,玨淺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汗珠滴滴答答沾濕了衣領。
趙子川不緊不慢啜一口茶,咂咂嘴道:“怎么停了?這支舞跳完不是還有下一支嗎?”
玨淺掙扎著坐起來,有氣無力道:“沒力氣了?!彼呀涍B續跳了一個晚上,此時天色已明,光穿過窗欞落到她身上。
“你不是蘇州城最美的舞娘嗎?怎么就這點本事?”趙子川把茶杯摔在桌上,睥睨著她,“本公子將你贖回來可不是把你當珍寶捧在手里的,你現在不過是個下賤的青樓女子?!?/p>
玨淺將手放在地上支撐著身體,輕輕發抖。他冷眼瞧她那倔強的樣子,嗤笑一聲:“你不會真以為你那位郎公子能娶你吧?他呀,自身還難保呢。你現在是我的人,他只是個狀元,我爹是巡撫,他還敢硬搶?這官場上啊,可不能輕易得罪人,一個不小心,大好前途毀了還是輕的,到時候怎么死的還不知道呢?!?/p>
他隨手從桌上拿了一塊糕點仍在玨淺腳邊,玨淺顫抖著雙手拿起來放進嘴里,趙子川問:“怎么樣?兩天以來第一口糧食,味道如何?”
玨淺抬起頭,發絲被汗水黏在額頭,她瞇起眼陰冷地笑:“好吃。”
“少爺,狀元的母親來找商小姐?!?/p>
“什么狀元?不過是個窮小子,咸魚翻身罷了?!壁w子川破口大罵,指著玨淺,“記住了,這里沒什么商小姐,只有一個青樓的下賤女子?!?/p>
仆從帶著玨淺來到后院,孚良母親正等在那里,她穿著一身漂亮的衣裳,看見玨淺狼狽的模樣反而不知所措。
玨淺不知該如何稱呼她,便開門見山:“您有事便直說吧?!?/p>
“老身知道你與孚良情投意合,他這次不顧一切的回來便是要娶你。”她話里的每一字都聽得玨淺胸口作痛,“但你若真心為他好便不要答應?!?/p>
玨淺嘲諷一笑。
“孚良中了狀元后被一位得寵郡主看上非要逼他娶她,孚良哪里肯,只能暫時推脫回來找你。若是孚良拒絕,恐怕還未入仕便性命難保了!”
玨淺挺直背脊,眼神呆滯,直直地瞧著天。
孚良母親見她不為所動,情急之下跪了下去,苦苦哀求:“商小姐,你是我見過的所有小姐中性情最好的,若非無奈我也不愿如此逼你。你與孚良這輩子怕是有緣無分了……”
玨淺苦笑長嘆,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
孚良找來那日玨淺已三日未進一粒米,全靠房中茶水續命。她插好門閂就沒有力氣了,靠在門邊喘氣。
“玨淺,開門。”孚良在外面拍門,他的聲音焦急又委屈。
“走吧?!?/p>
“我和你說好的,我來娶你了。”
玨淺的眼淚一下子決堤,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愿嫁了?!?/p>
砰。孚良在外面狠狠砸了一下門,他在隱忍:“為什么?”
“若是因為你爹爹的原因,你從前不在意我的貧寒我如今也不在意你的身份。你要嫁的是孚良,我要娶的只是玨淺?!?/p>
“不,我早已是趙子川的人了,他在我最落魄時將我從青樓贖回,我便決定報答他一生。”
“你騙我!”孚良在憤怒,他是那樣一個溫潤如玉的人。
“孚良。走吧,離開蘇州,回到京城去。去施展你的才能,去實現你的遠大抱負,去做一個剛正廉潔的好官?!鲍k淺用最后的力氣說道,“你我,就此別過,不再相見?!?/p>
[六]
京城的春天遠沒有蘇州城那般煙雨朦朧,如玉般潤澤。京城多的是富貴嬌艷的牡丹,卻沒有小家碧玉的杏樹。也沒有那個杏花雨霧中在門外偷窺他撫琴被發覺后慌張逃走的女子。
晃眼已過一年,孚良卻還未娶妻,整日忙于政務,本是年輕氣盛報效朝廷的年紀卻仕途不順,處處被打壓,一身才華無處施展。與他一同入仕的探花榜眼早已升官娶妻,因與朝中重臣攀結自然是步步青云。而他因得罪郡主無人敢親近,明里暗里給他使絆子的小人倒是不少。
他早已對這貪污腐敗,黑暗無道的官場心灰意冷,今日已向皇帝遞了請辭回鄉的奏折。
“大人,郡主請您到府中小酌。”仆從來報。
他揮了揮手,在院中站了許久才一甩長袖去郡主府。
惠平郡主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搭在桌上,拿了顆紫紅葡萄在手中把玩。孚良站在堂中,穿著青色布衣,氣質淡然,低眉垂眼,不發一言。
“郎大人,我聽父皇說你要請辭回鄉?為何?”
孚良答:“是。”卻不說緣由。
惠平擰起細眉,高傲的昂頭,把下巴對著他說道:“京城難道不比那蘇州城繁華?若大人是因為那些小人暗地里為難你才要離開京城大可不必,只要你做了本郡主的夫君,我一句話那些人便要對你畢恭畢敬,諂媚討好。你的仕途也會順遂通暢,前途無限?!?/p>
“多謝郡主,下官已下定決心回鄉?!辨诹脊笆忠话?。
惠平郡主有些惱怒,從美人榻上起身,問:“片刻都不能等?”
孚良眼中浮現一絲柔情,搖頭:“已等了許久?!?/p>
惠平莞爾一笑,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冷笑道:“我當初看上你便是因為這雙眼睛,我若不能得到其他女子也休想?!彼D身換了輕慢的語氣,“走可以,把眼睛留下?!?/p>
她把剪葡萄的金剪子丟給孚良,笑得妖媚。
孚良撿起剪刀,用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無妨,他心中有她便足矣。
[七]
雞剛剛打鳴,蘇州城街道上便聚滿百姓圍著幾張囚車指指點點,情緒激動者甚至抄起菜籃中瓜果蔬菜狠狠擲到人犯頭上。
蕓燭本來站得離那囚車最近,現在被人群硬生生擠了出來,她激動地對著囚車大喊:“趙子川!你把商小姐弄到哪去了?”
囚車里的人無動于衷,蕓燭眼見囚車越走越遠,自己又遲遲擠不進去,氣得摔了籃子,不想卻砸到了身后人的腦袋。
她正要轉身道歉,一見被砸的那人立刻驚叫出聲:“夫子!”
孚良輕輕笑:“我已經不是你夫子了。方才聽見你聲音便尋過來了。”
蕓燭抬頭看他眼睛蒙了白布,低頭見手中拄著木杖,正要問又覺不妥便誠懇道:“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蕓燭的夫子。”
孚良摸索著拍了拍她的肩,問:“你見著玨淺了嗎?”
蕓燭落寞的搖頭:“趙巡撫犯了事一家被流放,府中早亂做一團,商小姐不知去向。”
孚良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與蕓燭道了別往徐來書院方向去。
清風巷,一輛運茅草的馬車正在慢悠悠的行駛。茅草堆上躺著一個衣裳破爛的女子,正睜著空洞的雙眼看灰蒙蒙的天。感到臉上有涼意,雨絲像細細的毛線飄下來。
趙巡撫出事那晚,趙子川卻仍不死心執意要她嫁給他。她匍匐在地,氣息奄奄,只說了一句:“放我走。”
趙子川猙獰大笑,捏起她瘦骨嶙峋的臉,說:“我最后問一遍,你嫁還是不嫁?”
玨淺看著他覺得可悲,便笑了,干裂的嘴唇滲出血珠來:“我答應了孚良只嫁他。”
她頓了頓,在蓄積力氣,道:“你若是喜歡我這張臉,我不要也罷。”玨淺取下發髻上的釵子在臉上狠狠劃下兩道深深血痕,不過片刻,血便沾滿了整張臉和脖頸。
“好極了?!壁w子川甩開她起身,看著院外四散奔逃的下人,吩咐身邊剩下的仆從,“找粗棍子來?!?/p>
“既然我也活不了多久你又不肯與我相伴,我只好成全你,放你走。”趙子川回頭沖她笑,玨淺覺得一股寒意在屋里蔓延開來,她掙扎著想起身,卻沒有力氣移動分毫。
仆從找來了粗棍子,趙子川說:“商小姐一舞傾城,姿容絕色,可惜看人眼光欠佳。想換取自由身,便爬著出趙府?!彼破蛷囊谎郏S意一句,“廢了她的雙腿?!?/p>
玨淺睜大眼睛,聲嘶力竭道:“趙子川!”
她最喜舞,廢了腿,如何舞?
“姑娘,徐來書院到了?!避嚪蚝八?/p>
收回思緒,玨淺翻下馬車,摔在地上,車夫將她扶到墻邊便駕車離開了。她爬到杏樹底下,雨淅淅瀝地來了,打濕了粉白花瓣。
她仰頭看著門匾上“徐來書院”四個字,若是在初見之地離去倒也是個好歸宿。
玨淺閉上眼睛,仿佛聽見琴音悠悠,正是落雁亭中為她的舞而奏的曲子。
她氣若游絲的喊:“孚良?!?/p>
意識模糊間,她看見個青色布衣公子,撐著傘,在她面前蹲下來,他的手伸了過來,她的臉頰感受到了暖暖的溫意。
“玨淺。”他喊。
玨淺輕輕撫摸他的臉,哭:“孚良,我一直在等你來娶我?!?/p>
孚良溫柔地凝視著她:“我來了,我來娶你了。”
孚良捧著她的臉,輕輕落下一個吻,一朵沾著雨珠的杏花從他們唇間落下去。他附在她耳邊,溫和道:“吾妻商嵐,字玨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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