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鏢一則
文/13號的小貓
前陣子北京突遭臺風雨“安比”侵襲,各橋各路的“異變”竟不自然的多了起來,身邊各路人士自然也是忙著謀劃應對之法,一時間好不熱鬧。鄙人在京城活了三十年,也是首次聽說,北京這八臂哪吒坐鎮的天朝國都,竟然也會受海上臺風雨的影響,大概這真如某位老爺子所說,這神州大地一分一毫皆由蒼天劃定,任誰妄動一分都是壞了這天定的風水,初聞此言,覺得有些危言聳聽,可歲數一大,聽的事情見得事情一多,就覺得這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的。
近些日子陰雨連綿不絕,雨勢稍緩一些,天氣又似三伏天的籠屜一般蒸騰,著實令人焦躁。人,只要一焦躁,很多事情就沒有心情做了,灶前做飯自是其中一件。好在今時今日,外賣行業發達,只要舍得些銀子,大可飯來張口當大爺。巧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正好介紹著三鮮餛飩,這正好勾起了腹內饞蟲打動,于是網上下單,坐等餛飩送來。
約過了四十分鐘左右,外賣小哥準時送達,看著滿身雨水的小哥,心生種種不忍,俗世間當真是眾生皆苦,而我這俗世人卻又真心愛莫能助,唯有給個好評聊表心意。
打開外賣餐盒,一股濃郁的紫菜香味鋪面而來,第一顆餛飩入口,頓時在這雨天里生出萬般愜意出來,第二顆餛飩入口時,卻讓我猛地想起了我初中時候聽得的一個關于餛飩的故事。
講故事的人,在我初中,大概是2003年的時候,已經九十二歲高齡了,老人家姓孫,早年間走西口入的北平城,因自幼習練形意拳,經自己師傅引薦,在當年北平城南城的一家鏢局里做了個跟車的鏢師。
孫老爺子當年做鏢師的時候,其實鏢局已經不那么風光了,基本算是夕陽產業了。那時隨著中華大地列強橫行,為了方便分刮各地資源,很多地方修了鐵路通了火車,以前幾十天的路程,縮短到了幾天,所以,很難再見到以鏢隊的形式走鏢的場面,更多的是幾個鏢師做尋常人打扮,暗地里押鏢過境。據孫老爺子講,那時候押鏢的生意日漸稀少,鏢局更多的生意其實是給大戶人家看家護院,或者給有錢人家做保鏢。
孫老爺子當年入行二十出頭兒,雖然身手不錯,但在業內其實是個“雛兒”,根本做不了挑大梁的角色,只是跟著經驗老道的達官們,打打下手。當時,鏢局里面有個姓馮的老鏢師,入行前算是個街頭看相的,由于一雙“鬼眼兒”晝可觀日,夜能視物,一對“順風耳”能聽常人不能聽,還有一只狗鼻子能辨百毒,一下子被鏢局老鏢頭慧眼識才,請進了鏢局,親傳了一套六合長槍給他防身護鏢。
這人非但不嫌棄孫老爺子當時是個初入行的生瓜蛋子,還特別愿意在押鏢走鏢的時候多提點他,教了他不少江湖規矩。原因是說孫老爺子身上娘胎里帶著三團旺火,即可驅邪避災,也是走江湖指路的明燈。
當時有一趟鏢是鏢局東家江湖上的朋友托的鏢,因為當年東家剛開始做“買賣”的時候,頗受這位江湖朋友的照顧,所以雖然明知道這趟鏢略有些不亮堂,也還是礙于情面接了,為了穩妥還走的是陰陽鏢。
顧名思義這鏢分陰陽兩路,只有一路是真東西,另一路是放給江湖綠林的煙幕,讓想打這趟鏢鬼主意的人,摸不清楚到底那一路是真貨,哪一路是倭瓜。
孫老爺子和那個姓馮的鏢師抽簽走的是小路,姓馮的老鏢師一路上都很小心,只讓孫老爺子他們吃自己帶的干糧和水,駐店也是專找老人兒開的老店,若是老店的掌柜換了人,他寧可讓一行人多走幾里地,直到找家他認為穩妥的地方在落腳。
差不多在第三天第四天的樣子,本來是要過一條河的,可不只怎滴,那橋竟然斷了,繞路走的話,需要多走一天的路,當時天色已經黑了,只得暫時先找個地方落腳,姓馮的鏢師看了看那斷橋的痕跡,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但什么也沒說。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在天將將擦黑的時候,來到了兩條大路交匯的地方,在路口有家小鋪子,店面不算大,能擺下四張桌子,門臉前面還支出一個涼棚出來,涼棚下也加擺了兩張桌子,門前的幌子上寫著“餛飩李”,乍看著像是家開長久買賣的店。
姓馮的鏢師,讓一個趟子手過去踩踩,看看這店面是不是“亮堂”,很快的趟子手就跑了回來,在馮鏢師耳邊說了兩句。馮鏢師眉頭皺了一下,沒說什么,帶著幾個人進了餛飩店。
進了店馮鏢師沒說二話,直奔伙計一拳打在那伙計喉頭,那人應聲到底。緊接著馮鏢師大喝:“諸位朋友,我們是德x鏢局的,在下馮逸塵,替呂老爺子給各位朋友道聲辛苦,今天經貴寶地,為的是討口飯吃養活自家爹娘,掙個仨瓜倆棗喂飽媳婦孩子,今天要不是你們的兄弟用暗青子瞄著我,兄弟絕對不會先動手,多有得罪了,我給各位朋友行個禮,您要覺得咱們禮少了,不要緊,您報個蔓兒(wan四聲),日后定有份大禮給您送到山門。”說完,馮鏢師深深作了個揖。
可馮鏢師這番契口講完,卻如泥牛入海沒了回響,另外一個中年鏢師就問:“馮爺,這怕不是個開山立柜的老合,咱可別趕上幾個就地拿錢的吧!”
馮鏢師示意這人別言語,又大聲道:“剛才咱們不是也賠了,字號也告訴了,不知道幾位朋友,行的是哪條路,坐的是哪條船?”
依舊是沒有個聲音。
“莫不是江湖朋友覺得自己藝高人膽大,想抻練抻練咱們的本事?那咱們改天約個敞亮的地方,一定陪您盡興嘍!并肩子你要是還覺得不過癮,非得挑今天,那您露個相,亮亮青子吧!”馮鏢師話音剛落,桌上那截蠟燭突然“啪”的一聲熄滅了。
幾位鏢師都是會家子,立馬背靠背擺開了架勢,準備迎敵。只聽得一陣腳步嘈雜,一個會打飛刀的鏢師,聽聲辨位甩手就是一刀,卻只聽見刀打進木板的聲音。這時突然桌上的蠟燭“突”的一聲閃了個火花,然后“突突突”綠色火苗暴漲,蠟燭光所及之處竟都是妖魔鬼怪尸體骷髏,幾個鏢師瞬間就給嚇懵了!孫老爺子心說,這哪是黑店啊,這是撞邪了呀!
不只是孫老爺子當時慌了,就連幾個有經驗的鏢師,也嚇得不輕,喘氣的聲音都打顫了。這時候,馮鏢師大喝一聲:“原來是白蓮教的好漢,拿這騙小孩子的彩門戲法嚇唬咱們,是當我馮逸塵沒走過江湖么?”說完兩步沖到桌子前,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馮鏢師吹滅蠟燭,一個閃身鉆到了一張桌子底下,用手指關節敲擊桌板,提醒其他幾位鏢師,對手不是江湖綠林里的“老合”,而是白蓮教里面的“妖人”,看來是對押的鏢勢在必得,關鍵時刻得下黑手了,把“青子”都備好嘍!
剛“交代”完,一個身影就撲了過來,一個鏢師反應快,迎頭就是一刀,可那身影身法極快,竟能凌空變向,一下子轉撲向孫老爺子,老爺子仗著當時年輕力壯反應快,探出半步,一個崩拳,正打在那身影面門上,那團影子吃疼一下子就倒飛了出去,留孫老爺子一個人在暗地里納悶,這一拳打是打中了,可是跟平日里的打中目標的手感不一樣。黑燈瞎火周邊不知道什么玩意圍著自己亂竄,孫老爺子一下子含糊了,只是雙掌撐著架子,以保自身周全。
正在這時,馮鏢師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說:“別慌,那是只讓人馴過的活物兒,你剛剛那一拳打著了,但沒打實在。”說完,馮鏢師猛地把火折子給點亮了,幾個人都被晃了一下,然后只聽一聲慘叫,一個活物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借著火折子的光,果然是一只披著毛的大馬猴兒。
另外幾個鏢師正要尋找那白蓮教妖人,只聽得一聲竹哨聲響,突然身體好像被什么捆住了似的,動不了了,可孫老爺子卻還能動。這時馮鏢師小聲用鏢局內暗語對孫老爺子嘀咕:“小孫,你要還能動先裝作不能動,等我暗號就下狠手,明白了就眨下眼。”孫老爺子立時眨了下眼睛。這時有倆人緩緩地走了出來,一個個子不高的人提著刀,另一個瘦高個兒做老道打扮的人手里提著拂塵。
待著倆人正走到馮鏢師面前,準備一刀砍下去的時候,馮鏢師大喝——黑了!孫老爺子驟然發難,一掌正劈在拿刀那人后腦海,一聲脆響那人應聲到底。那道人見勢不好,正要抽身逃走,只聽他“啊”的一聲慘叫,已經跪在了地上,原來馮鏢師雖然中了“妖術” ,但是臨危之際,左手微微殘留了一些知覺,他暗地里把左袖子里袖劍桶的機簧抓在了手里,只等那賊人靠近就能打他個對兒穿,可終究是受制于人,試了精準,一直沒機會出手,正好那道人要跑,他才情急之下,拉動機簧,射中了那道人的膝蓋。
孫老爺子上前一腳踩住了那人的后脊梁,揪著他的發髻往后一扯讓他把脖子露了出來,然后一把匕首正架在了他延后處,逼得他把那幾個鏢師身上的“邪術”給解開了。
待把這道士和地上那個矮子綁起來,幾個鏢師才送了一口氣。這時,馮鏢頭走到道士跟前,作了個揖,說:“得罪了。”然后用匕首割了道士一縷頭發下來,之后什么也沒說便帶著幾個鏢師趕緊退出那個餛飩鋪繼續趕路了,接下來押鏢的路,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再沒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孫老爺子幾次三番想要找馮老鏢師問問,當時究竟是什么情形,他怎么知道這白蓮教下邪術的門道,又怎么會知道這邪術制不住孫老爺子?馮鏢師起初只是再三敷衍,直到有一年年關將至,鏢局里只留了他和孫老爺子這一老一小倆光棍,他才就這二鍋頭,道清了事情原委。
馮老爺子當年走江湖給人看相,曾經和一個馴猴的江湖藝人關系很好,這人的師傅就是白蓮教的教徒,據說這位師傅能通獸語,精通馴獸之法,再加上這人能驅使野獸做一些奇事,能讓大眾相信白蓮教真的有異能,于是在白蓮教里有了小小的威望,從而見識了不少江湖異士的手段。
像餛飩店里,那蠟燭莫名的點燃,發出綠光照出附近鬼魅的手段,其實就是舊時江湖上幾近失傳的彩門戲法,叫“妖行天下”。其實,是蠟燭的材料以及制法特殊,一經點燃便會讓人看見周遭如鬼魅密布,好不恐怖。要硬說原理,大概跟幻燈片是一個道理的。
那馬猴自然就是用馴獸術馴養的,只是給它穿上衣服,讓他直立行走,在黑暗里變如同身法飄忽的鬼怪,若不是馮鏢師天生一對兒“鬼眼兒”夜能視物,怕也是要著了道的。
最懸的要屬那道士的定身法了,若當時是旁人遇上,大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巧就巧在馮鏢師靠看相以前混江湖時,經常會遇到些精通“攝魂術”或者“幻術”的江湖人物,說穿了其實就是借助藥物或者手法對人進行短暫的催眠,催眠過程大概是這幾位鏢師看見那個餛飩鋪的幡子時,就已經開始了,再加上那蠟燭的一亮一滅,讓幾個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捕捉到了,最后那聲竹哨,就是最后的心理暗示。
可馮老鏢師知道,凡是玄門正宗跟師傅學藝的學武之人,師傅會在小時候教他們怎么定住心神,其中一項就是練“金光神咒”來護身,這一行幾人里,就孫老爺子是從小正經拜師學的藝,又正好是童男子,那些攝魂術之類的對他影響較小。
經此一劫,孫老爺子本來想繼續跟著馮鏢師走鏢好再多學些東西,可沒過幾個月,就趕上了打仗,鏢局的買賣就再也做不下去了,孫老爺子在軍隊里謀了個差事,后來再想尋這位馮鏢師,已經是找不到了,有人說他南下去了廣州,也有人說死在了南京,更有人說他進山隱居了……
總之,孫老爺子這后幾十年,再沒見過馮鏢師了。后來每每提及,孫老爺子也還是滿臉的遺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