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六歲。
王嬙種下的蘭花終于開出了花,幽香陣陣。她又想起了那個紫衫少年,記憶中的他總是笑得一臉溫柔,素白修長的手也會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揉著自己的頭發,叫著自己丫頭。
十七歲。
王嬙看著比自己小的的女孩們早已嫁了人,而同齡的也早已生下孩子。她卻靜靜呆在書房,翻閱著李白曾讀過的詩書。書頁間,還夾著一朵蘭花,是當年自己送給他的那一朵。她又獨自等了一場無人問津的花開花落。
十八歲。
曾經的玩伴早已生下孩子。那些幼童排坐在屋檐下的臺階上,挽著褲腳,抱著月牙狀的西瓜,嘴角還有幾粒西瓜子。燦爛的笑容像朝陽一樣迷人,足以有溫暖一切的力量,就像當初的自己。當初自己也像這一樣,晃著白藕似的腿,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而李白哥哥卻只是淺笑著看著自己,靜靜地聽著。
十九歲。
門外的梨花又開花了。滿樹的潔白,王嬙拗不過那些孩子們,從柜子里抱出了已滿是灰塵的琵琶,隨手披上個紅色披風牽著幾個小孩來到樹下。坐在石凳上,彈著簡單的調。多年前,自己亦如此抱著琵琶,看著不遠處的少年在這梨花間舞著劍。
2.
還有半年時間。
王嬙等他已經等了將近五年的時光。
五場花開花落,都是她獨自一人賞花葬花。如今花又落了,瀟瀟灑灑的雪花積滿枝頭。梨枝抵不過這份沉重,折斷了。
王嬙依在窗邊,手上縫著嫁衣。
紅衣金絲線,襯得她的雙頰也有些泛紅,嘴角帶著淺淺的酒窩。
她相信自己的意中人一定會回來,十里紅妝相贈桃夭與之。
想著,針尖卻不小心戳破了手指,將衣上的金鳳面部點了紅點。血跡暈染開來。
她看著這宛如梅花的血跡,出神了許久。
3.
嫁衣終于縫制好,紅底金鳳栩栩如生。
“明日你便及笄了,”阿娘將嫁衣放在衣柜里,“別等了,公子恐怕回不來了。”
“我不信!”王嬙突然搶過嫁衣,緊緊抱在懷里,“他答應過我的!”
王嬙呢喃著,突然哭了出來,“他說過要回來的,回來娶我。十里紅妝,桃夭與之!”
“皓月...”阿娘輕輕拍著她的背脊。
“他說過的...阿娘,他說過要娶我的...嗚嗚嗚...”王嬙將頭埋在嫁衣上,聲音哽咽。
王嬙一直記著呢。
她一直記著那句話,記得他溫柔的眼神,溫暖的手掌,衣袖間蘭花的芬芳,還有他的諾言...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丫頭,等你及笄那日我便告訴你。”
4.
四月二十八日,雨。梨花第六次落下。
空氣間彌漫著濃重的濕氣,王嬙看著那門外遍地的梨花,如同五年前的那個雨日。
她終是穿上了那黑底紅遍的衣裳,四周坐著觀禮賓客。
王嬙沒說話,看著正賓走到自己面前高聲頌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
王嬙頭上別著李白贈與她的白玉簪,靜靜站在一旁。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昭君甫。”
“兒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王昭君向觀禮賓客行揖禮...
這字是王嬙前夜偷偷更換了字條得來的字。
昭君昭君,召君歸來。
正想著,卻只見一小廝從遠處奔來,“西北來信!”
王昭君聽聞也坐不住了,不顧女子德訓,上前迎去。
“小姐,西北來信...太白公子...”
5.
又是一年春,王昭君抱著琵琶坐在樹下,遠處的少年已長大。暗紫色的衣衫,墨色玉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她等的人已經回來,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丫頭在想什么?”
面前的人溫柔如水的眸子,容貌幾乎沒變。
昭君貪戀這份溫暖和期盼已久的呼喚,微微笑道:“李白哥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傻丫頭。”李白放下劍,摟住她的肩膀,“我答應過你的,帶我回來,十里紅妝,桃夭與之。”
多日后,王昭君披著紅妝,衣裳上的金鳳栩栩如生。繁花似錦白如雪下,李白親吻著昭君的額頭,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愿每日為你獻上一篇詩一斗酒一曲長歌,昭君可愿隨我一劍天涯?”
“即與君寫手,甘之如飴。”
6.
一晃便過了好幾日。
王昭君趴在書房窗前,撥弄著一盞金錢草。
一朵花放在了昭君面前,“夫君。”王昭君撲到李白懷里,“你回來啦!”
“嗯。”李白將她額前的碎發理好,“山澗的建蘭開了,帶你去看看?”
“嗯!”王昭君帶上那支白玉簪子,“最近怎么不見阿娘他們?”
“你阿娘太忙了。”李白將腰帶給昭君系好。
“那公公婆婆呢?”
“他們搬去京城府邸了,你忘了?我是輔國大將軍,京城有宅邸的。”
“嘻嘻,我這記性不好。”
7.
山野間,李白將酒杯斟滿,一飲而盡。
王昭君跪坐在花邊,彈奏著琵琶。
“你在干什么?”
抬頭看見一小兒趴在樹上啃著桃子,兩條小腿晃晃悠悠。
“彈琵琶。”王昭君笑著,又撥弄了幾下弦。
“怎么一個人彈?彈得不好嗎?可是我覺得挺好聽的。”小孩爬下樹蹲在一旁。
“一個人?”王昭君轉正頭看著李白的位置卻發現早已沒了人。
她驚慌失措地扔下琵琶,站了起來。
“夫君!夫君!”
小孩看著神色慌張的婦人,好奇地跟上去。
“你夫君是誰?”
王昭君沒回答,依舊尋找著那熟悉的身影。可是喊了好久,也喚不出人來。
衣裙被刮破,頭發亂糟糟的。
王昭君跪在地上,臉色發白。只見兩行清淚留下。
“你夫君是誰?”小孩一直跟著昭君,手上還抱著她落下的琵琶。
“我夫君,我夫君是輔國大將軍。”王昭君哽咽道,“他是李白,李太白。”
“十二年前那個鼎鼎有名的公子李白?”
“十二年?這才七年不到!你休要胡說!”王昭君抓扯著頭發,“他前些日子還答應我的,陪我一劍天涯。他不會騙我的。”
“前些日子?李白在十多年前就戰死了。”小孩奇怪詫異地看著地上的昭君,“我娘跟我說,那劍仙李白戰死沙場,如今劍閣那百年梨樹下還立著他的墓碑...”
“死了?”王昭君埋著頭,指尖泛青。
你又騙了我。
8.
王昭君看見那棵古老的梨樹了,歷盡劫磨,閱盡滄桑,它還活著,老干龍鐘。枝葉蔥定過去,每當春天來臨,它就綻開串串白花,香氣飄滿整個劍閣;清風吹來,落花如雪,落在她的頭上、肩上,“拂了一身還滿”。如今樹上沒有花,開花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它白白地開了十幾次,落了十幾次次,一直在等著她呢,而她卻沒有來。
她終于來了。她從樹下走過,站在那座門樓前。
她夜夜都夢見這座門樓、這所院子,夢見院子里的天空,夢見天上的月亮,夢見那一雙永遠也不能忘記的眼睛,夢見那一聲聲牽心動腑的呼喚......
天上有明月,年年照相思。
9.
樹下多了一塊墓碑。
墓志銘只是詩經上的那一篇。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這世上,再沒了那葬花之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