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人群中行走,就像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背負著巨石上山,正如加謬所描述的:走上山頂的西西弗看到巨石在幾秒鐘內又向著下面的世界滾下,而他則必須把這巨石重新推向山頂。他于是又向山下走去。在我看來,這位法國哲學家的描述其實是對人生的隱喻。這正如我們的人生之旅,本身就是一次負重的前行。所以佛學中講到了人為什么一生下來是哭而不是笑,嬰兒來到世上的第一聲啼哭就昭示著人一生的痛苦歷程。
那么,我們是不是需要在人群之外去尋找一種高度,來重構我們的世界,來解讀我們的人生?
我常常看到一種很有趣的現象,就像那首耳熟能詳的唐詩《登鸛雀樓》中所說“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有另外一種人群,那些背負著特殊使命的人,那些有著高貴靈魂的人,雖然他們也是生活在人群之中,可思想卻總站在高地。
先來看看孔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孔子面對大河的這段獨白,想來他應該是站在高高的河岸上,看到腳下滾滾而去的大川之水,就發出了人生短暫、時間不可挽留的感嘆。
再來看看莊子與惠子的一段對話。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他們是站在濠梁的橋上,“我知之在濠上”,從“鰷魚出游從容”的狀態中,莊子觀照到了魚之樂。也是從這時起,莊子開始了他神游物外,飛翔于天地之間的逍遙游。
特別有趣的,在唐詩中,登高似乎成了詩歌的母題。陳子昂登幽州臺發出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生命感傷;“詩佛”王維重陽登高,寫下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思鄉寂寞;“詩仙”李白寫下了“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的浪漫情懷;“詩圣”杜甫晚年多病,獨居異鄉,在重陽節這一天登高,回首往事,感時傷懷,吟下了古今七言律詩之冠的《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登高而招,而見者遠”,站在高處,與萬物對話,能使我們看清人生的目標,認識生活的真諦,在遭遇生活的困苦時想到明天的幸福。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站在高處,與天地對話,能使我們把每一個瑣碎的日子串聯成絢麗斑斕的歲月的彩帶,揚起飽滿的生命風帆遠航。
“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自由而寧靜;那博大的胸懷,讓我的心靈棲息、依偎。”站在高處,與永恒對話,能使我們變得寧靜而高遠。我們選擇的是勇敢地面對生活,笑對人生的風霜雪雨。
于是,我又想起那個神話的續集:有一天諸神想要看看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會讓西西弗變成了什么樣子。在山腰處他們看到了西西弗,西西弗和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西西弗沒有痛苦、沒有沮喪,也沒有無奈,雖然他背著很重的石頭,但他在向山頂前行的過程中哼著歌謠,還不時地擺弄擺弄周圍的花草。所以,哲學家感嘆道:西西弗是幸福的,他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斗爭本身就足以使一個人心里感到充實。
人生原來也可以這樣度過。人生雖然痛苦,但思想站在高處,靈魂歸依大地,這樣,我們就可以在痛苦的世界中找到快樂,在思想的高地找到別樣的風景。
2016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