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6日
凌晨四點三十一分,家
夜半清醒。
近,有幸加入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的“百日共讀計劃”。
我們的共讀主題是“溫故”與“新知”——讀木心先生的《文學回憶錄》。
從希臘神話開始。
希臘神話寫的是神,講的盡是人間事。
眾神之神朱庇特,化身白牛接近人間美女歐羅巴。人見到初愛的人,從不直接趨前……
阿里安因忒修斯走,知道巴克斯更好,巴克斯因阿里安死,更知其可貴。凡永恒偉大的愛,都要絕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會重獲愛,重新知道生命的價值。
阿波羅追達佛涅,達佛涅逃。達佛涅變為樹,阿波羅哭:“汝不為我妻,要成為我的樹,汝葉做我冠,我是太陽神,汝不會枯。”
尼采的阿波羅精神、巴克斯精神,前者觀照、理性、思索,后者行動、歡樂、直覺、本能。
俄耳浦斯戀上了歐律狄刻,地獄間因回首相望而失去。因悲傷而不復彈琴,酒徒殺之而肢解之,口中呼妻名。
狄安娜愛上俄里翁,維納斯與阿多尼斯,丘比特與普賽克,大力士赫拉克勒斯,佩耳修斯殺美杜莎救安德羅墨達,俄狄浦斯弒父娶母……
希臘眾神之上,有一命運,諸神無可抗拒。
人呢?
在攝影師嚴明的微信交流群里,認識一位叫謝樹的女孩。自己做一個閱讀分享的微信公眾號。另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每天堅持寫“每日百字”的短故事。這讓我想起自己從高中到大學一直堅持的日記習慣。在信息化時代,我們也許該重新思考微信的意義,據說微信之父張小龍開發微信的初衷是“心的溝通”。而我們通過朋友圈,又能看到幾個人真實的自我。我喜歡分享,也欣賞愿意分享的人。正如“共讀一本書”里的那位臺大畢業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羅忱蕾,以及那些在讀的可愛的大學生,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股腦的毫無保留的分享給大家。羅忱蕾關于臺北一個印刷展覽的分享,很是開眼界;在香港讀書的劉瀏分享的香港跑馬地(英文名Happy Valley)的墳場,呈現的是香港的歷史……我想,微信于我來講,就是一個可以公開的日記本。
前段時間很想發起成立一個閱讀主題的讀書私享會。網絡虛擬空間的分享已經很多,我更希望的是能帶動身邊的人去讀書,通過這樣的公益活動讓更多的人愛上閱讀。但都只是停留在想想,什么時候會付諸實踐呢。
2016年10月27日
晚上九點三十二分,美優樂餐廳
忙忙碌碌的一天,終于可以放松下來等一份晚餐。
這學期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左肩胛不堪重負,在電腦面前工作一個小時便因壓迫而酸痛。前段時間理發的時候受了理發師的蠱惑,昨晚前去做肩部按摩,不想前面是個大坑。想想還是老老實實的打球吧。
教師和設計師的職業病都是腰肩,我這雙重角色真的是苦不堪言。設計師這個職業,旁人看來高端有格調,只有一線設計員體味個中滋味,和程序員可以劃在一起吧。所以,作為弱勢群體,也應該設定一個“設計師日”。
這段時間輔導學生進行畫冊設計。深深的覺得,作為設計學科,語文教學實在太重要了。學生對文字的麻木和忽視,最終導致整體設計漏洞百出。以至我一個下午都在進行編輯并又加班了三個半小時。
今天,鄭鑫巖老師聯系我幫忙寫個對他課程的評價。這位老師是我參加職促會舉辦的“雙崗型職教精英”培訓課程認識的。鄭老師的課給我諸多啟發,所以總是希望他這個課程可以推廣。前段時間寫篇文字《一生寫好這一“橫”》,文中提到“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職教教師”的五點:1、做“新老師”不做“老老師”;2、做“火柴”不做“蠟燭”;3、做“農夫”不做“園丁”;4、做“促動師”不做“倦怠者”;5、做“教書匠”更做“經理人”。前面三點是自己一線教學的體悟也相信是很多教育一線工作者的共識,后面兩點是此次培訓的最大收獲。特別是鄭老師“促動師”給我的啟發,這讓我想起雅斯貝尓斯的那句話:教育,是人與人之間,也是自己與自己之間發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去觸碰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我更喜歡這種詩意的表達,“促動”的靈魂也在這里吧。前段時間鄭老師想我周六時候陪他去深圳的課堂進行授課過程的圖示化呈現,我唯恐自己不能勝任而推脫。但鄭老師分享給我他課堂最終的圖示化呈現,令我眼前一亮。使我一直有這個計劃:將自己的專業課程的理論知識也用此種方法進行呈現,相信學生一定會喜歡。素描、速寫、色彩、平面構成、色彩構成、立體構成、字體設計、標志設計、插圖設計、海報設計、版式設計、書籍裝幀設計、包裝設計、企業形象設計。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性工程,就從素描和色彩開始吧。
今天還在“共讀一本書”的交流群里分享了自己心儀的幾本書以及書籍裝幀的小小知識,并看到了專業的出版機構的書籍出版流程,看到那些工人們一本一本的為書籍做嫁衣,不好好愛書真的是沒有道理。昨天小K分享的臺灣大學的圖書館真的是羨煞旁人。
另外,由閱讀到互相朗讀,又是一番別樣的味道。
2016年10月28日
上午八點十分,視覺傳達設計工作室
木心的《文學回憶錄》。開篇第一句是這樣講的:“我們講課,稱作學校、學院,都不合適。當年柏拉圖辦學,稱逍遙學派,翻譯過來,就是散步學派,很隨便的,不像現在那么鄭重。”
逍遙學派,散步學派,有意思。
早上陪學生跑步,跑了兩圈,聊了起來。
我們邊走邊聊。聊這段時間的設計作品,優點、缺點,我一一指出。學生說,翻看了自己以前的作業,感覺那時候做的真是沒法看。
我們聊著聊著聊到了“眼高手高”這個概念。“眼高”是希望學生不拘泥現狀,能夠站的更高而看的更遠;“手高”是對他們技術能力的高要求。父輩的經驗常常告訴我們做人切忌“眼高手低”,而立足設計,我要求學生“眼高手高”。
是要先“眼高”呢還是先“手高”?我故作猶豫。
杰星和玉輝爭了起來。
杰星說:你“眼不高”而“手再高”,那還不是一條咸魚翻不了身?
玉輝說:你“眼再高”而“手不高”,那還不也是條死咸魚。
他們將這個話題上升到了專業之外,人要有理想。
杰星在我的一次項目教學后的總結寫過一句話:一個人沒有夢想,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區別呢?
我們邊走邊聊。
我繼續談起他們的設計,認可他們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績。接著又聊起了謙虛,想想我們又算什么呢?你不過是在均職做到了最好,不要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以為這里是世界的中心。我們試著邁出去,再邁出去,越行越遠,越覺得自己不過是滄海一粟。人死的時候,最后不還是化為了塵與土。說是“登泰山而小天下”,從更高處看,我們也不過是泰山頂的一粒小塵埃。須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杰星說,老師,我們畢業以后啊,教師節回來看你,你會不會滿頭白發啊。
我爸媽就叫我給他們拔頭發。
我怒道:我跟你爸媽是一個年齡段的嗎?
……
我們就這樣漫步而閑聊,學生聽進去了。
上午,杰星說:我爸媽意識到我來這里,于是他們又生了個孩子。
幾歲了?
四歲?
下午,他的QQ狀態寫道:設計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最后服務于生活。
不知道從哪里抄來的
2016年11月1日 傍晚六點十八分
十一月的第一天。
是嶺南的秋天,一年中難得的舒服確短暫的季節。
這個季節總是讓我想起樹,想起那些撫摸過的千年老樹。
面對樹,如抵達神祗。滄海月明,藍田玉暖,不能自己。
晉祠圣母殿旁那株三千年的周柏,不計其數的千年槐樹,晉韻唐風,閱盡晉陽滄桑。
子喬祠前那一對六百年的銀杏,現在應該鉛華落盡,盡顯本色了吧。
雙林寺的那株唐槐,張壁古堡的那株懷抱柳,那些粗壯蒼茫的枝條,是宋人郭熹《早春圖》、李成《讀碑窠石圖》中的寒林冷峻。
外婆家門口那株八百年的國槐,聽外婆憶往昔,便想起那槐:方圓百里,無以為伴,獨享冷清寂寞與世態炎涼。
上周去了容桂容里的“樹生橋”,一座樹橋,三百年悠悠歲月,跨越多少生與死。
……
尼采的《查拉斯圖拉如是說》的《山上的樹》一章寫道:當他想向高處、向光明生長,他的根就會愈發強壯地向下、向著大地的方向生長,向著黑暗、深沉,向著邪惡;木心先生說:所謂無底深淵,向下,亦是萬丈光芒;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里,這樣寫道:在根本處,也正是在那最深奧、最重要的事物上,我們是無名的孤單。像樹木似的成熟,不勉強擠它的汁液,滿懷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風雨中,也不擔心后邊沒有夏天來到……好好地忍耐,不要沮喪,如果春天要來,大地就使它一點點地完成。
常常希望自己可以像樹那樣從容淡定。那些跨越千年的歲月,經歷多少朝代更迭,世事滄桑,獨在此站立千年,巋然不動。樹和誰說話呢?我想,天空應該是他的至交。海子說: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樹一直向上,向上伸展,將枝深入空中。他會和風雨、星辰、日月交流吧。我想,夜應該是他的知己。阿多尼斯說:“如果白晝能說話,他會宣講夜的福音。”樹的根永遠的向黑暗中摸索,他有個永遠的黑夜。夜寂靜而包容一切,像時間的永恒一樣,千年的時光中,亙古不變。
三毛在《說給自己聽》中寫道: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顆樹,
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里安詳,
一半在風里飛揚;
一半灑落蔭涼,
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2016年11月2日
想起前些時日的一個電話。
來電顯示云南保山,我想著是一個騷擾電話,但還是疑心的接了起來。
——喂!哪位?
——我是歐陽……
我沒聽清楚,但聽到“歐陽”這個姓,想想一定和我有關系了。
——是不是祐康?
——老師!你居然聽出來了。
……
祐康是我做班主任的第一屆學生。也是我這個班級的一位“問題學生”。突出的表現是上課睡覺和早上到校遲到。三年的時間基本上很少按時到校。畢業之后,當兵要入伍了,他相約幾位同學回來看我。得知他去當兵,我很是開心,想想終于有人可以治理好他“懶散”的痼疾了。
一年之后,接到了他的來電。
話語間聽出祐康很多話要說,似乎如鯁在喉,說不出口。對我的生活和工作卻分外的關心了:老師,你結婚了嗎?怎么還沒結婚?什么時候結婚呀?緊接著問起我的工作:現在的學生好教嗎?工作累不累?上什么課呢?但言語間總能感覺到祐康心里有話說不出。
小時候,家附近就是軍營。所以對軍隊的生活頗有了解。憑著自己的一點粗淺認識,我問起了軍營生活,我們的話題慢慢延展開來。可以想象軍隊里,對于一個養尊處優慣的孩子,十八歲第一次離家遠行,這一年一定吞了太多的汗水和淚水。我聊起了自己高中離鄉遠行,異地求學。在那個陌生的環境中,每日拿起畫筆與自己對話,冷冽冬日,一個人呆在天臺看起飛的飛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畫下線條。那段艱苦的歲月使我更早體味人間冷暖世態炎涼。我問祐康,你又何嘗不是呢?
我們聊起了退伍之后的打算,祐康說想回到廣西老家,那里母親有一塊地,可以用來發展養殖業。祐康擔憂自己的未來,因為同齡人已經工作兩年了,已經有了豐富的工作經驗,而自己在軍營里與世隔絕,怕退伍之后跟不上社會的發展,言語間他很多隱憂。我問祐康的業余生活,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未來規劃。我建議他業余時間多讀書,利用好這剩余的一年時光,內外兼修。如果真的想做養殖業,就要從現在開始,而不是退伍以后。他告訴我自己的兵種是炮兵,又很是驕傲,似乎一掃之前的陰霾。問起家中的父母,聽來也少給電話。倒也理解,這個年齡的男孩,孤傲的很。自己那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再談到朋友、戰友。他告訴我,宿舍有一位北京師范大學在讀的,暫停學業入伍的。又說起周圍的人和事。戰友的親和誼,是一輩子的寶貴財富。
相識的一位摯友告訴我:你要好好珍惜這個電話。軍營里打電話不容易,打給你是真的念起你。
2016年11月3日
有一個陌生人加我微信,我拒絕了。
阿聯聯系我,說將我介紹給了一位朋友。希望我可以幫幫她,他告訴我這個朋友是一位玻璃人,從來沒去學校讀過書。阿聯說她朋友想學電腦,相對安全。
阿聯是一位小兒麻痹癥患者。在他讀書年代,我并沒有成為他真正意義上的上課老師。只是因為一次偶然的動作,他記住了我。那次我在校門口值日,天陰沉而下著小雨。阿聯的母親姍姍來遲,看著他很吃力的走過去,我把他扶上了摩托車。許是這一次小小的舉動,他每次見了我都很熱情開朗的打招呼。我們就此熟識,他中午拖著疲憊的身體來找我請教專業知識,熱的滿頭大汗,真不知道他為了爬上這段樓梯,使了多大力。阿聯有篇文字專門寫給我——《我的“陌生”導師》。因為阿聯的精神感染到我,我也撰文記下了這個孩子。
阿聯說他現在在一家公益機構,希望我可以去看看。幾次時間的沖突之后,約了朋友一起前往。這是一家為殘障人士、獨居、失獨老人服務的公益機構。敏姐告訴我,助人先自助,并分享了她的愿景和初衷。包括阿聯,我教過的三個孩子都在這里:他們分別是10級、11級、12級的學生。來自不同的年級,最終相聚在了一起。三個孩子坐在一起,聊的開心,看著他們那么真那么簡單而純凈的笑,我的心也被暖化了。阿聯還是那么健談,他說以前在學校像只兔子一樣的跑,現在身體惡化,只要站著就會倒,所以一直沒有回去學校。他是笑著說的,我心里卻酸酸的。我們聊起了寫作,敏姐說阿聯前些日子的一個策劃順利通過獲得了公益支持。我鼓勵他堅持寫,身邊人身邊事。每個人都是一個寶庫,要挖掘出來。他說:“我寫不過老師。老師的風格是飄逸。”“飄逸?”我存疑。“是李白那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覺。”他說的很驕傲。我笑了。
阿聯的那位朋友就在旁邊,看著女孩小小的軀體窩在輪椅里,那么的嬌小而卑微。身邊的三個男孩子一個勁的夸著女孩,女孩從容而淡定,問我學習電腦的建議。自此就只是在聽我們聊天。旁邊一位五十歲的阿姨,我夸她的手工做的好,我說如果有機會可以'邀請我的朋友來給你們上上書法、國畫的課程。阿姨聽了很是驚喜卻很是擔憂的問我:“老師,我行嗎?我好笨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位年長我二十的長輩。我豎起大拇指說道:藝術無高低,誰都可以玩,阿姨一定行。阿姨又重復道:“我好笨的。”臨走了女孩低低的跟我們說:老師,你們真是好好心。”阿聯又說:“她說你的聲音好好聽。”我常常自嘆普通話多不標準說話又低沉,這小女孩真會鼓勵人。
在這個大家庭里,大家在一起抱團取暖互助互愛。對于他們來講:一是需要一顆溫暖、自信的心;二是要有一技之長得以謀生。我想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給予幫助:一是協助開展課程教學。木心說藝術足夠偉大,偉大到可以包容一個人。我想我們在書法、國畫、手工等相關課程都可以進行;二是做他們的“眼睛”。我們的所行所見、所感所悟、所得所失可以以演講座談等主題和他們分享,通過我們的雙腳帶他們看看外面的世界;三是開展讀書主題的共讀活動。通過書籍充實和豐富他們的內心,比如史鐵生。
北京龍泉寺的賢二機器人有八個字:遙寄希望,活好當下。送給這些孩子。
凌晨兩點三十一分補記于博羅
2016年11月7日早上六點二分
秋天,總是想起里爾克的《秋日》。
主啊!是時候了。夏日曾經很盛大。
把你的陰影落在日規上,
讓秋風刮過田野。
讓最后的果實長得豐滿,
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
迫使它們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在林蔭道上來回
不安地游蕩,當著落葉紛飛。
神秘的詩人心中一定有一座房屋。陶淵明,結廬人境,采菊東籬;海子,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里爾克深知,秋日將至,若還沒有建成這樣的房屋,就不會再有建造的機會。
人生如此,春種夏長,秋收冬藏。
房子是詩意的,但久居其中卻會成為身體和精神的枷鎖。所以“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秋天不可抗拒地到來了,那么能抵擋無情秋日的是什么?里爾克說: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天冷正是讀書時。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落葉紛飛,大雪紛飛。不在那個即將到來的比秋日更寒冷的冬天失去知覺,必須保持清醒,然后讀書,寫長長的信。想起了木心那首《我》——我是一個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不慨嘆命運的不公,不必悔恨生命中的錯過。坦然地接受孤獨,是對主的尊重,也是對自身的尊重。
廣東的秋,在十月中旬開始,結束于十二月中旬。
2016年11月10日,上午十點七分,三水工業中專學校
早七點冒著冷雨匆匆趕往三水。
和唐昭約好了今天的專業交流。想著三水很遠,不想一小時的車程便到了。
八點到校,唐昭出來接應。來這邊工作的第六年,和唐昭也只是幾次短暫的見面。雖然很久不見,唐昭還是那個唐昭。
學校的校園環境美的不像話。沿著校園主干道走到教學樓,站在闊朗的校園中心,迎面就是一座山,山上遍植松柏,每棵都長大傲然挺拔而又自成姿態,這讓我想起了洛陽關林的那片松林,好像沾染了關羽的魂,一棵棵長的如此傲然。整片松林站在學校的制高點,看著便覺朝氣蓬勃。校園本身就是附近森林公園的一部分,三座小山錯落其間。作為規劃者和建設者,整個學校依山依勢而建,本來看著是五層的教學樓,因為山體的沖緩,似乎只有三層。拾階而上,樓層間設計有小型花園,想來上課的學生不覺是在爬樓,而是登山。
我們沿著曲折蜿蜒的山間樓梯,來到了藝術設計樓。唐昭帶我一間間的參觀了她們的工作室:視覺傳達設計工作室、書籍裝幀設計工作室、動漫設計工作室、室內設計工作室。工作室的布局設計合理,很多地方值得學習,深受啟發。我們又去觀摩了一位動畫老師的美術課,上課的正是唐昭班級的學生,我翻開學生課本,發現她們上課的內容是職業生涯規劃,這讓我費解,唐昭說,職業生涯規劃課更多應該是專業老師輔導進行,因為專業老師才是本專業學生真正意義的職業指導師。
而后,我又自己一個人把諾大的校園走了一圈,看看校園文化,總有細節值得學習。貿然旁聽一位老師的室內設計課堂,亦有諸多感觸。
中山市南朗理工學校的兩位老師趕在了十點之前到來,我們三校的交流活動正式開展。下午一點十五分,學生提交作品,幾位老師一起看著投影儀分別打分,最終得出了平均分。在金老師的組織下,我們對學生作品一一進行點評。對于優點、不足,我們一一提出自己的觀點,三間學校在碰撞中都找到了自身的問題,學生也意識到了老師經常強調的問題的嚴重性——因為別校的老師也這樣講。從早上學生抽簽、簽名等每個環節的嚴格把控到下午的記分統計以及近兩個小時的點評,讓我深覺比正式的區賽都嚴肅認真多了。
對啊,這就是唐昭。唐昭雖然已為人母,卻依然是大學年代的那樣認真、踏實、簡單而隨和。我們聊起大學、工作,很多時候,我都希望自己的這些朋友多點做教育。因為他們身上這種難得的責任感和拼搏意識。
這次來三水,也帶著自己的一點點心愿,看看雄生前工作過的地方。看到學校如此的大氣美麗,也明白了當初為何留在這里。特別感謝金老師,中午金老師請我們品嘗當地特色美食,他還是忍不住說起,說我和唐昭像賀雄,大概是指我們說話慢而有耐心,看著都比較真實吧。我才知道,雄離開佛山回家,是金老師開車送去機場。就此別過,生死一邊。唐昭說那時候金老師很是賞識雄,生活、工作中給予諸多照顧。
我們的話,欲言又止,似乎都懂。有酒方能化心愁,一切盡在不言中。
2016年11月14日
說說競賽。
一年一次的廣告設計與制作競賽落下了帷幕。
成績揭曉的那一刻,玉輝在臺下瘋狂而賣力的鼓掌,這可不是平時那個低調話少而羞澀的玉輝。整個會場的掌聲都被他這樣賣力的鼓掌壓下去了,在最后稀稀落落的尾聲中,他的掌聲更顯突兀,很多老師、學生回頭看向了我們。
得意忘形,由著他吧。
學生是真在乎,在乎所以才會緊張。上午玉輝是第一個走出賽場的,看他的表情喜憂參半。我問兩個問題,他便瞬間緊張而倉促,再交流一下,似乎整個人都呆在了冰窖里。郭媛、杰星亦如此,整個人緊張兮兮對自己的作品似乎極少有信心。中午吃飯都沒胃口,杰星端著一碗湯,煞有介事的和大家一一碰杯,說是保佑下午取得好成績。鄭重的坐回位置,然后對玉輝說,萬一三等獎都沒呢,玉輝狠狠的說,三等獎都沒,我就去吃屎。
早上,在操場散步。我問起這個話題——明明設計的很好,為什么老師看不到你們的自信呢。在賽前,我們先后和鄭敬詒、中山一職、沙溪理工、三水工業、南朗理工五所學校進行了交流學習。可以說五次的交流是一次次發現問題與規避問題的過程,這里的“規避”是指交流中出現的一些低級問題——比如學生會因為電腦卡而導致急躁,一些色彩設計會犯常識性錯誤,我要求的細節的處理方面也往往達不到要求……五次的交流也是樹立學生信心建構強大內心的過程,以使他們找到自己的位置。但似乎在“心”這里,學生似乎沒有絲毫的建構。我想最核心的問題,還在于學生對“好的設計”依然概念模糊。對于每一次訓練,他們會認真努力去最大限度的做到,但“好”與“不好”這個“道”他們依然找不到。我們邊走邊聊,又說到“由技入道”。于設計來講,解決學生“技”的問題,假以時日定可完成;但“道”就需要為學生建構整體的專業體系,這也是我一直堅持的“金字塔”課程體系和“棗核型”人才培養目標。
成績揭曉,要拍照留念。照片里的郭媛悶悶不樂,我不滿意,第二張也只是勉強笑笑。早上在操場走著,我稍一安慰,郭媛便淚眼朦朧,只是強忍著不讓自己掉眼淚。說好的晚上大家一起去看電影,也說不去。我想,挫折才是成長,障礙即生活,生活的過程就是解決障礙的過程。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吧。
玉輝拿第一,我按捺著激動。一個人搭乘公交在路上,想想這五年走來的所有心酸、無奈、委屈以及充實、知足、幸福……有點激動到想哭。一直以來的努力似乎都在等待一個認可,而這個認可的方式似乎就是競賽成績的蓋棺定論。我也自嘲自己是“無冕之王”,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捧得奧斯卡小金人的時候,我都歡呼不已。而我們這些凡人,也終有聚光燈照亮的時候,為了這一瞬間,又豈是喧喧鬧鬧沸沸揚揚的榮光,而是臺下的默默無聲苦苦堅持的追求探索。
在學生作品集《農夫的糧倉——視覺傳達設計五年教學成果集》的序言,面對五年的一個終點,我寫道:五不是一個句號,是無窮盡的開始,是教育更多的變革和自由,是一個由點及面的“成萬物”的原始火種。撇除獲獎的功利性,希望這枚火種可以慢慢燎原。
2016年11月24日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個階段。
最近忙于招聘的工作,又趕上了省數字藝術競賽指導老師的培訓工作。兩項工作交織在一起,思緒萬千,又不知從何下手。先后在學校的微信公眾平臺和個人微信以及學校校友群和學院校友群、設計同行群發布了招聘信息,總有咨詢了解招聘信息的,有往屆的畢業生也有即將畢業準備尋找工作的,也有自己以前帶的學生剛剛大學畢業的……有微信咨詢的也有打電話過來了解或者發送畢業作品到郵箱……也接到了武漢地質大學研究生,也有廣州美術學院工業設計、雕塑畢業的往屆畢業生的簡歷……這些電話往往打斷了自己的工作進度,以致前往天津的這幾天真是忙的焦頭爛額。星期一上午開會完之后中午加班到一點十分,去外面匆匆吃了個面便奔回家匆匆收拾了書包就趕回學校搭車前往了東莞。又和圖文店溝通了解情況,總擔心設計好的資料無法準時抵達天津,了解情況之后又要求直接寄順豐快遞的“次城達”服務,又不停催促著務必趕緊寄送,寄送了又不心安,天津會不會下雪,下雪了寄不到可如何是好。周二下午趕回順德,周三上完美術課程又忙碌相關工作,查驗自己訂的機票是否正確,不會訂錯日期吧。又去攜程網訂好酒店,算日期算距離,訂單訂了又取消取消了又訂,最終還是選擇了學校附近的酒店。為保萬無一失又把所有的文件資料全部分類打印。晚上忙完回去收拾行李,昨天還是穿著短袖,就要翻出了所有的冬衣,照著清單上的一項一項安排準備,電腦、錄像機、三角架、學生作品集……
所幸一切順利。
飛機經停武漢,晚上五點半終于落地。從濱海國際機場乘的士趕往酒店,搭上的士,大爺,大沽南路,柳林賓館,十八局那。離開天津五年了,這幾個地名猶如每個人出生的籍貫一般印刻心間。路上和司機找話題聊,有一搭沒一搭的,話題扯不開,司機說著地道的天津話,倒不像是天津人了。
冬天北方的街道,蕭瑟而冷清,路上行人寥寥,六點多鐘夜已經暗下來了。這和廣東半夜兩點依然熱鬧的大排檔相比,真是生活方式的兩種極態。酒店對面就是母校教學主樓A樓。望著A樓頂層的右角,那里有間很大的教室,曾經是我們的文學社。那時候也是這樣冷清的冬日,早晨六七點,我會起床吃個早餐,走到A樓搭乘電梯到頂樓。沒課的話就在文學社靠著暖氣的地方看書、做設計,有好友在的話一起聊聊天……早晨七點太陽剛剛升起,陽光斜斜的透過玻璃照入室內,本來帶著冷冽氣息的陽光穿透過玻璃,與室內的暖氣相撞融合,這是我最懷念的冬日味道。
夜深入睡。
2016年11月25日
提前一天抵達天津,為明日的招聘工作做好準備。
早晨吃個早餐,我們跨天橋而過,自學校正門入校,在校園里兜兜轉轉的走了一圈。早晨的空氣比夜里清凈了很多。冬天的北方人多宅在屋里,裝在套子里。路上看著學生羽絨服毛呢大衣的圍巾手套裹著嚴嚴實實的,我們這樣的裝扮倒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了。天冷,也沒人注目。
五年前在這里讀書,五年后以單位招聘工作人員的身份回到這里。想起五年前,也是在同樣的位置,決定了自己前往廣東從事教育工作。最終簽約了,自己卻心慌的很,因為這樣的隨性而為,自己陰差陽錯的走上了教育這條路。大學四年,從來沒想過以教育為志啊,那時候的我們腦海里沖蕩的都是靳埭強、陳幼堅、韓家英、陳紹華……關注的都是奧美、李奧·貝納……讀田中一光、杉浦康平、原研哉這些大師的書籍,一切都是在理想的真空狀態,停留在精神層面。因為沒有這樣的方向,我基本上沒有學習過教育學、心理學等師范類教育類的相關理論知識,自然不同自己的設計專業,沒有形成系統的理論知識。這也是自己工作至今,一直存在的問題。
因為對未知的恐懼,那段時間早上總是早早的醒來,整宿整宿的睡不踏實。這樣的感覺,對于在這里讀書的北方孩子,我有切身的體味。所以,當她們在面臨這樣的一個抉擇的時候,內心里是極其矛盾而復雜的。一邊在嘗試一邊也是猶而不決,和父母在溝通……記得那段時間,這樣的不安持續了一段時間后,我想起一句話說:既然未來一無所知,那你還有什么好害怕的。”這樣我坦然接受了這個選擇,走到了今天。這些畢業生就是五年前的我,我看見她們的坦誠、謙卑、認真、小心而又用力的,被背后的一只無形的命運之手推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這個選擇,首先是教育。
在前來參加這個招聘工作的前幾天。朋友圈在轉發一則臺灣的廣告(臺灣104基金會發起的「Be A Giver」的社會運動,呼吁給年輕人更多一些機會)——至25歲一無是處的你。點擊開之后,里面有兩則廣告。第一則是關于偏見。但回頭想想,這則廣告是向那些有夢想的年輕人致意。那些超級有名或現在狀態很好的人他們確實30歲簡歷仍然不出彩,但是前提是他們是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厚積而薄發。25歲可以默默無名,可以一事無成,但前提是你要清楚未來的路是什么。所以,千萬不要把第一個廣告的雞湯拿來當作自己現在以及未來碌碌無為的藉口,要知道默默無名與碌碌無為是兩個概念。因為《一一》喜歡上吳念真,廣告《一張紙抹殺掉一個人》里,聽著吳念真娓娓道來的這個故事,一個大作家為什么把一個村莊里寫信的條春伯認作自己的人生導師?條春伯以信為載體幫人渡河,以小舉動行大善舉,在少年心里埋下了種子與責任。我想,這就是教育的本真。
而我們需要什么樣的老師,這則故事告訴你答案。
在校園里兜兜轉轉走一圈。滿世界的落葉紛紛,把校園里的角角落落鋪的滿滿當當,此情此景,真是無限回憶上心頭。
都只是回憶了。
2016年11月29日
去年前往華南師范大學進行招聘,今年前往天津母校進行招聘。記得去年結束招聘工作之后,一直想寫點什么。有些話,想說給即將畢業的大學生聽聽,但工作的忙碌沖淡了啟筆的欲望,又覺得自己有點庸人自擾而自作多情,想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壁會碰,有自己的路要走,便就此擱置了。今年又一次參與招聘工作,一年前的情景和感受歷歷在目。
發布招聘廣告后,郵箱里收到了很多應聘者的資料和簡歷。也有學生直接加我微信咨詢了解情況的。其實,對于一個應聘者,只要看看其作品,有譜沒譜我心里是已經有了一個衡量標準。
26日,在區教育局的組織安排之下。我們在A樓五樓的中庭廣場舉行現場招聘會。由于學生外出實習,很多學生不能前來應聘。我們招聘的是一名平面設計專業教師,排在我前面的隊伍不長不短。遞上來的每一份簡歷我都認真的看著,有時候邊看邊聊,問問家鄉問問大學的經歷,四年的母校讀書,對于這里我自然熟悉不過,所以會聊起哪位老師,會聊起校園生活、社團工作。緊接著會認真的看學生作品,會就里面的一件作品要求應聘者談談創作背景和過程等,此舉的目的一是看學生的談吐二是檢驗其作品是否有代筆或者作假之嫌(曾經聽過有拿著別人的作品集應聘成功的)。我也會拋出一個大的問題——“為什么選擇做老師?”其實,這個問題,對于已經在學校實習做老師的學生來講,會有一些切實的感受可以分享,而對于沒有相關經驗的學生,就會談論一些宏大而空泛的概念。
有從外校、外省的學生前來應聘,打印的幾張A4紙就是作品了,這和別人一本完整的作品集相比自然相形見絀,還未站在起跑線就已經敗下陣了。作為面試者,我完全可以不必浪費時間直接打發了事,出于學生自尊和自信心的考慮,我還是給予足夠的機會和耐心。我想,作品不行,就看看態度,最終倒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放低姿態了。
談談最終入圍的三位學生。兩位母校的學妹銀枝和學弟學智,一位天津美術學院的大個子男孩文韜。撇除作品和專業能力,這三個孩子最終贏得我們的青睞,都是勝在態度。三天的招聘流程,初試、試講、無領導討論、筆試四個環節,每個環節我們都參與跟進,也正是這每個環節的細節,一點點贏得了我們的認可。我能夠感受到他們做人誠懇的態度、通過老師的了解也知道他們認真的做事態度。對于文韜,看了他的作品跟我聊每件作品的創作背景和緣由,感受到他對專業的熱愛和執著。天津美術學院距離我的母校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在無領導討論環節,他早上剛好趕到,氣喘吁吁的向每位和他一起競聘的同學深深的鞠躬致歉并說道“對不起,耽誤了大家的時間。”而在第二天的筆試環節,這三位學生也是所有應聘者中最早到來的,我們開考之后還有學生姍姍來遲。考試結束,我正在整理試卷,天美的這位學生向我深深鞠躬道:“老師,非常感謝您給我這樣的一次機會。”銀枝作為應聘者會不考慮競爭推薦和鼓勵她的朋友前來,學智的那種至誠、至心都是我欣賞的,這些也是做教育不可或缺的品質。
對于用人單位和應聘者,都是雙向選擇。我也希望這些畢業生前程似錦,所以會善意的提醒著裝打扮,應聘結束即使落選也會鼓勵支持并指出問題所在。如果大學的四年荒廢了學業,就把自己的那點懵懂無知收斂起來,以謙卑而認真的姿態去迎接人生的第二階段。那些比你強多的人都如此謙虛,所以我說,那種不以為然不是驕傲而是無知。
因為從你們身上,我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