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非首發 ,文責自負」
北森市警局原探長因違紀被連降三級,上級提拔調整我補了這個空缺。走馬上任的第二天,我正在辦公,探員大衛過來向我稟報:
“探長,有位老人請求和您談一談。”
“讓他進來吧!”
隨后,我看到一位身材瘦削、背部佝僂的老人走了進來,他拱拱手向我打招呼。
我打量著面前的闖入者:他的上身披著一件深藍色、略帶歲月痕跡的毛絨外套,下身搭配一條咖色褲子,褲腿上有幾道斑駁的泥濘污漬,看上去像剛剛走了遠路。盡管現在已經是深秋,他仍赤腳穿著一雙舊布膠鞋,鞋跟及幫部位置粘了些泥土。
他的這身裝扮,明顯不是城里文人雅士們的風格。但我也不能確定他是企業工廠退休的老工人,還是在山野田間辛勤勞作卻又總能自得其樂的莊稼漢。
見到我之后,老人把衣服領口靠頸部的兩顆古銅色扣子解開,想使自己的呼吸能更順暢容易一些。由于過于激動,他說話時磕磕巴巴。
“請原諒,探長先生,在您剛剛上任就來打攪您,實在是出于無奈,我想向你們報告關于我兒子的事情,他已經失蹤一年了。可每次到警局報案,你們都說他沒有失蹤,沒人愿意相信我。優秀的探長先生,您會幫助我找到他的,對嗎?”
我給老人倒了杯溫開水,示意他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說。
老人呷了一口茶水,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向我講述關于他兒子的故事。他的下頜微抬,目光向遠方游移,那冷峻自若的神情,與電視屏幕里的故事講述者十分吻合。
老人告訴我,他曾是遠洋貨輪上的一名水手,吹著苦澀的海風,守著寂寞的大海,一年四季在海上漂泊。有一天,他忽然感到身心俱疲,無比強烈的歸家渴望完全占據了自己的內心。于是,他毅然決然地辭職回家,過上了簡單而安定的岸上生活。他感到很慶幸,在自己快四十歲的時候,命運能再次垂青他,給他送來一份遲到而厚重的大禮一一兒子山出生了。
然而,禍福相依相存,不幸卻接踵而至。妻子生完孩子后就生病了,每天止不住地咳嗽,有幾次竟然咳出了血。老人找了很多郎中大夫,也沒瞧出是個什么病。又過了三年,女人終究沒能挺過去,撇下老人和山,撒手西去。
美好的時光如此短暫。老人沉浸在深切的喪妻之痛中。他知道自己無法選擇命運,但決心與命運抗爭到底。之后,他一直未再婚娶,將自己的情感和精力全部傾注在了山的成長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接下來的時光里,他既當父親又當母親,細心呵護著山的成長。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將那個稚嫩的男孩培養成了一個獨立、堅韌的大人。
“山打小就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他聰明伶俐,勤勉刻苦,從六歲入學的時候起,便以優異的成績在小伙伴中嶄露頭角。村里的人都夸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讀書的料。”
每當講到兒子的地方,老人的臉上就露出滿足的笑容,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嗯,后來呢?”趁他喝水的間隙,我追問道。
聽了他絮絮叨叨這么冗長的故事,如果不是剛履新,或許我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盡。
“后來?后來山出息大了。他順利考入一所他中意的大學,娶了一個漂亮的媳婦,并幸運地留在了一個叫金城的城市工作。之后,山隔三差五每年總要回來幾趟。三年前,他還請人專門為我建造了一套大房子,山對我真的不錯。但大概一年前,我們的聯系漸漸減少,后來就沒有了聯系。”老人低聲囁嚅道,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山現在在金城?”我像獵人狩獵一樣,盡可能捕捉他話語里一切有用的信息點。
金城于我并不陌生。那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旅游文化古城,同時也是一座科技、教育、文化藝術、醫療健康、商業貿易等發達的現代都市。每年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紛至沓來,擠破頭想留在這里。在任探長之前,我曾在那里起早貪黑干了十八年。
“您去過金城嗎?”我繼續問道。
“呃,沒有。探長先生,我這輩子到達的最遠距離就是到您這兒。”
山失聯的細節是什么?從老人的敘述中很難尋得蹤跡。他侃侃而談,總是沉醉于與兒子相依為命的往昔美好中,卻并未能抓住問題的重點。這使得原本簡單的案情變得不合邏輯。
而把他從迷離的狀態中拽出來,這又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情!
我的思維開始混亂,幾次欲開口打斷老人的敘述,但每次都被站在一旁的大衛用眼神制止。顯然,老人的造訪并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大衛對于這一切心知肚明。
等把老人送走,我便迫不及待地讓大衛把過去的案卷全部找了出來。我一邊仔細地翻看過去的偵査記錄,一邊聽他介紹案情的起因和經過。我的小宇宙仿佛被激活,開始滿負荷運轉。作為擔任探長后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我對此格外重視。
大衛告訴我,一年來,老人幾乎每隔幾個月就要來警局報一次警,說兒子失聯了,但沒過幾天他又打電話過來,說不報案了,兒子已經回家了。幾次下來,把偵查人員都快整迷糊了。
為了查明真相,局里派人到老人家中進行了深入探訪,但并未發現有什么異常。當然,也并非一無所獲,偵探人員意外地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在山出生之前,老人還曾收養過一個女孩,名叫鳳。
鳳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在她還未滿十七歲時,老人將她嫁給了外村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老光棍。這個懶漢祖上有些積蓄,他用了二十擔稻谷和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彩禮,把鳳娶進了門。他的游手好閑和惡劣品行在十里八鄉是出了名的。不過,說來也怪,老光棍對鳳卻極為疼愛,從未打罵過她。有時,他還會從山里采摘一些野花送給鳳。自從娶了鳳之后,他竟開始下地勞作。漸漸地,鳳也接納了他,為他生了三個孩子。如今,一家子生活得還算不錯。
但鳳與老人來往并不多。據周圍鄰居說,鳳的心里還藏著恨呢。因為繼承家產和老人的贍養問題,他們之間也有矛盾。我們曾探訪過鳳,她告訴我們,山從未失聯過,她們一直有聯系。最大的可能是老人思兒心切,一時想不開報了警。當然,據她分析,也可能是父親怕她來繼承家產,總想把山找回來。自從被領養后,父親就從未真正接納過她,畢竟不是親生的閨女。
毋庸置疑,思念會成災。而老人因為擔心鳳繼承家產而報警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好在探查很快有了結果。局里最終核實,山一直在金城,并未失聯。僅憑這一條,就可以證偽老人的報警,于是局里停止了無謂的探查,案子就此了結。沒想到老人今天又來警局,他已經有半年多時間沒來報警了。
我也曾辦過許多關于老年人的案子,對這樣無厘頭的案情倒是見怪不怪。不過聽到這里,我還是感到有些遺憾。這些年,關于孤寡老人的案件逐年在增加,雖然有人向警局高層呼吁加強這方面的力量,但局里重案、大案、要案總是堆積如山,大家對這一群體并不是十分重視。
僅憑目前的情況定案為時尚早。真相才是破案的唯一鑰匙。多年的偵探經驗提醒我,老人這次報警未必就是上一次的重復,一切須用事實說話,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我決定親自到老人的家里探訪。
老人的居所并不難找,大衛給我的地址很詳細,他的家在郊外一個叫花村的地方。我搜了搜高德地圖,大概六十公里的路程,不算太遠。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我開著跟隨我十多年的綠皮敞篷吉普,向老人的家進發。
秋天的郊外,碧空如洗,樹木斑斕,山花爛漫,宛如一位風姿綽約、多情溫婉的女子。或許是在城里待久了,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放和舒爽,仿佛所有的束縛都被秋日的清風吹散。不知何時起,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的城市生活,竟讓我忘了身邊還有如此美好的風景,忘了還有如此詩意的秋天。
眼前的這番景致與我的家鄉居然驚人地相似,如同復制粘貼一般。一條山路蜿蜒曲折,宛如一條巨龍,緊緊纏繞著連綿的大山。道路兩側,斑斕的花朵競相綻放,它們毫不拘謹,展現出一種野性的美,美得那么驚艷,令人瞠目結舌。
嗚,家鄉,我居然在此時此地想起了它。我差不多就快把它忘了。高鐵、飛機縮短了一座城市與一個鄉村的距離,而時光這把殺豬刀卻一天天地抹殺著我的記憶。隨著父母的離去,家鄉已經很遙遠。而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早就沒有了家鄉。
我忽然想起那天老人身上的泥濘污漬,如果不乘坐汽車,他又是如何到達城里的?對于一位八十歲的老人徒步走到城里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我看了看表,與老人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我用腳使勁踩了下油門,車子聽話地向前狂奔。
按照大衛的指點,花村的村口有一座簡陋的石頭橋,過了橋大約徒步往左走三四百米,一個淹沒在花叢中有幾十戶人家的村子就是花村。
我很快看到了那座石頭橋。我已經能清晰地看見河邊了。幾位溫婉的女子正低頭浣洗衣物,潺潺的水聲與她們輕柔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不遠處,幾個孩童在追逐嬉戲打鬧。好一幅溫馨熟悉的畫面。我把車子停在橋頭,走過去向他們問路。
村子里驟然來了一位陌生訪客和一輛車子,孩子們好奇地圍了上來,顯得十分興奮。其中一位曬得黑黢黢的大男孩熱心地為我帶路。
老人早在家中等我。他獨自坐在家門口的石板臺階上,眼睛盯著迎面的路。他看見我來了,連忙起身去沏茶,張羅著要生火做飯。我放下為老人帶來的糕點,接過他遞來的熱茶,趕忙拉住他不要做飯。我告訴他,坐一會兒就好。我不想因為我的到來再給老人添一丁點兒麻煩。
我仔細觀察著老人的住所,這是一座融合了東西方元素的復式別墅,外觀別致,造型獨特,在偏遠的山村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別墅前有個不大的花園,里面的植物綠的、紅的、紫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不過花園里種的不是花草,全都是蔬菜,有辣椒、茄子、豆角、菠菜、土豆等,品種齊全。
我很難把別墅的主人和眼前的老人聯想起來。在我看來,別墅的主人一定另有其人,而老人只不過是他家里的一位男傭罷了。
引發我濃厚興趣的是別墅的二層,那里有一座四開的茶亭,亭內的裝飾透露出主人不凡的雅致。步入亭中,周圍景色盡收眼底。村里人家裊裊的炊煙,綠得看不到邊的田野,遠處盡頭淡淡的青山,輕輕勾勒出一幅古樸而遙遠的田園山莊畫。
看完老人的居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羨慕。在這里,不養狗也不種花,侍弄著一個菜園子,閑時看看山、看看風景,雖孤獨,卻也擁有一份難得的清靜。對于鋼鐵森林人的終老生活倒是不錯的選擇。這讓我頓時有了興致,于是與老人熱烈地攀談起來。
他今天看上去格外精神,跟那天判若兩人。我感覺我并不是在探訪案情,更像是一位遠游歸來的兒子在與一位寡居的老父親聊家常。
據老人所述,村子里我看到的許多房子早已人去樓空,那些健壯的成年男人,無一例外全都去了外地打工,有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他們用汗水和青春換生活,一旦手頭寬裕,便忙著造房買車。當這些物質享受逐漸消耗殆盡,他們又毫不猶豫地踏上新的征程,繼續四處奔波。倘若連綿不絕的山也能挪移,或許他們就永遠不會再回返了。
“聽說您還有一個女兒?”我試著把話題往我想要的方向引導。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惆悵,頓了一下,答道:“哦,在山出生前我們領養過一個女孩,叫鳳,早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不來了。”
“你們關系怎么樣?”我又問。
“還好吧,這閨女性子烈,她有時回來看我一趟,但不會在這里長住。以前房子沒蓋時她很少回來。”
“山會回來嗎,為什么不讓鳳在這里照顧您呢?她也是您的孩子。”
老人深嘆了一口氣,微笑地說:“鳳是鳳,山是山,我已經一個人生活慣了,將來這里的一切都留給山。只要它們還在,山總有一天也會回來。一個人無論走得多遠,老了總要想著葉落歸根,您說是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洞悉了老人心中那份難以名狀的糾葛,但我能感覺到,在他的內心深處,屹立著一座巍峨不倒無法撼動的山。它是那么真實,又那么虛幻。這時,我仿佛聽到一縷熟悉的旋律在耳畔響起,它牽引著我的思緒向縹緲的遠方飄去。
“山那邊是什么?是心中難以抗拒的魅惑,是人間綿延不絕的煙火。他們一個一個地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還是聊聊山吧,也許能對偵案有些幫助。”這次他講得十分細致。
老人告訴我,山在大學里也很刻苦,他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一直用功讀書,聽說學的是個很熱門的學科,對,是計算機專業。畢業后,他被招進了一家大公司,說是搞什么智能,嗯,人工智能,我不懂,不過公司待遇挺好的。他每個月都要給我寄錢回來,一直沒間斷過。
“山這孩子啊,總是那么執著。”老人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山經常說,人工智能是個很厲害的新技術,將來很多地方能用得上。聽說人工智能現在已經在參與探案了,說不定將來陪老人安度晚年的就是一臺機器人呢。”
“嗯,人工智能技術很先進,將來用處很大,你兒子很棒。”我附和道。
“不太好的是山工作太忙,經常加班,每次回來待不了一兩天,有時接到一個電話就回去了,這些年基本是這個樣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安樂窩,不怪他。”
聽著老人的講述,我對這位年輕人多了幾分好感。他有卓越的才華,有一顆為社會奉獻的心,并且還很孝順,這在當下的年輕人中已經不多見了。
“其實,現在我只希望能多一些與山在一起的日子,在山里住習慣了,沒多少活頭了。我只想守在這里,不知道山啥時候能回來。”
“您和山聯系多嗎?”我輕聲問道,腦海里想象著無數個日子里,老人一個人在家侍候著菜園子,從屋子里進進出出。案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一年前還好,我們一直聯系著。”老人笑著回答,“那時他工作無論多忙,還經常通過電話和視頻和我聊聊天。他給我買了個手機,這個東西好,說見就見上了。”
老人停頓了一會,“但自從蓋了這棟房子后,我們聯系越來越少,后來聯系不上他了。現在鳳回來多,之前她很少回來。當初生了山之后,家里負擔重,把鳳嫁早了……”
轉眼已近黃昏。我準備結束今天的探訪。這時,老人把我拉上二樓的茶亭,說再喝一杯茶,看看山里的黃昏再走。我沒有告訴他我的老家也在山里,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這些年,每天下班回到家時已經華燈初上,我的黃昏早被黑夜偷走了。
我們很快就沉浸在了黃昏里。不多一會,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像被人拽進了山里,突然不見了。緊接著,大片濃暗的猩紅從天際線漫上來,仿佛布了一張剛從動物身上剝下來的血皮袍子,要把天空包裹起來,不讓外人看見人間的秘密。而那些已經投射出去的光芒則像無數把長劍,同時從山那邊刺將過來,刺向大地萬物,形成一幅凄美的潑墨畫。
我很訝異夕陽的倔強,竟把大地涂抹得如此絕美。沒有誰的畫筆能勝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沒有人知道此刻的太陽,在為進入一個新的混沌世界而歡呼,還是在為即將告別多姿多彩的人間而哭泣。它裹挾著大地,也裹挾著自己,從一邊埋進黑暗,又從另一邊生出光芒。
我看著夕陽下的老人,揣摩著他的心思,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意圖,只是讓我單純享受一下簡單的時光。
“時間從來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老人好像在自言自語。
他告訴我,每到這個時間他就會坐在黃昏里,看夕陽被黑夜一點點吞噬。這時,照在身上的晚霞也一點點褪隱。但一點不覺得痛苦,甚至十分愜意。過去他常對村里的人說,人這一輩子,最美的事情就是坐在黃昏里,看夕陽和自己一天天變老。
我忽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親,年輕時他跟母親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咀嚼著老人的話,慢慢收回思緒,起身準備離開,老人戀戀不舍。他堅持要把我送到橋頭,嘴里喃喃道:“你和山長得一模一樣。”
我的心緒有點起伏,兩次見面讓我對老人有了一份無法言說的依戀情愫。我想象著在這個橋頭,老人無數次送山出門,又無數次迎山回家。我朝老人揮揮手,轉身離去,留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車子已經開出去很遠,我仍不敢回頭。我完全可以想象,就像當年我的父親送我出遠門一樣,在那逐漸朦朧的橋頭,必然還有一個愈發渺小的身影,宛若一顆遙遠的黑點,漸漸定格在時光的盡頭。
回到警局后,大衛向我報告了他偵訪的情況。他與山和鳳都取得了聯系。山正在外地出差,他準備馬上回家。而從鳳那里,并沒有得到什么新發現。
回城第三天,老人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山回來了。我驚嘆地“啊”了一聲,認真詢問了他一些問題,并專門對他那天下午的接待表示感謝,包括那個無比美麗的黃昏。
老人的報警再次被證偽,山失聯案暫時告一段落。
隨著時光流逝,北森市的治安保衛工作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女尸疑案、無頭懸案、驚天騙局、連環兇殺、孩童失蹤,一樁樁棘手案件沉甸甸地壓在我的案頭。探長的新職責激發了我更大的工作熱情。我滿懷熱忱地迎接著一個又一個新的挑戰,再次沉浸于那種緊鑼密鼓、馬不停蹄的忘我戰斗狀態中。
有一天,大概黃昏時分,差不多就在我快要把那位老人遺忘的時候,我忽然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和一份掛號快遞。電話是山打來的,他說他把父親弄丟了。
我愕然,不僅驚訝于老人的意外失蹤,也驚嘆于山說話的聲音和語氣,簡直和我一模一樣,就像另一個自己。
山告訴我,半年前父親報警之后,他就立即回了家,并沒發現老人有什么異常。不過這一次離開時,他實在不放心把父親一個人留在花村。于是,他把父親也接到了金城,已經有小半年。但幾天前,父親從家里出去就一直沒回來,現在金城警局正在尋找。
山說,父親失蹤之前,一直在吵鬧,他一會要去找母親,一會要去找山。他應該早點把父親送到康復中心。
我在電話里聽到山好像在啜泣。
他斷斷續續說道:“有一個問題之前一直不忍心詢問父親,我懷疑母親還活著,可能就在金城。”
“什么情況?”我問道。
“過去父親告訴過我,母親因為生病走了。對此我從未懷疑過,直到有一次聽見鳳與父親吵架。鳳說,父親一直在欺騙我,我的母親根本就沒有死,她在金城。那時候我的夢里全是母親,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我對鳳的話深信不疑。在我很小的時候,村里孩子都笑話我沒有媽媽,不愿意帶我玩,實際上我內心彷徨,我感到非常孤獨。我幾乎把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以讓自己暫時忘記心中的痛。后來年齡稍大些,我發誓要好好讀書,將來去金城尋找母親。”
“你的母親仍健在?在金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不經意間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對于山的母親,我們并沒有掌握太多的信息。
“這些是鳳告訴我的。鳳說父親從海上回來后,他輕信了村里人對母親的流言蜚語,他們說母親不是個好女人。父親聽了之后暴跳如雷,不聽母親的解釋,把她綁在椅子上往死里打。后來,在深夜里,母親終于趁父親酣睡時逃了出來,一路乞討流浪到了金城。鳳還說,父親侵犯過她,她恨他。”
“呃,后來呢?”我追問道。
“鳳說,母親在金城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她當過店里的勤雜工,在有錢人家里做過保姆,飽嘗了各種酸苦。我到金城上學并留在這里,一邊工作,一邊尋找母親,這些年幾乎跑遍了金城的大街小巷,還在網上留了尋人啟事,但一無所獲。把父親接過來以后,我打算向父親再核實一下母親的最后去向。這時候,我發現父親好像患病了,他總是反復敘述一個場景:每天傍晚,母親站在黃昏里,看著海港碼頭的方向,等著貨輪和他的歸來。而母親是啥時消失的,他一概不知。我不確定母親是否還活著,是否還在金城。也許自己錯怪父親了,我寧愿鳳講的故事是一個謊言。”
“父親病了?什么病?”我問道。
“是的,父親病了。兩年前我生氣不理他,現在我很后悔。他竟然認不出我了,一直稱呼我為探長,說山失聯了,讓我去幫他找山。我已經寄了他的病歷,您應該已經收到了。探長,您一定會幫我找到他的,對嗎?”
我打開掛號件,落款果然是山。信封里裝了一本金城老年康復中心的診斷病歷,上面清晰地記著:趙恒遠,男,八十一歲,患有間歇性健忘癥、帕金森病,時間一年左右……
天又黑了,外面華燈初上。我叫了大衛進來,鄭重其事地告訴他,關于山失聯的那個案子,暫時還不能結案。明天我要親自去鳳的家里探訪,也許她能幫我們找到那位失蹤的老人。
(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