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注:故事的創作背景為平行世界,所涉及的人名,地名,事件;均與現實無關。
世界就好像飄蕩在天空下的羽毛。吞咽下支離破碎的晝與夜——轉眼又過了多少個一百天?
(一)
我似乎是在墜落;可又感覺在上升。
媽媽和奶奶在幾天前去了那條河的對岸,到現在也沒回來。
感覺腦袋里冰涼涼,手和腳都會作痛;或許是睡太久了,有時會覺得世界就好像輕飄飄的羽毛。
屋子里和之前一樣,電腦上依舊在放著我最愛的《摩登時代》,卓別林那精湛的演技總是讓人捧腹,這些經典的新鮮感足夠我開心千百遍。隱隱覺得有些餓,從粉色的床單上一躍而下連鞋子也懶得穿,草草地把茉莉味的空氣清新劑噴灑在各個角落。
不能讓媽媽嗅出屋子里還有男生留下的氣味,她那鼻子比野貓的還靈。要是讓她得知我不僅早戀還做出這樣的事情,那我就死定了。
在柔軟的玫紅色地毯上行走,這溫柔的觸感一度讓人覺得輕飄飄的,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世界就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而我的房間,就是這羽毛上的一片玫紅色的海洋!躡手躡腳的我輕輕地推開連接著客廳的褐紅色房門。不知為什么今天的我會對這種顏色有種莫名的厭惡與不安。
“吱...呀!”
房門的被打開,讓它發出了古老的聲響;就好像過了幾百年,客廳里已經滿是灰塵并且空無一人,可冰箱的門還開著也在正常工作。我嗅著久違的香味走去,全是灰塵的地磚上留下我的腳印。我找到了我最愛的冰糖八寶粥,在這熱死人的五月里;有幸品嘗一碗冰糖八寶粥,真是莫大又簡單的:“幸福”。
淺淺地嘗了一口,甘冽的風味足以讓我贊嘆。
“好喝。”
現在好像是清晨,我打開銹跡斑斑的窗戶讓自己透透氣;橘黃色的溫暖傾瀉著灑向房間不一會兒便將這里的我所淹沒,到了中午的時候這種在嚴寒時的寶藏很快地就變成在盛夏時的負擔。 空調早就在前些天壞掉了,奶奶不想多花錢就沒請師傅來維修;倒是留下了蒲扇,有這等利器還有冰箱里的冰塊;足以對抗六,七個小時的高溫。
如果說,人生如戲;那我的人生一定就是一出出喜劇。為啥這樣講?
自我出生,家里人就沒讓我受過委屈。盡管家里不算富裕,可還是將最好的都先給我。
“我們妍妍最棒了,年年考試拿第一。”
“來妍妍,吃奶糖。”
“沒關系,沒考上就沒考上吧;大不了再考一次。我們永遠站在你身后。”
我還記得過早去世的爸爸在我只有四歲的時候,曾帶我去游樂園玩;當我玩滑滑梯沒坐穩時,導致膝蓋被蹭破皮,因此嚇得大哭時。
他連忙跑來察看,然后一邊用工作人員叔叔帶的碘伏和創可貼給我處理傷口,一邊安慰我:
“妍妍不哭了,眼淚是珍珠,哭掉就沒了。妍妍最勇敢,不怕傷和痛。”
就這樣,我慢慢地長大了,盡管在我上三年級的時候,一場車禍帶走了他。媽媽和奶奶依舊很愛我,盡管有時會很嚴厲。就比如,我早戀的事情。她們一致認為,是他的出現,讓我的成績一落千丈最終無緣名校;可她們不相信的是,我只是剛好在考試那天趕上生理期。最后發揮失常而已。
我已經是大人了,我有權去追求我的幸福!
盡管,她們現在不能接受,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媽媽和奶奶一定會認可他的。
我也許會慢慢地戀愛,慢慢地結婚生子。
陪伴著她們過著平凡且幸福的日子。
不知從哪天起,安靜的街道上總會飄滿紅色的紙花。我時常跑出去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奔跑,有時會在天上飄下紅色紙花雨的時候,拿上沾滿灰塵的籃子打算裝的滿滿當當。可令人遺憾的是,原本在室外的籃子里有著數不清的收獲;可回到屋子里的時候,卻會變成灑在地上的有著奇怪味道的“水”。
“又咸又苦又冰涼,就像過期的眼淚。”
還沒去對岸的已經是滿頭白發的奶奶撇嘴吐槽道。
就連我的小咪也被媽媽抱走了。
“我要抱它去絕育,整天在屋里亂叫亂尿的肯定不行;你就別說我沒有權利剝奪它當媽媽的資格了。你也是大人了,要知道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它能遇到你,能被咱家收留已經是它莫大的:幸福。”
難以忍受的媽媽,在尚且干凈的屋子里準備出門前這樣對我說。
她也照例在每次出門前叮囑我:“我和你奶奶不在的時候,晚上記得早點睡,按時按次吃飯,好好鍛煉。”
可她們已經太久沒回來,這座小鎮里也似乎也再沒有其他人。
瞧,天上又飄下紅色紙花雨了。這次和上次不同,這是菊花的造型,那些散落在滴水的房檐上,沾滿紅色鐵銹的長椅上,銅質的柴犬雕像上;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里,澄澈的河流中,那些在橘黃色的太陽光下無端紛飛的紅色紙花雨們;在這過分安靜的時空里,活像一場違和的哀悼。
(二)
不記得第多少個清晨里起了霧,我只記得我被困在那天——習慣等待且飄滿紅色紙花雨的那天;距離那天過去已經了半個月。大人們和貓咪依舊沒有回來,冰箱彷佛變成了生產冰糖八寶粥的機器,只要餓了的時候打開它;就會看到一碗新鮮的冰糖八寶粥。
而我也失去厭倦的感覺,哪怕第五十九次將它一飲而盡后;依舊能感受到第一次喝下的新鮮和“幸福”。小鎮里除了我也是空無一人,看到的只有斑駁的鐵門;凋謝的曇花,佇立在雨中的旋轉木馬,在雨后閃閃發光的柏油馬路。
大概,我覺得自己還活著。所以本能地遠離這既定的“幸福”與“等待”。
所以,妍妍聽從內心的聲音和他的指引來到了這里。自那天后的某個雨后的傍晚,院子里的向日葵還是滿身雨水的時候。他敲響院子的大門,說是自己穿越了漆黑的雪夜,趟過了冰涼的河流;在沖過漫無邊際的大霧后才來到我家。
“你說,尸體也會做夢嗎?”
數場狂歡后滿身疲憊的我們,索性躺在毛絨絨的地毯上。
我再次好奇地問他;至于上一次的答案,我已經不記得了。
“你問過的,我說過的。我挺想告訴你的,不過我也想不起來了。”
他掏出包里自帶的可樂,說完后自顧自地喝著。
“妍妍只要在這里好好生活,好好地等我就行;我考上了外省的醫科大學,明天就得去報道了,所以特地來找你。 另外,明早你也來車站送我一程吧。”
他離開前照例對我說。
霧早就在七點前散去,車站不算大和小鎮一樣沒什么人。我似乎來得太早了連司機都沒上班。
早上的風有點冷,我待在站臺下微微發抖。遠遠看到熟悉的他從老遠趕來,短發上沾滿了不知哪兒來的雨水,剛噴的古龍水有點刺鼻卻還是遮不住淡淡的煙味;白色的襯衫上還留著我昨晚留下的口紅印。
看到我比他先到,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又習慣地關心我有沒有凍到。我接著他的話,說著我們從小學就認識,初中變成好朋友再到高中偷偷背著雙方的家長早戀的往事;然后他的成績優異,考上了我們理想中的醫科大學,而我卻因身體原因與我們理想中的大學失之交臂。
“一定要等我啊,我會回來娶你的。”
伴隨尖嘯著的汽笛聲,載著他離去的班車緩緩駛去。而他說出的這句話卻留在我心底。
我沒有什么遠大的志向,我有關愛我的家人,我有疼愛我的戀人。我沒有可值得悲傷,可值得遺憾的事情。因此本可復讀再次考上他所在大學的我,還是習慣等待。
可要是大地不曾在那晚搖晃,或許我也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充滿遺憾和幸福的普通人吧。
第一千五百二三次送別后,我很確信大人們和貓咪已經去了對岸而且不會再回來。他如往常般告別時意外地為我戴上一朵新鮮的鮮艷的天堂鳥。
之所以確信他們不會再回來,除了對岸到家的距離遠不會這么遙遠,帶貓咪絕育和趕集也不需要這么久以外。能讓他們一去不回的,只有某種放下這里的決絕或釋然。
而那些又在澄澈的天空下無端紛飛的紅色紙花雨,幾乎灑滿歸去的路,伴隨尖嘯的狂風回蕩在這無人的時空;我躲在站臺下害怕地發抖,直到站臺被狂風一股腦掀起,直到我被這些魔幻的暴雨所淹沒。
這場盛大的,荒誕的,為這個舞臺上的演員所安排的“哀悼”。
好比為一出熱烈溫暖卻沒有機會結尾的喜劇上演遺憾的悲戚。
“又咸又苦又冰涼,就像過期的眼淚。”
頭發花白的奶奶曾經這么說。
(三)
我很確信我的腳踝正被老鼠啃咬,那算不上鋒利卻相當有力的嚙齒正樂此不疲地撕扯著帶血的跟腱。
那沾滿為促進食欲和消化而生的唾液正被小巧強韌的粉色舌頭所裹挾,涂抹在剛在“大餐”上扯開的口子。那毛絨絨卻沾滿冰水的軀體正貪婪地享用“巨人”的肢體。
就像記憶里那些炙熱的夜里,流露在心間的默默溫情讓人貪婪地想要記住每顆似乎被冰凍的星星,不管是七千五百四,還是九千三百五。
可我似乎也被“凍住”了,只不過沒變成星星。
大地沒有搖晃的話,向日葵,冰糖八寶粥,同樣毛絨絨卻很溫暖的玫紅色地毯,還有手足無措的我都不會被亂石掩埋,跌入深不見底的裂縫里吧。
后腦勺流出溫熱的液體,四肢感受到鉆心的劇痛。穿著單薄的白色長裙的自己瞥見左手在地震前剛好從頭上摘下,緊緊拿在左手的天堂鳥。
那堅韌的花兒經過世界的劇變和自身命運的大悲后,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此刻沾滿了血污和鋼筋混凝土中的灰塵,只沉默的盛放著。
老鼠似乎是吃飽了,短暫的離開;跟腱的柔韌沒有讓它停下之前的啃食,不出意外的已經斷裂。遠在天邊的月色順著堆積如山的廢墟流下,滲透千百個裂縫后,變成滴落在瞳孔中的余光。
“真美啊。可惜沒變成星星,不能再靠近點沉醉其中;要是變成星星了,說不定就能看到對岸的奶奶和媽媽還有小咪了,猜猜他們此刻在做什么呢?會掛念我嗎?要是他們都變成星星了,也沒關系,這樣就能和他們聊聊天了;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是喜還是悲,是否為繁重的學業憂慮;是否為摸不著的未來迷茫,會不會記得我們那自高中就暗生的情愫;會不會記得自那個深秋的夜里,首次托付彼此后一直延續到幾天前的無數次云雨,會不會記得習慣送別,習慣等待,習慣發呆的這個我呢?”
可能是大腦受創后出現的幻覺,才在腦海里聽到另一個我的聲音,帶著幾分期許,幾分憂郁,幾分興奮反問。
如果我現在能說話,一定會盡可能大聲喊出:“我要喝冰糖八寶粥!”而不是回答上述的那些需要思考的問題。畢竟身體的現狀已經是又疼又累又渴。
自己開始想念那些曾觸手可及的幸福,想念那些曾在手心凝結的質感。
總之災后的夜里被無形的手拉的很長很長。
我總能聽到一些不真切的汽笛聲,不一會兒還伴隨著石塊被挪動,灰塵被清掃;甚至還有刨土的聲響。要是我沒出現幻覺,一定會用最大聲音來呼救;縱使嗓子已經因充血而嘶啞。
可這荒唐的世界里,埋葬累累骸骨的廢墟里。
可這深不見底的裂縫里,老鼠和蛆蟲出沒的角落里。
可這再也喝不了鹽汽水,無法在風中騎著自行車的戲劇里。
分明只有我一人,前兩秒我試著用喑啞的聲音來回復那些不真切的動靜;回應我的只剩老鼠再次啃咬著右手手掌的聲音。
溫柔的月色被烏云所遮蔽,碩大的雨滴漸漸地傾瀉在后世界的廢墟。
“你說,尸體也會做夢嗎?”
我不記得自己何時第一次問。
(四)
像是被塞進袋子里的人,視野里看不見任何光點。我估摸著雨下了兩天,月亮和太陽還是躲在烏云里不愿出來。可能已經變成廢墟的車站外起了霧,我所看見的天地是灰蒙蒙的。單薄的連衣裙在大概半個小時前第五次被汗水浸濕,并且現在還是受潮的狀態。
如果有可能,我真愿意痛快地洗個熱水澡;把世界上所有沐浴露和香皂都用一遍,畢竟身上那又咸又酸的氣味早已揮之不去。
當然,我早已失去支撐身體的右手;應該是在昨晚夜深的時候吧,那只老鼠伙同它的同伴們將這個因地震掉進廢墟的裂縫中且被碎石壓住身子,左腿和右肩都被混亂中墜下的兩根直徑約五厘米的鋼筋所貫穿的可憐蟲——所用來為心愛的人寫過情書的右手和被鋼筋牢牢釘死的左腿啃食得七七八八;只剩空蕩蕩的骨頭暴露在濕熱的裂縫中。
可能下一步它們順著本能摸索著找到,我曾引以為傲的雪白的天鵝般的脖頸或者是被戀人所夸贊的那一雙藏著星河的桃花眼。貪婪的家伙們之所以還沒來。或許是它們現在處于飽腹的滿足中,也可能是后續落下的碎石阻斷了它們到我上半身的道路。
環境靜得出奇,連呼吸和心跳聲也微弱。這里好像也被“凍住”了,凝滯著苦痛和幸福,粘連著悲憤與歡喜。
月亮終于肯從濃密的烏云中探出腦袋,憐憫地灑下朦朧的月光;那些富有同情的施舍滲進散發著類似臭雞蛋加死豬肉的廢墟中,成為孤獨的生者所渴望的禮物。
被緊緊攥在左手的天堂鳥沒有如受難者所預料的;在她一睡不醒之前死去反而是帶著滿身灰塵在一束朦朧的月色下盛情開放。
呵,我給自己臨時取了一些綽號,什么“可憐蟲”,“孤獨的生者”,“受難者”,彷佛默默稱呼這些綽號就能把我的現狀轉嫁到九霄云外,“栽贓”到某個不相干的人。
可要說“栽贓”到某個不相干的人這種事情,還是算了,畢竟我只是個剛畢業的孩子;而且我也習慣等待,習慣忍受。
“你說,尸體也會做夢嗎?”
腦海里回響起曾經幾度提出的問題。
它又說:“如果會,它們的夢是什么樣呢?”
坦白講,我早就忘了答案,只記得當時年少無知向同班的他在那個陰郁的午后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以及我們背著大人們所執著的愛情記憶,試圖回想細節時;腦海里只剩迷離的霧。
現在,妍妍只想自己去找答案;因為前提的條件即將成熟,所以得去做個夢才好。
做個什么夢呢?
做一個在熟悉的房間醒來,地上放著整齊堆起來有一米三的冰糖八寶粥的夢?
我咂巴著干癟的嘴唇,發出嘶啞又空洞的傻笑。
做一個在明凈如洗的晴空下,妍妍變成了一片不曉得疲倦和饑餓還有炎熱與寒冷的羽毛,自由自在隨風遠行的夢?
還是做一個:左手還攥住的天堂鳥幻化成一把萬能鑰匙,它可以治療疲憊的重傷者讓她站起來,它可以讓妍妍擁有超人般的力量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一堆亂石,還可以打開一扇門;門外有著原來的小鎮,有著奶奶,媽媽和小咪,當然也不會少了已經回來的他的夢?
不然就一起做吧,我貪心地想著。
在蜂擁而至的疲憊感擠壓腦海前,在最后一次沉沉地睡去前。
我再一次咂巴著干癟的嘴唇,發出嘶啞又輕松的傻笑。
(五)
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理解。
當再一次看到漫天飛舞的紅色紙花雨時,我已不是“我”,恍惚想起可能是三周前的那個子夜里,“我”試著做了那些曾試想的夢。夢中的“我”趟過一條漫長的河流,這條河帶著許多粉色的稚嫩的眷戀的幻想,沒有盡頭地流向家的方向,那里此刻正燈火通明,院子里的向日葵正安靜地沉浸在朦朧的月光下;小鎮里一切如初,沒有地震沒有裂縫也沒有死亡。
妍妍回家時,甚至還能看到那條漫長的河流經過院子,經過整潔的客廳,經過粉色的臥室,貫穿我精心貼滿《名偵探柯南》,《犬夜叉》,《仙劍奇俠傳》海報的堅實又牢固的墻壁,順著往前走遠遠能看到在朦朧的月光下莫名出現的褐紅色草地,斑駁的帶著腥臭味的深褐色石磚砌成的臺階突兀生長在草地上,臺階有十八級;第十八級上有一扇孤零零的藍白色的木質門,在暗金色的金屬門把手上被一捆巨大的鎖鏈所纏繞。
直到夢醒后,妍妍再次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看起來似乎美夢成真;一切似乎回到地震前的日子,奶奶和媽媽照例地帶著小咪去對岸絕育順便趕集;臨行前習慣的叮囑我:“不要餓肚子,多鍛煉身體。”
他照例偷偷地來臥室里找我,我們在愛意或欲望的驅使下,照例地狂歡,狂觀到連汗水也懶得擦拭,自以為品嘗著愛情的香甜;直到精疲力竭,直到他小心翼翼地離開而我則沉沉睡去。
接下來就是習慣地等待,習慣地喝下冰箱里的冰糖八寶粥。
習慣性地用籃子接住漫天飛舞的紅色紙花雨。
習慣性地接受和戀人的告別。
出乎意料的被地震引起的恐懼所淹沒,被破碎的車站所淹埋在它帶來的裂縫深處。
再一次地被亂石和鋼筋還有老鼠們帶來的苦痛所宰割。
不過這次它們比較仁慈,那兩根直徑約五厘米的鋼筋分別刺穿了我的右肺與肚子而饑餓的老鼠們則瘋狂地啃食著我這如天鵝般雪白的脖頸,很快地咬破了奄奄一息的氣管和動脈;早早提前結束了我的痛苦。
唉......
為何會這樣呢?
我又為何會在三周內瘋狂地短暫地循環“我”僅剩的幸福與苦痛呢?
既定的覺醒讓我恍然,我以不屬于自己的身體;正重復經歷著血淋淋的苦痛。
從第二次“死去”后,我在三周里陸續經歷了這了名為妍妍的女孩的幸福與苦痛,大概經歷三千次吧,每次的“時間”都被極致地壓縮,可她的幸福與苦痛卻不會因此而減少半分;不管是狂歡時的癡迷,等待時的煎熬;災難來臨時的恐懼,被刺穿被啃食的疼痛;失血時的虛弱與窒息;最后的幻想和眷戀;這些復雜的情緒都格外真切。
“我”試過不去去車站送別,當地震來臨時躲在臥室里,結果是被廢墟所掩埋,因窒息而死。
“我”試過和他一起去外省,可地震到來時,驚慌失措的司機棄車而逃,我們跟著失控的班車跌下懸崖;他因為在混亂中保護妍妍最終摔斷了脖子,她也在墜崖后的熊熊大火中變成焦黑的尸體。
除此之外,“我”還試過跟著大人們和貓咪一起去對岸;可突如其來的地震也將我們當場入土,在所謂的“團圓”中睡去。
該死!我到底該怎樣走出這座迷宮呢?
當漫天飛舞的紅色紙花雨再次飄落時,直到我決定和她找到她最后一次做過的——那個夢中的漫長河流與褐紅色草地,還有奇怪的臺階和孤零零的門。
就在她終于打開那扇門后,自己才無奈地試著相信與理解世界以及我的樣子。
(六)
其實,自兩天前。我早就察覺到自己的異常,重回到這個不知哪個時空的小鎮后,除了我所“扮演”的妍妍變得嗜睡外,她偶爾也會做些奇怪的夢;比如在下著暴雨的夢里,她躲在暴雨中的梧桐樹等待著什么,等天晴的時候在兜里拿出那朵被淋濕的天堂鳥;說著晦澀的咒語痛快地將自己變成長滿薔薇花的稻草人。比如在悶熱的午后的夢里,她在飄著苦杏仁味道的臥室里正愉快地跳著芭蕾,窗外的風鈴被微風吹響發出類似哭泣的動靜;而當時的她彷佛被黑魔法所催眠,像精致的木偶立在原地。當“哭泣”的風鈴沒有聲響后,她隨即昏倒在地毯上,不一會兒便化成帶著晚香玉味道的水。
而這些夢里,我都是以旁觀者的視角;無法干預那些荒誕的夢境。
我越來越確信,我是困在她的身體里,至于自己的身份,則沒有任何印象。
清醒的時候,我們像達成某種共識一樣,急切地尋找那條出現在她眾多怪夢里的那條漫長的河流,褐紅色草地,腥臭的臺階與孤零零的被禁錮的門。
彷佛這是某種啟示,指引著我們逃脫這座佇立在未知時空的巨大迷宮。
事情的轉機只出現在不經意間。
我從沒想到,她那存放于隨身口袋中的一朵天堂鳥竟真的會是一把萬能的鑰匙,告訴我們這個秘密的則是她那位來去匆匆的戀人。
他告訴她,自己也是沿著上次的路來找她,不過經歷了更猛烈的大雨,更刺骨的河流,更濃密的大霧。
而他似乎也變得蒼老了許多,英俊的容顏已布滿歲月的溝壑,高大的身形早就失去地震前的挺拔;只是愈發地佝僂。
只有眼睛沒變,哪怕是已經戴上厚重的老花鏡,也沒法阻絕他對那個名為“妍妍”的女孩的執念。
“恐怕這是我最后一次順著河流來看你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我都該放下了。我給你帶來了許多天堂鳥的種子;你把它們種上等到他們開花的那天,想必河流也會來到這里,你沿著河流逆行找到那扇門的時候,門上應該不會有鎖鏈了吧? 到那時,你把門打開——走進去,我們就能解脫了。”
蒼老的心臟與肉體再也無法承受愛情的重量,沒有她所期盼的溫存。
“抱歉,我已經不能在這里待太久,要走了,說再見。”
當妍妍的戀人離開后,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帶著他的叮囑,將憑空出現在手心的天堂鳥種子;從家門一路種到送別的車站。日復一日地拿著生銹的花灑接上刺骨的自來水沿著種子的路線澆水,期待著沿路的天堂鳥盛放,期待著漫長的河流到來,期待著走進門的那一刻,期待著徹底解脫的那天。
就這樣,孤零零的人兒忙碌著,成天忙活種花與養花的過程;絲毫沒留意那些持續飄落在這個世界的紅色紙花雨;無端紛飛在大太陽下的荒誕“演員”們成了“我”的陪襯。
腦海里再次閃過這樣一句話:“如果說,人生如戲;那我的人生一定就是一出出喜劇。”
可能是過了三個月吧。
本以為這樣的過程會持續很久,可妍妍早于一周前將漫長的河流引到一路盛開的天堂鳥們的一側,在那個被朦朧的月色所包裹的夜里,那片詭異的草地和突兀的臺階以及孤零零的門赫然出現在當初她第一次“死去”的站臺旁。
在漫天飄舞的紅色紙花雨下,她如釋重負地笑著;最終帶著某種復雜的情緒義無反顧地將那扇孤零零的門打開,不帶遲疑地走了進去。
而困在她身體里的我,當時卻昏沉沉地睡去;并且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里,她笑靨如花地對我說:“謝謝你”。
直到我醒來時,才發現自己依舊困在這座迷宮里,慢慢地開始沒有影子,最后沒有形體。
月亮躲進云層里,一場瘋狂且漫長的暴雨籠罩了世界。
孤零零的門消失在暴雨中,某種強烈的預感涌上心頭;如果我還有這個器官的話。
關于我這盛大的解脫,肯定也藏在另一扇門里。
(七)
在觸覺尚未完全消失之前,身體所觸摸的世界給自己帶來的感受就好比:
像是在濕淋淋的夢里找尋一件干爽的風衣。
可一切要是夢,好歹還有醒來的時機。
那時整個小鎮的樣子還可以用斑駁的來形容;在察覺影子將要消失的日子里,我遵循內心某種強烈的預感,沿著小鎮里莫名出現的另一條暗紅色的河流,一路往它的盡頭行進;順便拾起妍妍當時沒有用完的天堂鳥種子,沿著河流盡頭方向隨意播種;期待它們有朝一日能夠盛開,成為我解脫的萬能鑰匙。
這條詭異的河流,總是帶著某種腐臭;像是半卡車苦杏仁加上一噸變質的雞蛋攪拌在過期的牛奶中,而且持續地沸騰,縱然在大雨下這種奇怪的勢頭也未曾減弱半分。
當影子消失后的第一天,不知疲倦的我沿著漫長的河流在這無際無邊的迷宮里;來到另一座孤零零的城市,不知從何而來的漫天柳絮在雨后的陰天幾次三番;讓人覺得皮膚瘙癢并且總是不自覺地打噴嚏。
巨大的摩天輪赫然出現在城市的最遠處,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已經長滿厚重的青苔。
自己的身份依舊沒有頭緒,我為何困在她的身體里;在那座嬌小精致的“迷宮”里沉睡。
在自己覺醒后的不久,卻又被某種力量困在這里。
那時自己的“身體”,還是她的,就連那件她常穿的白色連衣裙也套在身上。
我收集城市里所有的鏡子,試圖看清自己的原來的模樣。
令人遺憾的是,這些辛苦收集的寶藏,一致給出鏡子里沒有任何人的結果。
實在難以忍受孤獨與命運嘲弄的我,操起生銹的羊角錘在失去理智的憤怒下;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將這些鏡子逐一敲碎。
在此不久后,我失去了她的“身體”。那是一個令人心碎的不眠之夜,當時的自己正靠在銹跡斑斑的公園長椅上發呆;某種冰涼的困倦侵襲而來,在狂風驟起的時候,無助的自己隨即被刮倒在路邊;任憑那種困倦下的,皮膚與肌肉被極為鋒利的手術刀一寸寸切割,一處處解剖的痛覺從腳趾頭傳遍“身體”每個角落,奈何脖頸被隱形的巨手所扼住,我無法喊叫。任憑無端飄落的紛紛落葉,將自己掩埋送上痛哭到幾乎窒息后的深沉睡眠。
在昏迷前最后兩分鐘,充斥鼻腔的只剩下樹葉老去后腐爛的霉臭味。
我現在體會到她曾有的感想;“有時會覺得世界就好像輕飄飄的羽毛。”
這是一種冰涼的,徹底的,巨大的,難以違背的虛無。
伴隨這種真切的體會,所有的觸覺與表達也隨著那場“隱形的肢解”后一去不返。
失去身體的自己,就連想拿起自己最愛喝的可樂都無能為力;只能嘗試一千次后,看著自己所想象的右手穿過滿是灰塵的易拉罐;懊喪地無功而返。
壞消息不只如此,當自己不再集中注意力時;隨時可能被這迷宮里剎那間刮起的狂風,吹到九霄云外;吹到迷宮的邊境。
而所謂迷宮的邊境,只是一片悄無聲息的巨大的虛無,而我也本能地排斥那里。因此只要集中注意力便能借助狂風回到那座孤零零的城市。
作為活人時,我們或許艷羨羽毛的自由;似乎很少想過失去鳥兒的羽毛,只能在天地間的狂風中隨波逐流地流浪。
所以,失去一切的我試圖在這座迷宮里,習慣這樣的生活;在偶爾沒風的雨天,靜靜地坐在生銹的懶人椅上,數著那些飄落的雨滴,記錄腦海里忽然閃過的破碎片段,試圖拼湊出屬于自己的記憶。
又或者在狂風刮起的每一天,集中注意力死死地攀附在那些少風的角落;不甘心地為自己尋得一線生機。
這樣的情況,不知過了多久,只記得是在那些巨大的天堂鳥盛開在這里時,狂風對我造成的威脅才幾近于無。
我估摸著,當妍妍種下第一株天堂鳥到如今,差不多是一百天。
而那座高高佇立的摩天輪,似乎也殘留著我與她的共同的記憶,那些無端盛開在其中的薔薇花彷佛就是某種結下的果實。
當我置身其中時,卻覺得這里令人安心的地方。直到我在某天夢到她曾在懷里帶著一大把薔薇花靠在肩膀的場景。
才開始坐實我內心最初的推測。
最終那顆不知何時種在摩天輪附近的梧桐樹種子,變成了大雪中出現的另一個轉機;徹底揭開這個謎底的重要工具。
(八)
在下定決心打開屬于自己的門之前,梧桐樹早已為這個故事的落幕埋下伏筆。
如果這里還存在時間的話,那些巨大的天堂鳥最后凋謝的日子;大概是過了三千天。那條蜿蜒的漫長且詭異的河流——延伸到摩天輪的下面就停止了屬于它的旅行。多年以后的現在,河流依舊沸騰。
而曾經終日呼嘯的狂風,在那些參天的天堂鳥凋謝后也不再讓我無助地流浪。
遵循內心某種強烈預感,我盡力維持虛無的身體;平靜地坐在帶著沉香木氣息的長椅上。
等待著不久之前在地板裂縫里出現的梧桐樹種子,自顧自地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在這樣的時空,經過漫長又魔幻的旅行;我記起了所有事情,似乎那些自己所珍視的情情愛愛正滋養著”自顧自”長大的梧桐樹。梧桐樹變成參天大樹的那天,門是否會如約出現呢?還是等到它再老去的時候,門可能才姍姍來遲呢?如果直到它死去的那天,門都沒有出現呢?
哪怕它在某天出現,可真的會像我篤信的那般,門里藏著我的解脫?
要是它始終不出現。
我會一直困在這里嗎?困在這永恒的迷宮。
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在一個古老的國度,有一位專橫的國王;他控制著屬于自己的強大軍隊,高壓統治著隨時發生政變的百官;無節制地奴役著無比擁戴他卻水深火熱的子民;以此來滿足自己的私欲,幻想著自己會長生不老;自己一手建立的王國則千秋萬代。之所以處于如此有利的局面,無非是因為住在陰森的城堡的女巫給了他兩種寶物;一是:“忠誠藥水”,一旦喝下這種藥水,便會讓喝下藥水的人一輩子無條件效忠;二是:“謊話藥水”,這種可以制成噴霧的藥水,會讓吸食者無法將自己真實意圖付諸實現,就連說出半個字也會慘烈的死去。可是“忠誠藥水”的數量很少,只能給不多的人使用;“謊話藥水”的數量則是連好幾個倉庫都裝不下。因此,國王命令屬下將“忠誠藥水”賜給強大的精英部隊。又下令哄騙王國內的子民,喝下“謊話藥水”,對于大批拒不執行者他則派出自己的軍隊,將其公開處決。
“藥水的作用會持續很久很久,尊敬的國王陛下,只要您活著藥水就有效;不過您得戴上這頂用鉆石制成并且施加黑魔法的王冠才能讓藥水生效;一旦摘掉藥水就會馬上失效。 作為交易,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只需要您的夢。”
邪惡的女巫曾滿臉堆笑地對國王這樣說,天真且殘忍的國王相信了她的鬼話。在藥水都按計劃用掉的當晚,便派人秘密殺死了女巫。
就這樣,國王一邊用絕對忠誠的軍隊高壓統治著蠢蠢欲動的百官;一邊安心地大肆揮霍著處于水深火熱的子民們的供奉。
故事的結局是:國王死于自己那日益變重的王冠,興許是女巫臨死前的詛咒;因為他總能在夜里夢見女巫渾身血淋淋地拎著自己被砍下的腦袋;向極度恐懼的他索命。
“你砍掉我的頭,那我也要你的頭!”
夢中無處不在的女巫總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可能是自己那緊繃的神經,讓脆弱的脖頸終究不堪重負。
就這樣,國王在某個臟兮兮的清晨,伴隨清脆的骨折聲;那不曾摘掉王冠的腦袋順勢垂了下去。
我想起:國王在死前的一個禮拜前,赤身裸體地在寢宮咆哮:“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怎樣才能走出這個迷宮!”
“哪怕,騙騙我也好...”
他向著空無一人的夜色哀求。
在這漫無邊際的荒誕時空,我此刻就像那位作繭自縛的孤獨的國王。
“哪怕,騙騙我也好...”
回應我的只剩呼嘯而過的狂風。
我決定沉睡在已經蔓延著紫羅蘭的帶有沉香木的長椅上,任由那棵梧桐樹孤獨地生長。
將自己當成隱形的石像。
(九)
看來尸體也會做夢,只是游行在另一個迥異的時空。
最后一次醒來時,承載著自己虛無的身體的長椅早已轟然倒塌;連同在時光里曾燦爛的紫羅蘭也無聲地埋在灰塵里。
空蕩蕩的城市莫名長出許多密密麻麻的裂縫,哪怕那被薔薇花占據且殘留著久遠幸福的摩天輪也未曾幸免。
虛假的天空陰沉著臉,似乎在醞釀著另一場漫長的暴雨。
靜默的狂風耷拉著傲慢的頭顱,躲在烏黑的云層里。
惟獨那棵自由生長的梧桐樹,已經是參天大樹的模樣;那些牢牢從地底伸出的根莖沿著粗壯的樹身將千年的養分吸收,數不清的枝葉將孤獨與虛無遮擋。向此處僅獨自生還的游魂提供庇護。
它沉默佇立在那里,具象化成思念的形象。
無端的暴雨并未按預想降臨,趕來的是美麗的大雪。
當雪花將世界變得純白,當雪花填滿倒懸在頭頂的隱形沙漏。
當梧桐樹終究開始凋零。
“她”自漫天大雪里撐著透明雨傘輕輕走來,一如我們最初來這里的樣子。
這個扮成妍妍的陌生女人,在兩分鐘前即興地發揮完做作的表演。
“好吧,看來還是不像。那我就進入正題,你好啊,在錯誤里游蕩的魂靈;我來這里為你指引你渴望的解脫。”
我幾乎從荒蕪里站起,試圖說出一肚子的疑問;奈何我在這里已經沒有實體。“她”莞爾一笑,理解了魂靈的難處。
“想必,你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吧?另外告訴你,妍妍已經進入下個輪回。不像之前那個女人,寧愿魂飛魄散也執著于她的愿望。 咳咳,跑題了。”
不知何時起,那條詭異的河流停止了沸騰。“她”繼續說:“忘記自我介紹,按照你們人類生前的說法,你可以稱呼我為:管理員。你所看到的我,只是你具象化后的執念。是多年前的地震讓你們一起被廢墟所掩埋,她被埋在較淺的一層,你落在裂縫中的深處。在地震發生后的不久,陷入昏迷的她被鳴笛的搜救隊救起;你卻沒等來生還的機會。 本來,你不必經歷這樣的錯誤。”
表情竟然有些悲傷的管理員,用冷漠的腔調繼續解釋:“至于,你為什么會失去生前關于自己的所有記憶;無非就是你在最后的時間里還掛念著她;而突發的災難使你的頭部受到重創,才會讓變成魂靈的你,在這片錯誤的時空里以她的形象和一部分記憶經歷著——那些獨屬于你們的憧憬,苦痛和幸福。當然也以她的樣子經歷著只屬于你自己的——死亡。那為什么會在短時間里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千萬次呢?還不是死去的人只有你?而你的覺醒也會在這種痛苦的折磨里出現,漸漸地你會發現你不是她;會好奇或懷疑自己的身份和記憶。終究你也會順著你那些殘存的記憶,來到這里。想必,你也找到了自己,是吧?”
洞察一切的管理員,察覺到我眼中還存在的疑問;咽了咽口水接著講:“你說那些紅色紙花雨?那是帶著執念的生者為同樣帶著執念的死者,流下思念的眼淚;如果不是你們互相牽掛,那這樣的景象就不會出現。可以這樣說,它是思念的具象化體現。當然,要是生者放下了執念,或者往生。紅色紙花雨就會徹底消失。她在那個偶爾飄著茉莉花瓣雨的城市思念著你,就能在夜里讓自己的靈魂沿著無邊的思念,尋找到在這個時空中的你,因此你們可以短暫的相聚。當然鑒于陰陽有別,她無法在這里待得太久,并且隨著年歲增長這樣的時間會更為短暫。你也可以看見這里曾經盛開過的天堂鳥,都是她為你做的祭奠;當她離去后,沒人記得你,那些天堂鳥自然就凋謝了。”
原來如此,我早已真正的死去。
“而那些梧桐樹,薔薇花,摩天輪。則是你心中世界的延伸。至于河流,那是匯向黃泉的一部分;每位生者的河流都不盡相同,這是一生的起伏。”
自己從荒誕的漩渦里清醒,管理員換了溫和的語氣:“但是,門都是一樣的。你也要打開它并走進去,最后再關上。雖然,這場災難可能會讓里面有些擁擠;旅途難免會多出幾分曲折。可你要記得,門始終在你不遠的身后。你,還是你。”
“真是凄美的愛情啊。”
“她”嘆息道。
“時間所剩無幾,你知道拖延下去會發生什么,出發吧,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她”嚴肅的表情不容置疑。
順著管理員手指的方向,我來到熟悉的梧桐樹下;藏著解脫的門赫然出現在樹身。
那是一扇白色的普通木門,隨處可見時光的刮痕。像是久違的老友,讓人覺得親切。
當我再次回頭,“她”早已消失不見;真正的她也往生。
巨大而空洞的城市逐漸沿著裂縫崩塌粉碎,露出悚然的虛無;發出破碎的歡呼慶祝這場“喜劇”的落幕;歡呼魂靈慶幸的解脫到來。
我帶著一去不返的決絕,終于一把推開了門。
(十)
像是在浸染過福爾馬林昏黃的天空下做自由落體。
辛辣的氣味肆意涌入不存在的鼻腔。
無休無止的狂風摻雜著潮濕的悲鳴;總的來說這些悲鳴包含著哭喊生離死別的聲音,咒罵命運的聲音,死前嘆息的聲音等等.......
我現在嚴重懷疑管理員將“曲折”二字的表達過于輕描淡寫。
我正墜入由那場五月的地震引發的苦難海洋,難以預計的魂靈們徘徊在最后一刻的幸福或苦難;在裂縫叢生的天空下先后發出潮水般的回響。
帶著我那微不足道的情情愛愛。
無端的狂風再次將我卷到高空,我劃過成片成片的廢墟;劃過冰冷的死者和尚有余溫的生者,劃過如大海般或組織救援或刨開廢墟的軍人與救援志愿者;劃過多年以后的萬家燈火,劃過屹立在廣場的紀念碑。
當我再次墜落時,再沒人能幫我。
一處可怖漆黑的“隧道”出現在眼前,我不得不經過這里。那是由無數發黑腐爛的內臟,無數慘白發臭的斷臂殘肢;無數只剩下空洞雙眼的頭顱,那是無數在這場地震里罹難者所組成的“隧道”。
當我穿越這里時,我是在此期間死去的“流浪貓”,我是埋在廢墟下“仍保護學生的老師”,我是“采訪這場災難時倒在廢墟的記者”;我是“連夜救援最終死在崗位上的軍人”,我是“正在救援傷者卻被余震引起的崩塌不幸掩埋的志愿者。”
........
我是他們所有人,我卻不是自己。
我細數著“老人的慈祥”,“大笑的孩子”,“年輕的媽媽”,“再也看不見的短信”,“少年的意氣風發和少女在陽光下飛舞的裙邊”....... 這些陌生的,曾鮮艷的瞬間。
在不起眼的角落證實了我的記憶,在愛意和溫柔的包裹下拼湊出自己的身體。
令人安心的漆黑接住了我,值得沉醉的溫暖充滿心房。
帶著我所珍視的情情愛愛。
當我接觸到毛絨絨的地毯時,黑暗里一束微光照亮頭頂;遠處里飄來《摩登時代》的劇情。
習慣性地拍掉不存在的灰塵,白襯衫上的口紅印依舊清晰可見。
回頭走向不遠處的門,看見她累計為我送上的一倉庫的天堂鳥;看見她在深夜落下的苦澀眼淚,看見她在我們的夢中從青絲到白頭;看見這樣一個女人最后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離去。
我恍然意識到,距離那天起至少過了五十年!
帶著一去不返的知足,我輕輕地關上了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