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半年,文英就跟著丈夫吳放搬出了家鄉來到鎮上,頂了間鋪面做起了面包生意,食住全在這十幾坪的屋里解決。日子艱辛得還算踏實,想想也是種幸福!
憑著吳放還算不錯的手藝,僅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在這鎮上小有名氣。經濟慢慢從容了,于是兩人準備要個孩子。
懷孕初期,文英的反應過分強烈,一個勁地吐,不舍晝夜!膽汁大概都讓她給揮霍得差不多了,再吐,估計得再借她個膽!
晚上睡不好覺,白天還要去店里幫忙。吳放看了甚是心疼,就雇了個小工。店里的活,她就不用干了,專職養胎。
過了孕吐期,文英待得也實在是無聊,想去店里打發時間。吳放哪里會舍得,萬一干活用錯力,動了胎氣也不好啊!
可是,無聊啊!怎么辦?
最后吳放獻了一計,學學鎮里那些“閑人太太”打打麻將,如何?
“我不會啊。”
“學啊,你那么聰明。”吳放話里充滿著濃濃的愛意。
起初,文英總嫌麻將難學又無趣,曾經放棄過。是吳放手把手激起了她的熱情,培養了她的興趣。
自此,文英過起了和“閑人太太”一樣的瞎聊、閑逛、打麻將的小資生活。
這幾年,吳放的生意做得可謂風生水起。錢是不缺了,兒子也上幼兒園了,文英把所有的精神寄托交代給了麻將。
小資的生活高調地過著,總有些負面的聲音會傳入吳放的耳朵。什么嗜賭、豪賭,在吳放聽來都是欲加之罪,對妻子的這點基本了解和信任還是有的。但是礙于影響,只好告誡別再和那些人交往太密。
上天作證,文英答應了!
吳放總太專注于工作,心心念念的是如何將連鎖店擴充到全市各縣。夫妻之間早就沒了最初的激情,日子平淡得已經不能再平淡了!就算偶爾有驚喜,也只是湖面上輕泛的漣漪,大概掉下塊隕石也激不起半層浪。
不知道有多少光陰是從指縫間溜走的,但是千萬千萬別相信“歲月無痕,時光靜好”這些騙人的鬼話;但凡家里有面鏡子的人都應該知道,“歲月不饒人”才是人間清醒。
上個月,文英收到了吳放給的十五周年結婚紀念鉆戒。不巧,就在這幾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弄丟了!吵著鬧著要再補一個。
三萬八,對丈吳放來說還不算什么大錢,而且意義非凡。你要,我滿足就是了!把老婆當成女兒來寵,這恐怕是他多年來唯一不變的情懷。
文英最近總是間歇性母愛大發,三天兩頭往店里跑,說要給在縣城寄校的兒子帶蛋糕。
兒子也隔三差五且不耐其煩地給他老爸打投訴電話,同學們都笑他,“吳松,你媽又叫你吃蛋糕了”。
每次聽完兒子的投訴,吳放總是呵呵笑,“你媽那也是愛你。”
反正,他是打算繼續放任了。為什么要去制止這種為了讓家庭變得更加幸福美滿而努力的行為呢?沒道理啊!
月末,分店寄來的財務報表,讓吳放頭疼了一個下午。
文英“小資”完回家,跟國家單位下班的時間是同一個點,吳放已經習慣了當她進了國企:“下班了?”
文英漫不經心地向他微了個笑,沒有言語。
“前段時間聽你說,你哥的老丈人得什么絕癥了是吧?”
文英想了想,“嗯,好像說是腎有問題。”
“你說……他們家現在是不是很缺錢?”吳放神情凝重地看著一沓報表說。
文英渴極了,倒了杯水喝,“需要錢是肯定的。”
“如果我現在把小江給開了,你對我有什么看法?”
文英猛地放下水杯,“不行!怎么說他也是我哥的小舅子,真要這么做,你以后就直接去問我嫂子對我有什么看法得了!”
“嗯……”吳放頭也不抬,只是微微點著。
“那個……”文英腳步輕挪到吳放身旁,伸長著脖子看了看他手上那沓紙,小心地試探,“小江做錯什么了嗎?”
“沒,沒有”!吳放搖頭兼擺手。
此后,店里的收賬、結款,吳放都親力親為,而且日結一賬。
結束白天的工作,晚上回到家就是對著計算機不停、重復地摁來摁去。這樣一來,個人空間多了,除去睡覺,夫妻共同的空間就更寥寥無幾了。
某日,吳放接到異地陌生號碼的來電。電話的那頭獲取的信息量好像挺嚇人的,張口就是“你好,‘放放’先生。”
吳放先是一怔,“放放”這名詞是文英專用,況且她也只是在有所求的時候才這么叫的,而且只出現于她的電話聯系人。想到這,未免覺得唐突,并沒有以禮相待,直接就是:“你哪位?”
“我是安華市‘秒貸’公司的法律代表,由于廖文英女士的電話關機,我們只好找到她通話記錄里通話次數最多的人,通過你,告知她,還額期限已超一天,三天之內未還清全部款項,我們將會給予法院傳票……”
“什么?”
吳放腦袋“嗡”聲回響。
趕忙撥了文英電話,還真的關機了。
這下哪還有什么心思工作,心堵得慌的他早早在家坐等文英“下班”。
“‘秒貸’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讓人給騙了?”
話攤開了倒好辦,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唄。
文英直認不諱,而且亮開了手機里很長的一張清單。她也許把網貸平臺能借的都借了個遍,才積累了這么一長串的公司名。
“這家比較急,可能要先還,還有一天就到期了。”文英怯怯地把手機往丈夫面前放,輕輕地。
借款八千,到賬七千二,逾一天,息八十,一星期內未還清,把你的借貸信息發給你手機通訊錄里的所有人,包括通訊錄之外的有過通話記錄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送外賣的、送快遞的;兒子的校園通,學校的家長群,將無一幸免。她有個牌友就是被這么人肉出名的。
吳放瀏覽著文英手機里的借貸記錄,里面清楚地標示了借款數額和還款期限。再看看文英的臉,怎么越看越模糊:她是誰?好陌生!
為什么要借錢?文英只顧著哭,始終沒說明!
接受現實
店里有伙計,吳放就算幾天不上班,生意也不至于荒廢!所以一心只為幫文英還貸款而忙活。
有些貸款是在手機上就能還的,有些則需要到銀行進行操作。這些平臺都屬于小額貸款,五百到一萬不等。有些能如期還貸的用戶,因為信用良好,借貸的上限數字相對也會大些,還能依次疊加;這對資金周轉不靈的生意人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平臺,找朋友借還要看臉色欠人情呢。所以,“網貸”這東西,有人恨得牙癢癢的;也不妨礙有人鐘愛。
文英從手機上借來的所有加起來包括利息在內,一共還了兩萬八千多。
吳放跑累了,多少釋放了些抑制的怒氣,毅然決然地注銷了文英的銀行賬號,并沒收了她的身份證件,盡可能地杜絕了一切二次借貸的機會。
好幾天時間了,吳放都不怎么和文英說話,就算面對面吃飯,也不愿意多抬一下眼皮。文英每次主動找話,他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老公,我想跟你說點事……”文英堵在了丈夫出門前說。
“店里很忙,我要去收一下訂單,晚點再說!”這是吳放這些天以來對她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冷冷地。文英神色黯然。
中午時分
吳放正和客戶洽談訂單條款,陌生電話毫無征兆地響起。看到沒有顯示名字的來電,果斷拒聽,也因為實在是忙。
沒多久,電話又響起,還是拒了。可以斷定為同一個號碼,尾數三個六,比較好認。
大概隔了有二十分鐘,還是那個電話,頑強響起。吳放看著那號碼,心里漸漸發怵。
客戶友情勸說,“可能真有什么急事吧。”
“那我出去接一下電話,我們回頭再談。”
“吳放先生,你好!我們這里是‘六福珠寶’……”
吳放全程不用說話,直到掛掉電話,眉頭緊皺。
跟客戶道過歉之后直奔目的地。
文英被“珠寶”的人和其他顧客團團圍住,畏畏縮縮地站著,看到吳放就像抓住了“稻草”。
“老公……”她哭了。
“這是怎么回事?”吳放看不準誰是主事的,不知道該看誰,轉動著眼珠問。
店里人員指著文英脖子上的碩大男性項鏈,“偷東西”!
“沒有,我就是想出去接個電話,你們這兒人多,太吵了!”文英摸著項鏈說,“才會一時忘了這個。”
“對!對!誤會了!”吳放保持微笑,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是強裝的。
“一個女士試戴男款項鏈,這本來就不合常理……”
“給我買的,給我買的!”吳放搶著說,“我們結婚周年快到了。”
“還沒付款就這么走出去,怎么解釋呢?”
“她剛才說了,接電話!”
“你們這樣可就沒意思了,看來還得讓證據說話。”
店里給放了監控視頻,文英在左顧右盼之后,遮遮掩掩、舉止鬼祟地試圖奪門而出。奈何大門警報自動拉響,炸耳聲音使她引人注目,終被扣了下來。
吳放無言以對,羞得就差鉆地了。板上釘釘的事,欲說還休,怕是有十張嘴也占不上半點理。
正當此時,外面警車呼嘯而來。
文英用饑渴的求救眼神看著吳放,吳放訝異地看著他們。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說,“她只給了你一個人的聯系方式,打了你好久的電話都沒接,我們只好報警了。”
吳放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或是懊悔自己沒有早點接電話;或是在痛心自己的老婆怎么會淪落到這種田地!百感交集。
夫妻倆一同隨警車到警察局。做完一切詢問筆錄,警察叔叔問:“知道你這種行為是什么性質嗎?”
文英低頭啜泣,不言不語。
“‘盜竊未遂’,我們知道錯了,警察同志。”吳放替著回答。
“‘盜竊’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搶劫’,都屬于侵犯財產罪。而且‘盜竊’數額巨大的也可以判處死刑……”聽得心驚肉跳。
如果想抽身此事,建議找個中間人私下解決,得讓對方撤案;否則,至少得服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因為偷竊的數額較大。
吳放東奔西跑地,終于托人以項鏈價格兩倍的數額作為賠償,平息了這件事,文英才免了這場牢獄之災;但她還是在里面過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被領回家,先在飯館里大吃了一頓,像極了難民窟里出來的流浪者,沒心沒肺地狼吞虎咽!
吳放倒魂不守舍地,時不時搓搓臉、抓抓頭發,好像剛從里面放出來的是他,感覺都無顏見人了。
“是為什么?到底為了什么?”吳放咬著牙切著齒,但不能歇斯底里,雙手捶著桌子,卻又控制著力度,重復了幾下。
“回家我都告訴你。”
全盤托出
“高利貸?”吳放冷笑。
這個只有在電影里才聽得到的詞,竟然發生在文英身上。而且,她說出來怎么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那么輕描淡寫。
吳放叼了根煙,含在唇間微顫;發著抖的手握著打火機,打不著火。干脆就不抽了,扔了煙,猛摔打火機。
“三百萬?三百萬!”吳放吼了,對著文英。“那項鏈人家出售價還不到兩萬,能解決什么事?你怎么不去搶銀行呢?那地方錢多!”
“我想拿去押大小,二十倍賠率,兩三把就能還一天的息!”
三百萬一天的利息是三十萬,如果未還,第二天就按三百三十萬來計息,再加上三百三十萬,那第二天要還的高利貸就是三百六十三萬……以此類推,分分鐘能死人!沒錯,這就是傳說中的利滾利。
“你都不動腦子的嗎?這錢能全讓你給贏了……”吳放大喘著氣。
開始數罪
“借著給兒子帶蛋糕的名義,動了店里的錢,我還在傻傻地懷疑別人,還怕你擔心,你卻一次又一次地騙我!把我當猴耍,你于心何忍?”文英強忍著的淚水還是掉下來了。
“你把我們的紀念戒指當了,也就算了,我就想知道,是什么力量給你再要一個的勇氣?能不能告訴我,啊——”文英害怕地別過臉。
“恐怕再要的那個也不在了吧?”吳放抓起文英的手問,被掙脫開。
“不是早就叫你遠離那群人了嗎?怎么就不聽呢?”
天地良心,早就遠離那些人了。只是同樣的游戲,換了另外一波人,照樣能玩得起飛。
“借網貸,還高利貸!你是不是傻呀?以貸還貸,得還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它就是個深淵!是漩渦!是泥潭!只會越陷越深,那就是個死循環!你怎么就不懂呢?!怎么會不懂呢?”
一陣寂靜過后,吳放拿著電話來回地走,一下一下地敲著腦袋,他在想辦法。
他不認識什么律師或懂法學專業知識的朋友,但他店里有個常客是在“國土”上班的。不管有沒有用,吳放還是就抵押貸款的事打電話咨詢了他。
得到的回應:就算你的貸款條件符合,一切證明資料齊備,光等個《房屋評估報告》也得一個月左右,最快也要七到十個工作日。
憑著在社會闖蕩多年,多少也聽說過這樣那樣的江湖規矩,知道借高利貸的后果,還錢是刻不容緩的。
無計可施
吳放焦灼地看了看表,下午四點不到,于是拽著文英動作迅速地來到銀行。
“請輸入您要取款的金額。”
“全部取出來!”
出納小姐認真地看了看存折,用以確認地問,“全部?”
“是的,麻煩快點!”吳放抬手看了看表。
“對不起先生,由于您取款的金額過大,按規定是需要提前預約的。”返還存折。
“我知道,但我有急用,通融一下吧!”
“對不起先生……”
“不就兩百萬嘛!”吳放提高分貝。
“對不起,您是需要提前預約的。”
吳放拿回存折往地上猛摔,引起了不少人關注。
“看什么看?!”也不顧形象了。
文英在一旁看著丈夫這個樣子,挺心疼的,但不知道該怎么辦!
吳放想用全部財產去搏一下,天真地以為能有一點先還一點!
拾起存折又看了表,好像想到什么辦法了。急忙跑出去,打了電話:
“喂,李哥!你現在方便給我轉點錢過來嗎?”
——“楊老板”
——“張兄”
……
吳放人緣還算不錯,把平日里積累的人脈都用上了,才湊整了一百八十萬。
——不管了。
老婆帶路,終于見識到了“高利貸”的廬山面目——一群彪漢,滿屋子的高科技設備。
“大哥,你還真幽默,提著一百多萬就來了?”
文英躲在丈夫背后,“大姐,好像不是這個數吧!”
“我知道三百萬,但是……”
“三百萬?昨天到期了,是三百三才對,沒錯吧大姐!”
“好!這三十萬我也認了,但我現在實在拿不出……”
“高利貸”慢條斯理地,“我想我們這行的規矩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你不會把我們這當‘麥當勞’了吧?二十四小時侯著你,想什么時候來就來,吃飽了就走?不好吧?!”他瞪著文英,文英眼神下意識躲避,吳放把她環到身后,接受眼神的挑戰。
“你們回吧!”
“什么?”吳放傻了,怎么就這么放走了?
“先給你看點東西。”
“高利貸”給他們放了實時監控,吳放八間面包屋和住所全入畫面,赤裸得讓人不寒而栗。而且每處畫面都有他們的人在蹲點。
“那些人可是拿著高薪做事的,手法干脆利落!”
“高利貸”切出吳松的照片,“這小子經常在我兄弟的俱樂部打撞球,那會員卡還是用高超技術贏來的呢,培養得挺不錯的嘛!”
吳放怒了,試圖摔電腦。被他們架住,好在沒吃多大虧,只是臉上挨了一拳。這點倒和電影上的有些出入,起碼沒被暴揍!
“我們是有素質的,不興喊打喊殺,你這是何苦呢?欠債還錢,天公地道!”
“你們放高利貸,是違法的!”
“我們也沒綁著你借錢啊?是你自己找了擔保上門來,是我們給你行了方便,解了你的燃眉之急,現在反倒怪罪起我們來了!可沒有這個道理!”
“還有擔保呢?”吳放愕然,“誰?我要刨了他們家祖墳!”
“如果你們想這事今天就能解決,我這倒有兩個方案,希望能幫助到你們……當然,雙贏。”
吳放安靜地洗耳恭聽,也是希望能聽出什么曙光。
“第一個方案:把你們帶來的錢留下,但是我要收了你七家分店,只要你簽了‘同意書’,這事就算圓滿解決了……”
“曙光”沒有,“回光”倒返照得厲害。
“你瘋了吧!我那些店至少值四百萬!”
“別急,第二個方案:錢你們帶走,可以先還息,一天只要三十萬!”
“你……”
“我知道,我們的職業在你們看來,就跟搶的沒兩樣,也認了吧!但是俗話說得好,‘盜亦有道’,你的面包屋我也沒全要啊,留給你的,不還是你的總部嘛。方案就兩個,決定權在你。但是身在江湖講究的是‘道義’,所以我決定違背一下職業道德給你個建議:第二種方案還是不要采用的好,坑太深了!”
這怎么看都是“不平等條約”,割地又賠款的。吳放猶豫不決。
“當然,怎么決定在你們。”
吳放大腦在急轉,就算想把店全盤出去,短時間內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利息卻在一天天的算。
下午五點半。
“還剩不到七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天了!得抓緊決定啊!這么耗著,不是辦法吧!”
吳放一急就抓頭發,勝在年輕,發量暫時沒有什么危險。一陣抓狂后,終于拿起筆,心如刀割地簽了字。交易成功,“高利貸”當著他們的面,碎了貸款條,撤了監控,刪了吳松的所有照片和信息,一切歸零!關系結束后不留客人的任何資料,這也是他們業內的統一原則
傾瀉悲傷!
踢桌子、扔椅子、砸電視、摔飲水機……在家里,吳放各種破壞地發瘋、嘶喊,最后……看著一片狼藉,他落淚了。淚,淌得相當安詳!
文英蜷在房門后,不敢上前做任何阻止、安慰!畢竟,這一切不堪都是她給的。
雨過還不一定天晴!
事畢次日,日到中天,吳放還在酣眠,文英已經逛完超市。
本來是想給丈夫做頓豐盛的營養大餐,卻什么也沒買就出來了。
文英哀怨且憤怒地望著超市門口高掛的招牌——“好彩頭”,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喂,公安局嗎……”
家里,吳放各個角落地找人:
“英——”
“阿英——”
打電話,在門外響了。吳放開門,剛好文英插上鑰匙。
“你上哪去了?”吳放現在儼然是只驚弓之鳥。
文英舉著某知名西餐廳的打包盒,“給你買好吃的!”
吳放吃著愛心餐,“屋子你收拾的?”
“嗯!”文英不干這活已經好多年了,都是請的鐘點工。
兩人各自吃著,也會不經意間目光相撞,然后閃電躲避,好像誰話多了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像極了初戀般的神態,心中卻裝了太多的感慨!
如果生活只是眼前的姿態,還不算太壞!可是,生活有太多始料未及的意外!
風平浪靜了一整個星期,吳放想,也該適當地給感情回個溫了。在名氣最火的水果檔挑了幾袋“黑加侖”,那東西可是文英的最愛,以前,一個人消滅它三五斤都不帶喘的!
吳放剛進門還沒放下東西,文英的愛心湯已經端到跟前了。喝了幾口問,“你電話關機了?”
文英眼神閃爍,“可能沒電了!你以后打家里的吧,我都在家。”
吳放擱下碗,“大師傅(薛志濤,吳放員工,店里的烘焙師傅)找你一天了,他找你干嘛?”
“我前兩天不是答應給他老婆套面膜嘛,后來我給忘了。”
“待會兒你放我包里吧,明天我給他帶去。”
“哦,好。”
吳放剛想把文英的最愛遞給她,電話響了——陌生號碼!
吳放看著電話,再看向文英,再看電話,再看臉色漸白慢慢心虛的文英,!
“喂——”
聽了電話那頭,整個臉都青了。
吳放對著電話爆粗,“我去你全家的!”
摔了電話,踹!扔了“黑加侖”,使勁踩;于是純手工制作、純天然、無任何添加劑的新鮮果醬就這樣“腳踏實地”出爐了!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
文英害怕地捂著耳朵。
“還活不活了?!活不活了?!”吳放脖子青筋暴起,“不是把你銀行卡注銷了嗎?不是沒身份證嗎?怎么還能借貸——”
說到底,還是書讀少了,這么通俗易懂的事,還要問嗎?妥妥的科技小白。
“身份證號碼在復印件里也能看到;銀行卡我用的是另外一張!”
“對,你一直以來都聰明!”空氣彌漫著濃濃的諷刺氣息。
“剛幫你還了幾百萬,把我十幾年的基業都給你了!你好毒呀!我都這個樣子了,就不懂心疼一下嗎?隔天還在干這事,怎么就不能消停呢!你還是不是人了?”話是重了點,不怪他,換作別個,可能就是一頓慘絕人寰的家暴了。
“我就是看你太痛苦了,知道你不甘心,才去借的‘星期貸’,我想把店贏回來!”
“不是一星期到期嗎?既然這么在乎我,你倒是把貸還了呀,還打我電話!我看你就是想我死——”吳放面現猙獰,怒目而視。
“我沒想到一把就折了,他們在‘骰子’里做了手腳,我……”
“你閉嘴——”
“薛志濤是怎么回事?”
“錢沒了,我找他借了兩千翻本……”
“你……”
家里電話響了。
“鈴鈴鈴……”
響過去了。
吳放不去接;文英不敢接。
“鈴鈴鈴……”
二次響起。
“喂”,吳放有氣沒力地接了。
“怎么不接電話呢?”吳放在老家的姐姐緊張地問。
“剛回家。”
“你倆的手機怎么也打不通啊!”姐姐好像有急事。
“可能沒電了吧?”
……
長長一通電話下來,吳放咬著緊握的拳頭,泣不成聲!
這是吳放這些天來第二次哭了!其實文英知道,這也是他們結婚十幾年來的第二次。
情況可能很嚴重!可能與她有關!她猜。
放下電話,吳放就地蹲下,抱頭痛哭!
文英雖然害怕,但看著曾經無比瀟灑的丈夫哭成這副模樣,更多的是難過。
她慢慢走過去輕撫,吳放推開,那么地無力!
吳放老淚縱橫、斷斷續續地對文英說,“‘黑社會’……他們……他們……找到老家去了……”
“我爸……脊椎骨裂了,他……七八十歲的人,骨頭裂了……”更放聲大哭了,還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腦袋,“老天要有眼就該收我了!天地不容啊!我就是個不孝子……”
文英也哭了!
原來,那天在“好彩頭”門口,文英向公安局舉報了“好彩頭”——表面是超市,其實負層是一個規模不大不小的地下賭城。
只是,剛打完舉報電話,就有人向“黑社會”發放了文英的個人身份信息和電話號碼。
然后他們電話威脅,被嚇到的文英只好關機!他們也只能照著身份證上的住址到老家滿村挨家挨戶地對號,聲勢浩蕩地去了幾車人!
由于文英結婚沒多久就搬出來,而且這么多年也沒怎么回去過,所以沒幾個人知道她。
后來還是一半老婦人回憶起,“村尾老吳家的小兒子娶的就是廖村的女兒,只記得叫‘阿英’,也不興叫全名,不知道是不是她?”
按著婦人提供的線索,終于找到老吳家。二層小樓,環境還不錯,就是只有吳翁一人守著,兒孫們都出門了。二女兒倒是住隔壁,但是上班了。
“黑社會”各種變態地砸,也沒想往老人身上撒潑,只是老人試圖阻止時被推了一下。畢竟年紀大了,皮肉骨頭什么的,易破易碎也是正常的!
除了房子不缺磚瓦,屋內上上下下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的;就連人,也“人無完人”!
再后來,賭城看場老大親自登門放話,才發現原來是戰友家;他跟吳放的大哥一起參過軍,睡過上下鋪。原來這位老大是個退伍軍人,在這種地方任職,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學以致用。
他說,“愿賭服輸,不服再賭!搞些小動作,累人累己對誰都無益!”他還說,“十賭九騙!嗜賭,只有家破人亡,從來都沒有腰纏萬貫!”
最終他做主,這事到他這就算翻篇了,囑咐讓文英別再去了,免得他不在場的時候,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
突然,吳放抓著文英的雙臂,神情恍惚地問:“你是誰?是魔鬼吧!快把文英放出來!把我老婆還給我!我老婆不是這樣子的!!”使勁搖晃,“阿英——出來,出來——”
文英沒有掙脫,任其搖擺,淚如滔滔江水!
終于停止了瘋狂,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老婆,給這個家留條活路吧!給咱兒子留條活路!好不好?”
他哭!她哭!
“我沒辦法了!”
“老公……”
第二天,民政局門口。
完事出來,一人站一邊,文英還拖著行李箱。深秋的風吹著,微涼。文英的外套卻掛在臂上,不穿。濃妝掩倦容,粉末在文英臉上遮去大半憔悴,還能襯出一兩分神采。倒是吳放,微腫的雙眼,掛滿血絲,定是徹夜未眠所致。
緣了!吳放給了文英一個信封袋,“我爸的傷和老家的打點都需要用錢,所以……這里只有兩萬塊。”
文英沒有拒絕,接過信封袋,被外套掩護著。
“抱一個吧。”
這么溫柔的要求,“拒絕”不是大丈夫作為。
文英借著最后的擁抱,輕輕地把信封塞進吳放西服的口袋里。
“我送你去你媽那吧。”
“不用,我想走走。”
感情畫了句號,不要糾纏最好!
一人一個方向,天南地北,以后我不作陪;你也不用看見我流淚!
最后,誰都沒哭。
天黑了,文英無處可去,只能投靠爹媽;不巧,她爹媽也正投靠著他們的兒子!
“你怎么可以這么做?”文英老媽邊哭邊捶打著她。
“好好的一個家,都讓你給拆了!”
“媽……”
任兒女有萬般不是,做父母的都包容了。倆母女抱在一起傾倒悲傷。
“英啊,餓了嗎?”她爹問。
沒答,哭著呢!
“哎呀!老太婆,你別哭了,趕緊去煮點面吧。”
面好,恰逢兒子下班。
“呦!不會在這住下吧?”她哥拍拍行李箱優哉游哉地說。
“文風啊,咱家房間那么多,就讓你妹在這住吧!”
“不行——”媳婦也回家了。
文風見狀,速坐吃面。
“小姑,離了婚的女人住娘家,那對娘家可是大不吉利的!”
“嫂子,我就是很久沒來看爸媽了,過來看看,我吃完面就走!”
“吃吧,多吃點!”文英嫂子連個喜臉都懶得擠,皮笑肉不笑地說。
晚餐結束。
“爸媽,我走了,以后再來看你們。”
“天都晚了,你這上哪去呀?”當媽的都多愁善感。
“我住朋友家,約好的。”
她哪里還有什么朋友,都讓她借錢給借盡了。都心知肚明,各自卻有各自不拆穿的小九九。哥嫂不拆穿,正好遂了他們的意,免得礙眼;父母不拆穿,是在保全她最后的體面。
“文風”!她爹儼然,是希望他有所表示。
“老婆……”
“你閉嘴!”
他倒是表示了,還不如安靜的好。省得他爹見他那窩囊樣就來氣。
文英已經走出門口,英媽門口挽留。然而,并沒有什么用?
聽著里面那樣的對話,就更得走了。
“為什么文英就不能住了?”
“這是我家!”
“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文英可是出了一大半的錢,剩下的都是我跟你媽的棺材本!你倆?”老爺子給了個不屑的眼神:“半毛錢都沒出!”
“那又怎樣?房契上寫的是我和我老公的名字!”
“你個沒良心的!”
“我要是沒良心,您二老就該睡大街了!”
“你……”
“你什么你?她偷自己家的錢,還賴在我弟身上那檔事,別以為沒人知道,這筆賬我都還沒算呢!哦,現在倒好,被人掃地出門了,憑什么還要我來收‘垃圾’?想住我家?以后門都不許給開!”
“文風——”他爹氣急了,只是順嘴一叫。當然,不會有任何反應。
其實叫他也沒用,在他老婆面前,他就是個行走的成語——聞風喪膽!不怪他,他有病,嚴重的“氣管炎”,已經病入膏肓,沒救了!
文風老婆動作嫻熟地踢了他一腳,“聽見沒有?”
“聽見了!”
“聽見了你咋不吱聲呢?”
“我吃面呢!”
“噎死你才好!”
“唉——”他爹大嘆一口氣,搖著頭,“家不成家,人不像人!”最終拂袖而去。
“罵誰呢?”
“罵我呢!”
“罵你也不行!”
“老子罵兒子,不也天經地義嘛。別生氣了,又沒罵你。”
“他罵我老公了!”
“那你整天不也沒少罵我!”
“你現在是不是皮癢了?!”
“沒有……”
門外,她媽輕嘆,“都沒個家的樣子了!”
無奈!只好讓文英走。臨行,英媽給她塞了錢,也不報個數。不過看那厚度,十天半個月內應該餓不死。文英象征性地往回推了推,被英媽硬塞進衣袋里。本來就缺錢,就沒再拉拉扯扯了。跟老人家伸手總歸是不太光彩的,但這月黑風高的,也沒什么人看見,拿了就拿了吧。
夜已深,文英拖著行李箱在大街上孤獨,又冷又餓。
正好邊上宵夜攤還未收,點了餛飩。暖胃,暖不了心。
“阿英?”不遠處走來一花枝招展的女人。
“蓉姐!”是吳放同鄉。
文英也意外,這個點還在大街上瞎轉,且打扮成這樣的女人,讓人浮想聯翩。
那女人的眼里滿布同情,“我聽說了。”
“都知道了?”
“下午我回鄉了,今天是我那死鬼的忌日。遇見你姑子,全告訴了!”
“哦!”
“真是的!誰家要出點事,鄉里鄉親都不知有多相親相愛,奔走相告,就怕有人落單了不知道!傳到水都滾開了。”
文英除了陪著笑笑,作不了更貼切的反應。
“給多少錢了?”
“沒要。”
“真夠笨!”女人眨巴著眼睛,“想想也夠難為他的!”
“對啊。”
“那你今后怎么安排?”
“不知道。”
“要不……跟著我干‘發廊’吧!”
這可是個備受爭議的地方。
“什……什么?”文英是聽到的。
“跟我干,走不走?”
文英沒說話,捧起碗,喝著湯,故意發出聲響。
最后,也不知道她跟沒跟了。
幾星期后,這城市降了溫,下起了零星小雨。文英怕兒子凍了,想提醒他多添件衣服。不料,電話打過去,是這樣的狀態: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要不就是: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還有就是: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文英開始亂想,“不會被人怎樣了吧?”
發揮想象地往各種亂七八糟的壞事想。
中午時分,雨霽。
文英跑到兒子學校門口焦急著,校門也不讓進。
“阿姨,您找誰?”學校里面一執勤學生問。
“我找初二一班的吳松。”
“吳松啊!我們是一個籃球隊的。”
“那你最近看見過他嗎?他來學校了沒?”
“我們昨天還在一起練習了呢。”
“是嗎?我打他電話都沒通!”
“可能沒電了?要不,我打一個試試!”
叮叮咚咚叮叮咚
“喂——”一個慵懶的聲音。
“喂,吳松!你之前電話關機了?”
“沒有啊。”
“你在哪呢?到學校門口來一下唄。”
“睡覺呢!”
“有人找你。”
“誰呀?”
“你跟她說吧。”把電話遞給文英。
“喂!”
嘟——嘟——嘟——
文英就“喂”了一下,給掛了。還人手機,一臉尷尬。
“謝謝你啊,同學!他可能太困了,我晚點再給他打。”
文英轉身直走,路上又試打了一個,“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她紅了眼眶,一不小心,縱淚兩行。兒子把她拉黑了!沒人能清楚記得,文英消失了多長時間;畢竟人們的日子是過出來的,而不是數出來的!好像也沒人提起過她。
直到那次,盛夏的一個傍晚。
吳放從西餐廳出來,迎面碰上一同鄉異姓兄弟。
“咦,吳放?”對方很意外能在這里碰見他。
“三哥。”
“你也吃飯啊?”三哥左右環顧,“自己?這里是‘二人世界’(餐廳名)哦!還沒找人呢?”
“不是,我來談點生意!”
“餐廳都吃面包了?”他不信。
“我們店提供這里的飯后甜點。”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餐廳外,一搔首弄姿富有楊貴妃體態的女人款款而來。
“小吳?”
“嫂子好。”三哥老婆。
“看見你才真好!”
“怎么說?”
“前些時間你姐不是托我給你找人了嘛,也不知道你有啥要求?這會兒看見你就好辦了。”
“是嗎,她都沒跟我說。”
“跟嫂子說,你有啥要求?”
“還真有一個!”
“說!”
“一定得是個女的。”
“這話說的,我還能給你撮合個大老爺們不成?”
“開玩笑!開玩笑!”
三哥護妻心切地說,“你小子,嫂子都敢消遣了?!”
“不敢,不敢!我錯了,嫂子。”
“不提點要求啊?”
“我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提要求?”
“男人四十一枝花,你盡管提!”三嫂拉高了嗓音說。
“這不四十好幾了嘛!”他再次強調四十好幾,其實意思夠明顯的了,人家不想找啊胖嫂。
“四十好幾一束花!”三嫂不接受反駁的尺度拿捏得恰當好處,就不信夸你還有錯了。
吳放被逗笑了,“我就離不開花啊?”
“嗯吶。”三嫂點頭的同時,完美展現出她的雙下巴。
三哥順著勢說:“大家都是關心你,你就別糟踐了人的好意嘛。”
吳放想了想,調皮地說,“那……看能不能稍微漂亮點的,有點曲線的。”
“沒問題!你三哥那健身房有的是小年輕、小漂亮,S形的。這事交給我啦!”
“那先謝謝嫂子!我得走了,店里忙著呢。”
“好,等我消息!”
“您用餐愉快!”
吳放餐廳門口拿車,三哥追來,“吳放!吳放!”
“有事啊?三哥。”
三哥先是支支吾吾,“那個……”
“什么?”
湊前,用手半遮著嘴問,“你那個前妻,后來還見沒見了?”
吳放不是很愿意跟人聊起這事,“我們離了之后就再也沒見過。”
“就是……前陣子,我朋友不請客嘛!到‘文明街’按摩,你猜……我看到誰了?”
吳放不敢亂猜,也不想往她身上猜,“誰……誰呀?”
“就你那前妻,廖文英。”
“看錯了吧?”
“我們之后還去了好幾次呢,不會錯!”
“打招呼了?”
“不能夠啊!何況,她又不認識我。”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她!”
“她出那事的時候,她的照片不是被人貼滿村子了嘛,我是覺得好看就藏了一張,印象可深了,怎么會弄錯?!”
吳放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三哥還在自說自話,“咳!老被客戶投訴,怪可憐的!”
說完才發現那眼神犀利,“不是只有我藏了,好多人呢!”
吳放的臉轉了個向。
“還介意這事啊?”
“沒有,我們都沒關系了。”
“就是!我看你都準備過新生活了才敢跟你說的,不然這事我準備爛腸子里了。”
“老三——”
“你嫂子催我了,”他鄭重交代,“可千萬別跟你嫂子說我去那地方了!”
“不會!”
吳放手里的車鑰匙一下一下地戳著車頂,漸漸紅了眼。
“文明街”,一點都不文明。不知道的人會叫它“文明街”;知道的人則會叫它另外一個更響亮的名字——紅燈區!
是自甘墮落?還是重新生活?得去求證。
車駛到“文明街”,停在連個名字都沒有的理發店對面。生意倒是做得光明磊落,臨街的是一大面玻璃墻。
文英正忙著給客戶撓頭按摩,左邊客戶一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大腿;閃避,不及!右邊客戶的魔抓將她一瓣屁股包了圍,掙脫開!不讓挑逗,客戶覺得沒情趣,也就沒了興趣!
只是,又該遭投訴了!
吳放無能為力地將這一幕網入眼里。在這種情境下看著那熟悉的身影,吳放鼻頭一陣酸,酸上心頭,熏了眼眶;很自然地,淚從眼眶越獄了。
曾經:
吳放剛買了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帶文英兜風。
“老公,他們說男人有錢就變壞!你以后會拋棄我嗎?”文英在車上問。
“不會!他們說的是別的男人,我會永遠捧你在手心,絕不撒手!”
文英嬌嗔得春風滿面。
“老公,他們說女人變壞就有錢,如果真有那時候,你會恨我嗎?”
“不會!我會很努力地打造你想要的生活,絕不讓你有機會變壞!再說,你要真變壞了,也是我沒本事,又怎么能怪你呢?”
回想著以前說過的話,自由的淚水流得更撒歡。
曾經:
懷著兒子的時候,兒子在里面鬧騰,文英撒嬌:“你兒子欺負我啦!”
“等著,出來我收拾他!”
“老公,以后要是別人也欺負我了,你會怎么做?”
“我滅了他!”
文英很是崇拜地躺在吳放懷里,幸福爆表!
畫面越追溯,悲傷越難止!
曾經:
文英厭棄過麻將,“老公,麻將這么復雜又燒腦,我不想玩了!”
“沒關系,我教你,你那么聰明,一學就會!”
吳放在麻將桌上,又是另外一種高光時刻。文英對吳放的崇拜簡直是一升升到了云端,仿佛他就是天庭上那全身散發著金光的不知道哪尊佛,反正看著就是不明覺厲。
“這樣是同花順!這樣是十三幺!像這樣的,再抓個七條就是自摸了!”
“老公,你這么‘感化’我,以后我要‘腐敗’了,你要負責!”文英逮著機會就撒嬌。
“那我就收了你這妖精,一輩子也休想逃出我的如來佛掌!”
……
想到那些美好的曾經,美麗的承諾;想到是他把她變成這樣的,吳放嚎啕大哭,久久無法釋懷!
終于,拖著沉重的身子下了車,看著對面,望而卻步!鼓足勇氣,剛邁開來幾步腳,里面出來倆人,而且順便向老板投了個訴!
“又是你!廖文英!說你多少次了?能不能別這么矯情啊?都到這地方來了,裝什么純情?要不是給阿蓉面子,早就讓你回家啃老米了!死樣!不想干給我滾蛋!”一副老鴇德性的女人發著飆說。
文英笑瞇瞇地領著罵,免疫了。
吳放身體在發顫,尾隨著那倆男人!企圖攻擊!
一步、兩步、三步……
“你們這兩個混蛋,耍完流氓還投訴!”話落拳出。
“你是誰呀?怎么打人了?”一個被打,一個問著話。
“打的就是你們這種人渣!”
再出拳,人回了一腳;趴地,頭破血流。
一對二,混打;二對一,往死里打!
圍觀的人多了,場面也就壯觀了!
阿蓉打了晚飯進門,見老板碳化了的臉,細聲問:“又投訴了?”
“沒事,習慣了。”
阿蓉打趣地逗著,“明天還去學校不?”
“去啊,兒子明天籃球比賽,我要去送水!”
“切!這德行,還沒送夠啊?”
“是——啊——”
“人家又不知道是你?別犯賤了!”
“為我兒子,我愿意!”
阿蓉表面故意這么笑她,看她這么有奔頭,心里自然是替她歡喜的。
對吳放,文英絕不藕斷絲連;但對兒子,她放不了手。
這兩年多,兒子什么時候生病了,什么時候受傷了,都一清二楚。因為她每隔三五天都會去學校偷看,躲在一旁,等兒子放學。
去年夏天,兒子作為高一新生參加學校軍訓的時候,文英在學校門衛大叔的幫忙下,可是送了整整一個月的甜水。今天綠豆水,明天冰糖雪梨……換著樣的供給。
每次吳松問起是誰,可愛的門衛大叔會說:齊天大圣!最后都會說是老婆子或是兒媳給自己煮的,多出來的。因為文英拜托過,不能說。不然,兒子該不喝了。一來二去的,文英都和門衛大叔成了忘年交。
還記得有一次,文英從門衛大叔那里知道了兒子的志向在廣州,于是想著離兒子近一點,跟過去是必須的。想到語言不通的不便,那段時間就瘋狂地刷港劇。皇天不負有些人,只是負了某些人。學了一個月的成果是這樣的:“永姐啊,餒激不激斗爾滴勺機海濱朵啊?”
阿蓉愣是沒聽出個東南西北,“要不你教教我吧,怎么回話。”
文英還真的就裝大師上線了,“這是廣東話,問你知不知道我的手機在哪里。”
“這個我會——母雞呀!”阿蓉說完嘎嘎笑個不停。
“我看你倒像個母鴨。”
“要不我給你撥過去吧!”
“多姐啊。”
阿蓉納了悶了:“我一會兒是‘永姐’一會兒是‘多姐’,合著我的名字在廣東話里就沒個固定的音嗎?”
“‘多姐’是‘謝謝’呢。”文英一臉鄙視地說。
“你這廣東話出去能用嗎?”阿蓉表示前途堪憂。
文英不知哪來的自信:“你懂什么?我這廣東話至少過了十級,跟著電視一句一句念的呢!”
“行吧行吧,希望到時候有人看得懂你的手語。”
確認過眼神,是互相嫌棄的人。
外面打架的聲音大了,文英也探出了個頭來張望。
“打了有些時間了,”阿蓉說,“在等飯的時候就聽到吵了,在這條街,不都司空見慣了嗎?!”
“對啊,每天要不找點熱鬧,都不是‘文明街’了!”
那處,警車帶走了人。車內,吳放往后看。隨著車子的前行與文英距離拉得越來越遠的吳放,被打傻了似的,時而哭,時而笑!腫了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血,黏了劉海;破了皮的嘴角,終漸漸上揚,伸出一只手懸空:“你好!廖文英。我叫,吳放。”說完馬上就是一副情竇初開的嬌滴滴的模樣,掀起隔壁同樣鼻青臉腫的一個人的西服,把臉埋人家西服里去了。
“干嘛呢?”對方生猛地拽過衣服,還拋了個狠狠的眼神。吳放隨手就是小拳拳捶你胸口,那兩人相顧無言,落一地雞皮疙瘩,同款驚嚇的表情注視著吳放。
“干嘛這個樣子看著人家啦?”吳放扭動著身子嬌羞地說。
作孽啰!看把那兩人嚇得,向車門一邊靠得更緊了,相依為命般,盡量縮成一團。心里大概還嘀咕著:出來尋開心的,就不巧打了個架,不會把人打成腦殘了吧?這可不往死里賠?指不定會判幾年呢!那個擔心吶!
不知道吳放此時都在腦補些什么情節,越發害羞,都發展到捂臉了。接著又是一陣捂嘴笑,確實有瘆到旁人。若不是中元節已過,很大概率懷疑撞鬼了。
這般景象,耐人尋味啊!
人的一生,會看到無數風景,但心里最念念不忘的,也許還是回家那條路吧。
他們的故事,在深秋里結束;說不定,又會在盛夏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