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感覺也可以丈量,那戳我最痛,壓我最重的大概就是我的弟弟。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我的小弟,走哪跟哪,在我的庇佑之下,他終究變成一個只會窩里橫的笨蛋。
他的確很笨,有時甚至覺得他智商有問題,活到了19歲,竟然連乘法口訣都背不下來,大字不識幾個,文科理科倒也不偏,全都不行,他生就不是學習的料,在學習方面,他從來沒讓我失望過,每次都是倒數。初中畢業上了中專,腦子不行,靠手藝吃飯也可以啊,聞道有專業,術業有專攻,學個汽修也沒什么不好,他信誓旦旦地答應我,要好好學,要有出息,每次,我都相信,每次,我都失望。在上職高的三年里,他和同學沒什么不一樣,星期五放學回家,星期日再回學校,唯一不同的是,別人都有了好歸宿,他在工作的黃島花光了家里給的錢之后,借錢回了家,再也沒回去。他考科目一,考兩次不過,嚷嚷著就不考了。加班加點玩王者榮耀卻也總是玩不好。跟著哥哥幫忙,在哥哥那里干了幾天之后,哥哥就又找了別人。他誰的話都聽,可是第二天轉眼就忘,依舊躺在床上叫幾遍不起。每次打電話教訓他時,他會特別不耐煩,無所謂,不是拒接就是掛電話。
他大話滿天飛,他天真的吹噓要把哪個國家炸了毀了,要把誰踩死弄死,他看不上別人買的比亞迪,聲稱自己要在上海買房。可笑的是,他對世界歷史一概不知,他連新加坡在哪都不知道,他的話費還是家里給他交。
他是很笨,可他是我弟弟,是我爸媽的孩子,身上跟我流著一樣的血。他很笨,可是他又很暖,他會在桑拿一樣的夏夜,把家里唯一的風扇給你,默默地點好蚊香,默默地給你手機充電。他很善良,即使身上背著沉重的大書包,也會笨拙地起來給別人讓座。他很慷慨,給別人花錢從來不心疼。他讓人心疼,從小眼睛不好,成績也不好,球類一點不會,不愛也不會說話,沒有朋友,又瘦又矮,不知道暗地被別人欺負了多少次。
他現在像輛報廢的車,停在垃圾場等待著處理,又像只蛀蟲,在一點一點啃食我已經50歲的父母,蠟炬成灰,只怕以后,他們會汗流不盡的,淚留不干的。他們會一點點被兩個拖油瓶榨干的。忽然回想,我爸我媽半夜兩三點鐘澆地,我一個人在開著電視的屋里,聽著嘀嗒嘀嗒的鐘表聲和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不敢走出屋門,就只是僵在沙發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等著他們回家,那段時間,是盜賊和鬼怪出來鬼混的時間。
為了拼湊治病和上學的費用,老實巴交的父母出賣體力,到處奔波,無所謂白天黑夜,無所謂冷暖,無所謂酸甜苦辣。每次在40℃或零下12℃的大冷天出門,都會熱到或冷到窒息,而我的爸媽,他們在一整個夏天或冬天都是在大太陽底下或者沒有暖氣的大房子里像咸魚一樣被曬干凍干。
奔波的父母還在奔波著,看不到盡頭,也沒有什么希望,對于我弟弟,他們感到絕望,沒有一絲的辦法。在爸媽眼里,我一直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上了大學以后,更加堅信我以后會很好,我也在這種期望中學會說謊,說我一直過得好。可是,事實是,高考差了4分,我沒上一本,考研差了十分,沒進面試,公務員差了5分,沒進面試,我是老天爺安排的為他人作表演的丑角。直到現在,我也不想打破父母為我幻想著的美夢,賣力演出,雖然現實很狼狽。
一直不信什么鬼神說,但有時也會想,我可能是個天煞孤星,走霉運走到黑。有時也會發神經,想著如果可以出場車禍,賠給我爸媽200萬,死的也會很快樂。覺得以前那種包辦婚姻也很好,如果我弟真那么差勁討不到老婆,最起碼可以換親。我想成為那個傻乎乎的邱瑩瑩,但是感覺卻更像樊勝美,希望可以嫁個好人家改變命運。但轉念想,這樣是對自己不負責任,對爸爸媽媽不負責任,千辛萬苦來到這個世界,成為我爸媽的女兒,又怎么能輕易撒手,說走就走,有好多樂,好多風景,總要自己體會,自己看完。
掉著眼淚寫完這篇文章,為自己,為我弟弟,為我爸媽,不知道暗地里哭了幾次,也不知道這淚何時流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哭哭啼啼的黛玉,由花事想到花謝,由葬花想到葬人。
只是發發牢騷,找個出口而已,生活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就像魯迅所說,愿所有的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另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待炬火。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就是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