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食物不管是現在還是當年,任誰也不會把它們列為美食,但在當時的我們口中,那就是絕妙的美食。
冬天是紅薯的儲藏期,小時候幾乎家家戶戶家里都有一個深深的紅薯窖,有的在院子里,有的在廚房或雜物間里。紅薯收回來就一籃一籃地送下窖,新鮮紅薯不那么好吃,非得放置些時日才好。常做的就是紅薯稀飯,早晚兩頓也是進入家家戶戶的廚房,做法很簡單,但滋味卻千差萬別。有的性子急,削皮洗凈切成紅薯塊后,和著涼水就下鍋,滾出來的紅薯總覺得欠點火候,不糯不軟,口感差點兒;有的太細致,把紅薯切成小塊,滾熟后全爛在鍋里,看不到一點兒紅薯的影子了,用大人的話說就是“沒魂兒了”。閨蜜的媽媽做的紅薯湯特別講究,一講形狀:紅薯不能用刀切,得把紅薯放在手里對著鍋沿,一刀下去一大塊下鍋;二講時機:必須把水燒開了,把紅薯塊下到翻滾的開水里;三講時間:嚴格掐表,下鍋十五分鐘再和面糊;四講火候,一定得大火翻滾,中間絕對不能掀鍋蓋。這樣做出來的紅薯稀飯軟糯香甜,嚼著紅薯喝著湯,真是一種享受。每次去她家,稀飯就是一道美味。
除了紅薯稀飯,還有烤紅薯,蒸紅薯。小時候家里大多都是地鍋,揀幾根紅薯放在灶臺下面,全憑燒火落下的余灰把它們覆蓋、煨烤,中間再翻個個兒,受熱均勻,普通的燒紅薯絕不亞于現在的烤蜜薯。當然也有余火太旺把紅薯燒得又黑又干的,總在遺憾中把它剝開,發現能吃的紅薯肉立刻吞在嘴里,不惜粘上一嘴一臉的鍋灰。每次媽媽蒸紅薯,就在大大的蒸籠里擺上一鍋,蒸熟之后就替代了饅頭,往往因為太貪吃胃酸燒心,但總不長記性,好了又大吃起來。紅薯雖普通,但有技藝的廚師會在村里的喜宴上把它們做成拔絲紅薯上了臺面,成了一道佳肴,身份地位倍增。紅薯的甜味討人喜歡,注定它這普通的農作物搖身成為大人孩子口中的美食。這樣的紅薯無論怎樣做出來,還能稱之為美食,但小孩子的口味可不止如此,總有大人想不通的創新。兒時的記憶里,冬天的雪總是下得很厚,每個下雪的晚上,我們都會偷偷地拿幾根紅薯藏在雪窩里,埋得嚴嚴實實,不讓大人發現。第二天大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扒開雪拿出凍得又冰又硬的紅薯啃著吃,不小心被父母發現少不了一頓數落,他們想不通這樣吃到肚里怎么會好受,但涼甜的味覺如冰棍,讓我們割舍不了。
如果凍紅薯還能勉強接受的話,凍饅頭和凍粉條就有點兒匪夷所思了。實在沒紅薯凍的話,就拿上一塊剩饅頭,埋在雪窩里,第二天吃起來少了紅薯的甜,只剩干硬涼。手凍得通紅冰涼,卻要堅持吃到底。紅薯多了可以把它做成粉條,小時候幾乎家家戶戶的粉條都是自制的,正宗的紅薯粉條。有的人家不會做,一說晚上做粉條,早早就邀請村上的行家里手到家里來,沒有工錢報酬,也就一頓紅薯稀飯招待,吃罷就開始做粉條了。我們小孩像看戲一樣圍得緊,眼見著一根一根的紅薯變成一綹一綹的粉條掛在晾衣繩上才回家睡覺。第二天大清早,起床就往那家院里跑,那時還少見現在的大門,大多人家都沒有院門,有的也是矮矮的木板拼成,絕對攔不住我們的。掛了一夜的粉條上結了一綹綹的冰,一把抓住粉條加冰,拽下來就往嘴里塞。別說父母,就是現在的我,也想不通這凍饅頭凍粉條的魅力何在,但那時卻要千方百計地偷留一塊凍起來、跑到別人院里拽上一把來吃,也許就是小孩子的不講道理毫無章法的生活樂趣吧。再苦的生活,交給孩子,總能找到你意想不到的歡樂。
實在沒什么可吃的,那也能就地取材,挖一把看起來很干凈的雪,放在嘴里,涼涼的也挺好,堪比不加糖的冰棍。大人為了阻止我們吃,總要教我們這個順口溜:“吃雪變鱉,吃冰變星星,吃房檐下的溜冰變長蟲。”聽了自然會相信,害怕昨天偷吃一口雪的我今天晚上會不會就變成老鱉了,相比之下,我還得再多吃點冰,變成星星比老鱉和長蟲要好得多。雪和溜冰只能偷偷添上一口,冰就可以大吃特吃了。每次吃前都大義凜然地念上一遍順口溜,然后“嘎嘣嘎嘣”地大口嚼著,冰得嘴里沒有一點溫度,卻從沒有變成過星星。就暗自想著一定是有人比我吃得太多,我還沒達到變的標準。
在那個物資不是太豐富的上世紀八十年代,這些上不了臺面的美食卻帶給我們無限的樂趣和美好的回憶,讓我用文字把它們找回來重新品嘗。還好,歡樂依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