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2017年的母親節

竟已經過去一年半了

去年這時 我回國 給您過了70大壽

沒想到 那竟成了我們的訣別

若不是那天下午我堅持讓姐姐帶我去您家聊天……那時的我們怎會想到 那竟是最后一面

下次回國 再也見不到您了

我不確定 我是否做好了準備

英國的母親節是3月份的，所以國內突然傳來是母親節的消息時，我是猝不及防的。但網上，朋友圈里幾乎所有人都在曬媽媽和美食，仿佛不曬一下就等于宣告自己沒媽似的。

最近國內家里傳來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我已經有些顧不上自己的親娘了 >o<

母親節……那就是讓我來說說那些年，我的那些母親們吧。

嗯，母親們。

放心，我只有一個爹一個娘。家里沒什么變故。故事沒那么曲折。

由于工作學習，我小的時候，父母常年在國外不能照看我，所以我一直住在國內各個親戚家里。典型的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的孩子。但小時候的我，從沒有覺得自己是個沒媽的孩子。也許因為周邊的人都真的把我當了個“沒媽的孩子”覺得我可憐吧，所以都對我格外的好。

小時候，我住過爺爺奶奶家，奶奶去世后住在大姑媽家，后來上完幼兒園又去姥姥姥爺家，再后來為了能早點兒上學，又去了大姑媽家。

這么算下來，我那不懂事的年齡，幾乎一大半都在大姑媽家度過。

家里人后來都開玩笑說，我小時候經常對著新聞聯播說，那是我媽（似乎原因是主播跟我媽當時寄來的照片留著一樣的發型，戴著一樣的眼鏡 ）。快5歲時聽說我媽要回國，然后家里都在張羅要把我送出國跟爸媽團聚，我吵著說，大姑媽就是我媽，我哪兒都不去。

呵呵，小孩兒就是這么好騙吧，誰對她好她就會記得，不認別的。

大姑媽是鐵路職工。不高不矮，也不胖，就算中等身材吧。看著就是那種西北女人。記得那時我總是被送來送去，一會兒去天津，一會兒西安，一會兒北京，一會兒臨潼。很小很小的時候是奶奶抱著我這樣奔波。后來就變成了大姑媽帶著我。記憶都很模糊，但總記得大姑媽上車總有票。仿佛我也跟著很神氣似的。

爺爺家在西安，但大姑媽家在臨潼，那時臨潼還不是西安的縣區，交通也沒有這么方便。住在大姑媽家時，我們們總是這樣跑著，還有表姐。那時我在上幼兒園，表姐比我大十幾歲，上中學了吧。

姑媽家仿佛離鐵路也不遠，雖然已經很久很久沒去過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了，但記得小時候姐姐們跑去鐵路邊兒玩過。大姑媽的單位是臨潼縣很大的一棟樓，走進家屬區還專門有個大牌樓，寫著鐵路什么什么的。辦公大樓有個很大的院子，旁邊還有個活動中心和幼兒園。夏天傍晚的時候那便成了我們的樂園。

以前每周還要去澡堂洗澡。經常碰到些姑媽的同事阿姨，見到我們，呦，又帶著你們家姑娘來了。嘿嘿，姐姐才是姑媽家姑娘，我是個外掛。可我仿佛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之前不是跟爺爺奶奶就是跟姥姥姥爺，覺得跟媽媽一起，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后來記得大姑媽家搬過一次家。搬進了新的樓房，這下離單位更近了。出了門對面就是，之間只有一墻之遙。那時普遍的房子大多都簡陋，但大姑媽的新家很拉風。在一樓，外面就是院子，客廳有一墻的大窗子可以看見外面，也就是對面的辦公大樓院兒，上面還掛著大吊扇，鋪著瓷磚地，臥室里新式的立柜和梳妝臺，很漂亮。這下也可以自己在家洗澡了。

爺爺家那邊有很多哥哥姐姐，那時的夏天，姑媽家成了我們的樂園。雖沒有太多可玩的，但大伯家的姐姐總會來找我和表姐，他們倆說是寫暑假作業，但我總記得電視在放著西游記。反正我是在看電視的。大姑媽不上班時還會帶我們幾個去附近的游泳池游泳，那時我還不會游，就喜歡帶著游泳圈在水里撲騰。撲騰了幾個夏天也沒撲騰出個所以然來，堅決不離開游泳圈，就是不肯好好學游泳。夏天的晚上很熱，我們都鋪著涼席躺地上，吹著電扇，姑媽按個兒叫著姐姐們擦痱子粉，然后看我小就親自開始搓我。我喜歡痱子粉那股淡淡的香氣。

幼兒園那幾年流行各種泡泡糖，有一種長的跟西瓜很像，我看著就想吃。按說我年齡還挺小的，姐姐有時分我一塊兒吃，我嚼著嚼著就會不小心咽下去。一次剛出門我又咽了，小聲兒跟姑媽說了這事，他們逗我說，小心把肚子粘住了我就不能吃飯了，嚇得我好久沒吃過泡泡糖。

還有一次，我晚上一個人在屋里睡覺。忘了為什么我是一個人。大姑媽家的床還挺高的，我睡覺也不老實，一翻身，就滾地上了。那是家里只有客廳鋪了大瓷磚，臥室里還是水泥地。我大半夜的狠狠摔醒了，自己又迷迷糊糊卷著被子趴床上繼續睡了。第二天大姑媽進來叫我起床時，看我被子上床上全是血，可我又沒流鼻血，還以為我壓死了老鼠。到處找血哪兒來的。 結果發現我把自己食指的指甲掀沒了。以為我會疼的子里哇啦亂叫，結果我竟然沒感覺。也是神奇了。趕緊給我涂了紫藥水。我就這樣伸著根兒紫色的手指度過了好幾個月。姑媽時不時拉著我的手看好沒好。小時候我是挺愛照相的丫頭，對著鏡頭各種擺拍。那一陣兒的照片翻出來就會發現我總是刻意把手擋著，假裝淑女似的。 不過紫色手指嘛……

上幼兒園期間，我還跟著當地老師學了腰鼓，有個mini版的陜西腰鼓，很q。臨潼每年好像會有個當地的游行，都是些當地風俗，什么踩高蹺啊打腰鼓啊，繞著臨潼縣一圈。打腰鼓的有大人，也有小孩兒。為了湊熱鬧，我就成了小孩兒里的mini跟班兒，一個三四歲小丫頭跟著一隊小學哥哥姐姐后面咚噠咚噠繞著縣城打了一圈鼓。我打了一圈，姑媽怕我累了走不動，也在旁邊跟了一圈。看著眼前踩高蹺的就覺得新鮮，又擔心他們會不會往后一踩把我踩了。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天大姑父包了很多餃子。我從小就極愛吃餃子，回家就吃了29個。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數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他們故意數我能說多少個，然后數到29時所有人都問我肚子是不是要炸了。現在想想，我也確實真能吃！現在我能不能吃29個都不知道。

我也有過調皮的時候。上學的姐姐很喜歡攢橡皮。現在想想，那時為什么能有那么多好看的橡皮？現在小孩是虧了吧。西瓜樣的，蜜瓜樣的，草莓的，猴子的，兔子的，貓的，狗的，各式各樣的橡皮，還有散發著香氣的。擦的效果怎么樣不知道，但是好看極了，也香的幾里以外都能聞著找到。于是，這香氣就這樣勾著我的小心思。我沒有上學，所以自然沒有人給我買文具。但我看見這小橡皮是真的羨慕。于是我就趁姐姐不注意時，偷偷往自己兜里塞了幾塊兒。還偷著樂了幾天，時不時拿出來聞聞摸摸。直到有一天，細心的姐姐去視察她的小收藏盒了。哇的一聲哭，宣告著我小夢境的破滅。誰拿了我的橡皮？她也是委屈。找了一圈覺得確實不可能丟啊，姑媽就跑來問我。我也不敢說謊，就承認了。一次家賊就這樣被成功捕獲。姑媽也沒說啥，只說你喜歡你就問姐姐嘛，沒準兒她就給你了呢。還真的，姐姐看我喜歡就分了我幾塊兒，雖然我也用不上。并且，那么好看的橡皮，誰舍得用啊？

上完幼兒園，姑媽把我送到了姥姥家，讓我上學前班。是想讓我上完學前班早點兒上小學，結果天津死活說我年齡不夠，不讓入學。只好大姑媽來把我接回去。繼續回到臨潼上小學。

小學也是鐵路部門的，離家很近，跟大姑媽的單位和家基本形成了一條直線。所以及其方便。上了小學，很多孩子放了學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在門口等著。我總是格外神氣的走向不遠處的辦公大樓，也就是大姑媽的辦公室。記得班上有個跟我關系很多的小伙伴，她經常跟我一起在那個大院里玩，我們幾乎形影不離，干什么都在一起。

有一天，學校要舉行拍皮球比賽。我仿佛缺了根兒弦兒，怎么別人拍拍就好了，我的球拍拍就跑了？！很不甘心。我非要大姑媽弄個皮球來，幸好家在一樓，我就這樣天天吃完晚飯，往樓門口一坐，拿著個皮球拍啊拍啊拍啊，哪兒都不去，啥都不敢，非要全家陪著我把皮球拍好了。后來成績到底怎么樣我也記不清了，只記得練這球兒我是練了好一陣兒。難怪后來我打上了籃球……哈哈

記得有一天一年級的小朋友要開始入隊了。好像中間有些小故事我也記不清了，似乎因為我不是班里第一撥，很不開心。但具體的真的得問大姑媽了。直到有一天我終于戴上了紅領巾，我和小伙伴興高采烈的跑到大姑媽辦公室，炫耀我們系的紅領巾。

其實那時我知道，我是周圍孩子里唯一一個沒有跟爸爸媽媽住一起的孩子，唯一一個每天回姑媽家的孩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也似乎沒有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區別（吧？）至少對于一個沒有跟爸爸媽媽住一起的孩子來說，是這么想的。但作為一個女孩子，我也有過小憂愁。一天晚上我睡的早，姑媽他們還在客廳看電視，我沒睡著，聽到電視里唱魯冰花。我也不知道歌詞是什么，只聽到，“爺爺想起媽媽的話……”也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兒我偷偷摸了摸眼淚（歌詞都沒聽對也能被感動！唉……）。但聽著大姑媽他們聊天說話，我聽著聽著又睡著了。習慣了每晚這樣的入眠。

老實說，我在那個一年級里不是個特別出色的孩子。成績不是最好的，課外活動也不是最優秀的。就連參加個舞蹈班，人家第一排的姑娘早就橫豎劈叉都下去了，我還在吭哧吭哧的往死里壓腿。不服氣，我就每天晚上回家里掰扯自己的肢體。一天考試成績下來，我果然又不是100分。班里一個刁鉆的女孩，好像是班長，我也記不清了，對我無意說了句什么，你沒媽什么什么的，我就哭著跑了。我那形影不離的小伙伴看我跑了就趕緊去找我大姑媽，把我捉回來。看到大姑媽，我仿佛又覺得自己哭的莫名其妙了。我怎么沒媽了？

后來才知道，他們讓我早點兒上小學是為了讓我學學語文，感受一下國內小學，然后送我出國，跟真正的爸媽團聚。

就這樣，上了半年的一年級， 我就徹底離開了臨潼。大姑媽又把我送到天津，隨后跟姥姥姥爺去了英國。

后來，很多年，我都沒有回國。2000年的春節，我終于又回了西安。去了姑媽家。姐姐已經結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離姑媽家很近。姑媽他們也已經退休在家閑了。他們沒有再搬過家。過去了十幾年，臥室里鋪了木地板，可家具還是顯的舊了不少。

上初中時，姐姐生了個大胖兒子。這下過年回去我有的玩兒了，天天爬地上陪小外甥搭積木。他們把客廳做了小隔間兒，有時爺爺會過去住。

一轉眼，那個大胖小子早就瘦了下來，都快比我高了，現在也要中考了。姐姐把他送到西安市里上學，大姑媽大姑父他們為了照看孫子，一起搬到市區陪讀。

上次從英國回去看他們時，大姑父還煮了碗正宗的羊肉泡饃給我們。

每年回去，大姑媽的白頭發都多了一些。每次去臨潼，進門的那一刻，大姑媽都會跑出來說，有餃子有餃子。怎么都記得我愛吃餃子呢？！爺爺走之前，家里合影里，姑媽和爺爺是唯一倆白了頭的人。一看就是家里老大。但我總覺得這是基因。就比如，我姥姥頭發就白的很快，但姥爺直到80多都沒有什么白頭發。爺爺家里人說話都用陜西話，但跟我說話總會自動切換成普通話。別看大姑媽是年齡大的，但還愛跟我開玩笑。別人叫我小名，姑媽叫我耗子。要知道這是我在學校的外號啊 ?? 每次到我該走的那天，哥哥姐姐們（司機）都很自在，掐著點兒說沒事，8點半的車還早著呢，來得及。但爺爺和大姑媽總是催著催著，生怕晚了，堵車了，趕不上車了。把我們轟出門。爺爺不在了，就變成了大姑媽催著催著……一直送到車站，還嚷嚷著，趕緊進去趕緊，小心排隊時間長進不去了。

可我卻從來沒覺得大姑媽變過樣兒。仿佛還是當年那個接我上下學，帶我去澡堂，領著我學腰鼓，給我扎小辮兒，教我疊被子，讓我在她們的大院兒里調皮，晚上給我擦痱子粉的大姑媽。

小時候我以為全世界的小孩不管有沒有媽媽都跟我一樣幸福。我從來沒覺得自己跟那些跟媽媽一起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可后來我發現，那是因為我有我的爺爺奶奶，我的姥姥姥爺，我的姑媽們……在我不懂事的年齡，他們分別站進我的生命里，替補了母親的位置。讓我遺忘了這個空缺。

他們突然說，大姑媽病了。很重。

姐姐說，有時間回來看看吧。

可是我想了很久，我竟想象不出，大姑媽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這么多年，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生病的樣子。就仿佛她真的堅不可摧。就像黃土高原上佇立的大樹。

看著去年回去結婚時出去玩時拍的照片，總覺得，現在的大姑媽應該還是那個樣子吧？

就像，很久前的那年夏天，領著我走進臨潼的那條我度過了半個童年的街道時，一樣吧？

時光竟如此匆匆，我卻好像又聽到了我和姐姐們的笑聲。還有電視里的孫悟空一句，妖怪，看我老孫不捉了你……